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也就这么定下了。不出半日,太女皇泠烟替帝祭祀一事,便传遍了垂月国的大街小巷,包括那些阴暗的小角落。
这一日,皇泠烟路过御书堂。
“草民见过太女殿下。”
皇泠烟停下脚步微微颔首:“陆公子。”
这几年的时间过去,陆鸣华早已没有当年的莽撞,只是这性子,还是有些憨厚。
与这般无甚心眼儿的人打交道,皇泠烟自然是乐意的,每每与陆鸣华相处,她都觉得颇为轻松。长久以来,他们的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
“陆公子今日怎么入宫来了?”
陆鸣华今年已满十五,可这挠脑袋的习惯还是没有改,他摸摸后脑勺:“范先生近日身子有些不爽利,草民听闻后,特意入宫探望。”
皇泠烟微微侧头:“范太傅抱恙一事,为何不报于本殿?”
若雨福身:“殿下一直忙于政务,奴婢恐打扰到殿下,才……”
“罢了,”皇泠烟看向陆鸣华:“是本殿疏忽了。既然如此,本殿便随陆公子一同前去吧。”
陆鸣华躬身:“殿下请。”
皇泠烟跨上了御书堂的石阶。
“太傅,太女殿下与陆公子来探望您了。”
范太傅听到婢子如是说,忙挣扎着要站起身来。
“先生不必多礼,还是快些躺下吧。”
范太傅闻言:“老臣,多谢殿下体谅,咳咳咳……”
皇泠烟在婢子搬来的绣凳坐下:“先生病的似乎不轻,为何不曾传宫医来?”
范太傅又咳嗽了两声:“老毛病了,一入秋便这样,宫医来不来,也都一个样儿。”
“先生,”陆鸣华道,“这是草民家中的一味偏方,先生不妨试试?”
陆鸣华奉上一张有些陈旧的黄纸。
范太傅饱读诗书,也通些医理,他接过仔细研究了许久:“陆公子有心了。只是此方子,应是陆家的古方,陆公子这么交给我……”
陆鸣华施礼:“这方子,草民留着,也并无甚用处。若能益于先生一二,自然是物尽其用,草民也能为先生尽一些心。”
范太傅将方子让婢子妥善收好笑道:“如此,便谢过陆公子了。”
婢子端上药碗:“太傅,该用药了。”
范太傅道:“殿下,如今老臣病着,便不留您和陆公子了。殿下一月以后还要去宗庙祭典,可切莫被老臣过了病气。”
皇泠烟起身:“先生好生歇息,若是有什么需要,一定差人告诉本殿。”
眼瞧着范太傅又要撑起身子施礼,皇泠烟抬手阻止:“先生且歇。本殿这便告辞了。”
陆鸣华也道:“学生也告辞。先生好生歇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御书堂。
“方才先生提到宗庙祭典,草民倒是也有一事要讲予殿下。”
“哦?”皇泠烟道:“何事?”
陆鸣华道:“父亲想让草民与殿下一同前往,如今应是求到陛下跟前了。”
皇泠烟看向他:“陆丞相这是为何?”
陆鸣华苦着脸道:“父亲说,草民在皇城里,尽过着清闲日子,想让草民出去吃吃苦,也长长见识。”
皇泠烟嘴角有一丝笑意:“陆公子这是不乐意?”
“哪儿能呢?能跟着殿下前往酹祀山,是草民的荣幸。”
皇泠烟正欲说话,突然只觉下腹绞痛,双腿也有些发软,不由得一脚踩空。
“殿下当心!”陆鸣华眼疾手快地搀住皇泠烟。
皇泠烟稳住身形,下腹的痛楚,却是愈演愈烈,眼前都似乎有些阵阵发黑。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陆鸣华焦急地问道。
身后跟着的若雨也连忙上前,扶住皇泠烟:“殿下?殿下?”
“痛…”皇泠烟惨白着脸,吐出一个字来。
“殿下,您还能走动吗?”皇泠烟尝试抬脚,却只感觉有千斤之力,她虚弱地摇了摇头,大半个身子依旧倚在陆鸣华怀里。
陆鸣华的脸早已窜红,他抱着皇泠烟一动也不敢动,独属于她的幽香,萦绕在陆鸣华的鼻腔中。
若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人呐!来人呐!”
御书堂自闭学以后,加上范太傅不喜人多在面前伺候,便没有多少宫人在此,于是,若雨高声唤了许久,竟是无一个宫人前来。
她跺跺脚:“这可如何是好!殿下?殿下?”
皇泠烟的额上,已经布上了细密的汗珠,她低声无意识地喃道:“常尧…常尧…”
“殿下您说什么?”若雨凑近了些,却什么也没听出来。
“不如,”陆鸣华鼓足勇气道:“草民将殿下抱回去吧,这一时半回儿也传不来轿撵,殿下这模样,也耽误不得。”
“可……可这于礼不合。”
正当若雨纠结之时,一道声音传来:“发生了何事?殿下怎么了?”
