“后山异兽暴动,乃是奸人作祟。”
“嗯?”
虽是早有猜测,君寿仍是心头一紧,双眉狠皱。
“可有证据?”
“万剑阵内,皆是从深渊中引出的异兽,若非人为诱导,那些异兽不会如此大规模迁徙。”
“我这次遇到的只是一小部分,若不尽快找出幕后黑手,万剑阵,怕是开不了了。”
说完,孟琛坐在君寿下首,伸指轻轻弹着茶杯盖,安静待命。
“此时事关重大,速随我去归一堂。”
“归一堂?”
君寿沉吟道:“嗯,少宗主出关后会入归一堂,现在各位长老都在那里。”
“你……额……”君寿突然想起来什么,抬眼有些愧疚的看着孟琛:“你是否需要……休息?”
“不需要。”
孟琛没作丝毫犹豫,淡笑着回答道。
“那……那好。”
君寿起身向殿外走去,步子迈的有些急,却又毫无节奏的一次又一次放慢。
孟琛摇头笑了笑,站起身来,快步跟了上去。
……
剑云峰,归一堂。
作为九峰之中气势最为磅礴的一座,剑云峰山巅平坦如鼓面,恍若千万年前的神祗在此大战,手执巨剑,横劈而过,从此多了一道天下奇景。
殿内。
“四长老来了?”阿络莎往外瞧了瞧:“诶,还有孟小师弟呢。”
女子一袭贴身红纱,在众位长老之间显得尤为突兀。此刻懒懒的坐在梨花木椅上,纤纤玉指一下一下的按着鬓边,红唇微微勾起。
“想必,后山异动一事,已有眉目?”
“嗯。”
君寿脸色黑沉了些,孟琛看着无奈,自家恪守宗规礼节的师父一向不怎么待见……这位颇有些“轻浮”的长老。
“孟琛。”
“是。”
孟琛朝阿络莎微微一笑,俯身恭敬的行礼。
“孟小师弟,”女子挑眉,移开鬓边的手指,轻轻搭在椅背上,道:“换个地方,你就如此讲究礼法了?”
“胆量略不足啊。”
“不敢。”
孟琛站直,歪头看着阿络莎,桃花眼似笑非笑,不经意眨了两下。
“嗞——”
有金属摩擦瓷器的怪声。
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奇怪。
众位长老神色不一,或看好戏,或毫不在意。只有离孟琛最近的君寿面色黑沉,和老是喜欢待在角落的千机堂七长老元慎……看起来跟他指尖发出的声音一样,奇奇怪怪。
倒是一直盯着孟琛的君子寻,似乎有什么沉重的心事。
“禀各位长老,后山异动一事,孟琛已有头绪。”
大长老正想说什么,突然被一阵恶臭打断了思绪。
一旁的阿络莎愣了下,看着地上凭空出现的异兽尸体,随即摇摇头道:“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哦?”
阿络莎朝对面另外两位女长老笑了笑,眼眸弯弯。
“络莎说笑了,”水绿色长袍的女子掩唇淡笑:“我药娘,在百草堂这么多年,什么没有见过。”
“这小东西被孟师侄一击毙命,倒是比在百草堂……舒服得多。”
三长老药娘身侧的灰袍女子见状,礼貌的颔首点头,嘴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道:
“不过……我看着这异兽,不像是后山林子里的,”典书堂主闻清芸,抿唇想了想:“倒是,在一本记载深渊的秘闻录里,见过与此类似的异兽。”
“不知……孟师侄,所想是否如此?”
“正是,六长老见识渊博,孟琛惭愧。”
闻清芸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可疑点就在于,晚辈是在万剑阵中击杀的这头深渊异兽。”
“这……”
“万剑阵?”
大长老出声,眉峰紧皱:“君山大比在即,不容有失。此事必须彻查,揪出幕后之人。”
“晚辈不懂驭兽之术,不过……想来异兽应当不会无缘无故跑出深渊。”
“驭兽之术?”
端坐于大长老身侧的白袍男子撩袖起身,笑意浅浅,眼眸温润,直接走到孟琛身侧:“孟师侄,可否让我仔细查探一番,这异兽的尸体?”