常尧疾步跨上阶梯。作为太女的影卫,他本应一直在暗处保护皇泠烟。方才,他不过是替皇泠烟去查了一些事,在小烟殿中半晌等不回皇泠烟,辗转找寻,才找到御书堂。
谁知一来,便瞧见皇泠烟神色痛苦地靠在陆鸣华身上,他眼中幽芒一闪,立时上前。
若雨神色一喜:“常大人!你总算来了,殿下身子似乎有些不妥。”
常尧看也不看陆鸣华一眼,接过皇泠烟,运起轻功,朝小烟殿掠去。
陆鸣华干巴巴道:“若雨姑娘,这……这于礼就……合了?”
若雨白了他一眼:“常大人是殿下的贴身影卫,何况依着他的本事,没有多少人会瞧见这一幕。若是你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抱着殿下一路走回小烟殿,那不知得传出多少风言风语。”
若雨向台阶下疾步跑去:“不跟你掰扯了,我得赶紧去寻宫医。”
陆鸣华颇有些失落地缓步下行,怀中还有些隐隐约约的气息。他叹了口气,朝宫外走去。
小烟殿——
平时稳重的若风瞧着皇泠烟煞白的脸也慌了起来:“常大人,快,将殿下放在榻上。”
常尧轻轻将皇泠烟放下,一抽手,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常尧摊开手,手上果然沾了些血迹
他大惊:“若风!若风!”若风才将皇泠烟安置好,一回头,瞧见他手上的血,也变了脸色。
可没一会儿,若风便想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神情也和缓了许多:“常大人,你先出去吧。我给殿下收拾收拾。”
常尧狐疑:“你收拾?收拾什么?你能处理的了伤口?还是等宫医来吧。”
“谁告诉你这是伤着了?”
“那殿下身上如何会出血?”
若风的神色颇有些不自在,要告诉常尧殿下来葵水,这是怎么也开不了口的:“我还能害殿下?你快出去!”
二话不说,若风便推着常尧出去:“你快去打桶热水,然后吩咐小厨房熬一些红糖姜茶来。快去!”
任常尧平日里如何细谨睿达,如今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疑惑地吩咐下去,便担忧地守在主殿外的树上。
热水很快便送了来。
若风搀着皇泠烟去屏风后梳洗了一番,换下脏污的衣裤,又将她安置在榻上。
在热水中泡了一泡,皇泠烟的脸色回了些暖:“本殿这是怎么了?”
若风道:“殿下,您的身子并无大碍,不过是来了葵水。”
“葵水……”皇泠烟的神色蓦然有些窘,方才她也没有晕厥过去,常尧抱着她回来她是知道的,他手上还沾染了些……
“咳咳……”皇泠烟捂着嘴轻咳两声,掩去不自在:“为何本殿会觉着如此疼痛?”
“殿下许是受了凉,奴婢已吩咐小厨房熬了红糖姜汤,您一会儿喝下,便会好许多。”
“姐姐,姐姐!”若雨似一阵风一般刮了进来,却瞧见,皇泠烟好端端坐在榻上:“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冲撞。”
若雨福着身子。皇泠烟淡淡道:“如此着急忙慌,所为何事?”
若雨道:“奴婢紧着殿下的玉体,寻了宫医来。”
若风也福身:“殿下,让宫医看看也妥当些,开些药调理一番,殿下也能少些痛意。”
皇泠烟微微抬手:“传。”
两个小宫女从常尧待着的树下经过:
“主殿是怎么了?莫不是太女殿下出了什么事?”
“怎么会,不过是咱们殿下啊,做了大人了。”
“殿下……来葵水了?”
“是啊……”
两个小宫女越走越远。树上的常尧,耳根子已有些微红,原来是葵水吗……
皇阮也得知了此事,差人送了许多补气血的东西来,并嘱咐皇泠烟,晨昏之时,便不要随意走动,以免寒气入了体。
皇泠烟靠在软垫上,勺子搅动着红糖姜汤:“母上倒是觉得本殿弱不禁风了,不走动,明日早朝,难道本殿便不去了吗?”
若风浅笑道:“陛下也是疼惜殿下的身子。”
皇泠烟端起碗一饮而尽:“本殿知道,随意说说罢了。”
她将碗搁在托盘上:“你们先下去吧。”
殿中的婢子们福身,一一退了出去。
“常尧。”皇泠烟唤道。
常尧自窗户翻身进来:“殿下。”
两人的目光蓦然对上,常尧连忙低下了头。
皇泠烟心里也有些莫名的忸怩,但只是一瞬:“查的如何了?”
常尧收回思绪:“此番前往酹祀山,恐怕不会太平。”
皇泠烟冷然地勾起一侧嘴角:“说说吧,有哪些人,得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