“再好不过,麻烦长老了。”
孟琛退到一旁,给纳兰回留出了位置。
“长老。”
君琰进殿,微微俯身行礼,见大长老颔首示意后,目不斜视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端正坐着一言不发。
随着众位长老的视线,君琰向地上的异兽尸体看去,随即又往上移,停留在孟琛身上。
后者注意到了君琰的注视,抬眸瞥了他一眼,又不在意的转移视线,继续盯着纳兰回。
君琰一愣,默默垂下脑袋。
片刻又抬头看着孟琛,见他还是认真专心的模样,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也跟着把目光挪到二长老的手上。
“这么藏不住心事,这点还真是不像他。”
“十年了,在这方面倒是没有一点进步。”
孟琛心中想着,余光却是始终捕捉那边的君琰。小家伙现在倒是认认真真看纳兰回解这异兽的控制诀了,跟以前一样,好奇心重。
“孟师侄?”
“嗯。”孟琛回神,看着对自己温润笑着的纳兰回,抱歉的挠了挠后脑勺。
“长老请说。”
“这异兽的确是有驭兽高手控制,甚至……此人的水平,不在我之下。”
纳兰回微微闭眼,叹了口气:“不过,此人修炼的是邪术,虽控制之力强大,却会在施术后,人兽双方都元气大伤。”
“这样啊……”
孟琛挑眉,看着纳兰回的神情,心下有了猜测。
“此人是谁?”
一直负责此事的君寿开口,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完完全全的例行公事。
“若不出意外,”纳兰回睁眼,轻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此人是我曾经的徒弟,玉镜。”
“玉镜?!”
“他不是在十多年前的那次异兽潮中……”
纳兰回闻言一颤,似乎霎时羸弱了许多,此时坐在木椅上,虽脊背挺直,却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脆弱感。
孟琛不禁感叹,平日里君山弟子们再如何八卦,如何悄悄说长老们的坏话,都不会对这个二长老,纳兰回有丝毫的冒犯。
他像是一个真正的仙人。
眉目清朗,任凭他人如何打量,都不会从他脸上发现半点的邪念。纳兰回似乎是与异兽待久了,周身有着浑然天成的亲和力,甚至远远的看着他,都会让内心变得平和而柔软。
男性灵修大多不怎么注重外表,不像阿络莎这些,看起来就像永葆青春似的。但纳兰回……天生容颜不老,跟君寿差不多年纪,走在一起却像是他的晚辈。
也许是上天对这位“仙人”的馈赠吧。
“也许……并未。”
纳兰回皱眉:“当年仅仅是确定玉镜的失踪,算是生死未卜。”
“我之所以怀疑他,”远远的,孟琛可以看见,他捏的发白的手指。
“是因为最后的那道驭灵诀,是我所独创,若非我弟子……”
“当年,玉镜是我的亲传弟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个。”
“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我也曾对他寄予厚望,甚至……准备将他作为我的接班人培养。”
纳兰回微微垂着头,神情看起来痛苦而隐忍。
“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竟然暗地修炼邪术,甚至妄想把驭兽之术……施加于人。”
“此事如此恶劣,当初你为何不罚?”
“……”
纳兰回动了动嘴唇,却不再多言,兀自闭上双眼,也不理会君寿的发问。
“好了。”
大长老出声,孟琛看不透他的神色,不过直觉告诉他,这事儿……应该还有什么隐情。
“此事由我亲自处理,诸位且各自回峰,主持事务吧。”
“是。”
……
“少宗主,找我何事?”
孟琛双手环胸,半躺在高处的树枝上,一下一下的晃着腿。见君琰出现,便起身跳下,落在他面前。
“可有空闲?”
“……有啊。”
“去月湖,我想跟你聊聊。”
孟琛挑眉,有些意外君琰方才做手势叫他出来,竟然只是为了闲聊。
月湖。
作为整个君山最有烟火气的地方,此时虽是练功的时间,小弟子们少了许多,显得有些冷清。但还是能看到湖畔三三两两坐着的各堂弟子,甚至还有躲躲藏藏,谈情说爱的。
“你想说什么?”
孟琛翘着腿,单手转着茶杯,双眼直直的看着君琰。
“……你不记得我了?”
对面那人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却平白让人听出来几分小心翼翼。
“我该记得你什么?”
孟琛突然就生出要逗逗他的兴趣,顺势趴在桌子上,双臂交叠支着脑袋,瞳孔上移,淡笑着看他。
“……”
君琰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嗯?怎么不说了?”
“……”
“你好歹给点儿提示啊。”
“我……”
孟琛笑得更加灿烂,君琰微微皱眉,正要说些什么,下一秒却是突然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
“大长老。”
孟琛转头往后看去,刚好捕捉到大长老的侧脸,消失在湖中的一座画舫里。
“他一个人?”
“方才只有他进去。”
君琰垂着头陷入沉思,孟琛无所谓的耸耸肩,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半晌觉得哪里不对,又默默的给君琰倒了一杯。
后者接过,抬头道谢。
“你这十年,变得挺多。”
孟琛单手支着头,缓缓说道。
君琰有些懵懵的眨了眨眼睛,又猛地反应过来。
“你——”
“嗯?”
孟琛偏头看了眼画舫,那里大长老正在往外走。
“走。”
君琰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起身跟上,心中暗叹自己这该死的习惯,就像十年前一样,毫不犹豫的,就跟着孟琛去了。
“这小子……什么时候跟他走在一块儿了。”
“老板娘,你在嘀咕什么呢?”
打杂的小弟子一脸八卦的凑过来,女子一掌拍开他的脸。
老板娘的玉手带着丝丝桃花酒的醉人香气,小弟子有些神志不清。念着清心咒退了几步,却还是悄悄的抬眼看着女子,明眸皓齿,身姿妖娆,风情万种,不愧是人们口中的月湖第一“美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是干活的时间?”
苏羡勾唇轻笑,眼眸弯弯,小弟子霎时浑身一抖,哆哆嗦嗦的退了几步。
“老……老板娘,我……我这就去,这就去。”
“嗯。”
苏羡微微点头,伸手拂去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悠哉游哉的回了后院。
……
“你猜,画舫里面有没有人?”
孟琛拉着君琰藏在假山之中,刚好可以看见画舫闭着的提花小帘子。
见人没吭声,孟琛一回头,就看见自己身前多了只半透明的蓝色小蝴蝶。
“……寻芳蝶?挺好看的。”
“嗯。”
君琰指尖轻轻一抖,这小蝴蝶扑腾着就飞了出去。孟琛看得仔细,眼中满是欣赏与……惬意。
倒像是来赏景的游人。
“我这里还有一只,你若是需要……”
“也是这样子的?”
孟琛突然转头,唇边笑意扩大了几分,跟渴望礼物的小孩子相差无几。
“……嗯。”
说着君琰便取出了另一只,灰白色的茧安安静静的躺在他掌心,看久了还挺可爱。
“我教你灵诀,没唤醒它的时候,都是像这样睡着的。”
“你送我这样好的东西,”孟琛伸手接过,歪头看着他笑道:“我该回点儿什么好呢?”
“……不必,十年前你——”
两人之间飞回了那只小蝴蝶。
“这么快。”
孟琛不禁低头仔细看了看自己掌心的小虫茧,心中默默祈祷它也能这样,有好看又能干。
“它说里面没人。”
“唔……”孟琛抬腿走出去,伸了伸懒腰:“这地方山清水秀,我发现了个画舫,心生好奇进去溜溜,不过分吧?”
“你以前没去过?”
君琰皱眉。
“问出这种话的人,要么就是一心修炼,从不来月湖消遣,要么……就只有你,闭关十年才出来。”
“……什么意思?”
孟琛摆摆手,大步向前走去。
“意思就是,昨晚我来这儿,这个画舫还没出现。”
那,你岂不是没有认真修炼?
君琰暗自腹诽,脚下却是紧随着孟琛,毫不犹豫的直接一步跨了进去。
画舫内部很是宽敞,陈设皆是淡雅有致,小茶几上还摆着一套上好的器具。
孟琛挑开一侧的帘子,微微弯腰,可以看见泛着阵阵涟漪的月湖水,风中夹杂着湿气。
“这儿风景如何?”
“甚好。”
两人对面坐下,孟琛开始摆弄着抽屉里搜出来的棋盘。
“跟君山阁比起,如何?”
“各有千秋。”君琰落下一子:“月湖处处雅致,君山阁入眼皆是肃穆庄重。”
“你……多久去一次宗主峰?”
“一月,你为何问这个?”
孟琛执棋子的手指一顿,随即笑着落下:“顺口。”
君琰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
“走吧。”
“去哪?”
孟琛径直起身,又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晚上再来找乐子,那时候比较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