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与想象背道而驰的结果给她带来的麻烦也是无法想象。
那天有很多她的同班同学也在现场,也就是说她被林森当众羞辱的这一幕被许多认识的人看了去。得益于21世纪最伟大的发明——智能手机,当天晚上这件事就被传得沸沸扬扬。标题以“富家女包养系草未果,被系草当众羞辱”的帖子被发布在了校贴吧里,同学们对此的热情程度堪比双十一蹲点秒杀。
长安那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等她终于在全校同学的指指点点里感受到什么的时候,她是李氏房产大亨私生女的事情已经被扒得一干二净。所以众人嘲讽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了更深层次的鄙视。能听见的,那些很脏很难听的话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小三的女儿。
——破坏别人家庭的野种。
——自以为是,有几个臭钱就到处显摆。那些钱是她的吗?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自信。
——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并不是陌生的词。从小到大长安就从家里的夫人嘴里无数次听到,是专门用来形容她的词语。等她终于长大到明白其中的意味时,女生也已经习惯了。
可是这一次,来自四面八方的无数个专指她的“不自量力”以绝对尖锐的角度刺进她的心脏的时候,彻骨的钝痛席卷全身。
没办法再自我麻痹。
作业自然只能由她一个人完成,沉浸在图书馆里将近一个星期,方便查阅资料也可以减少自己曝光在人群中的时间——愿意待在图书馆里的同学大多没那么八卦。终于在交作业的前一天晚上,长安完成了这份过程并不轻松的作业。在署名的时候,出于愧疚,女生署上了林森的名字。
其实根本是无端的愧疚,回想起来,被林森当众羞辱的那一瞬,女生委屈得差点落泪,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倔强地抿着嘴唇,死死地盯着男生离开的方向,等欢呼声终于散去,人群又重新扭动起来之后,她才缓慢地蹲下去,一张又一张地捡起地上单薄的纸片。也是在那一瞬间,她才恍然大悟,自己错在了哪里。
那是多么严重的错误啊。她怎么能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想明白就被冲动占领了理智全凭感情冒然开始了行动。她怎么可以想不到,其实从小到大她仔细保护起来的,对她自己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东西也同样是别人视为珍宝的东西。她怎么能想不到那叫“自尊”的东西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所以像现在这样被所有人羞辱只能说是她自己罪有应得的惩罚。
如果她在作业后面署上男生的名字,算不算是一种赔罪?能不能获得哪怕一丁点的原谅?无论如何,她总得试一试。
课堂铃声打响了,长安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以求躲避他人的目光。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里,女生知道里面有很多关于她的内容。
不用在意。这么和自己说,眼睛急切地搜寻另一个人的身影。他在那里!教室的另一头,被簇拥在一群女生中间,和自己这边的荒无人烟形成鲜明的对比。看样子是真的很受欢迎呢。这么想着的时候,老师已经讲到她这组的作业了。
“李长安和林森这组的作业完成的非常不错,我给打了94分。两位同学中请出一位来当堂展示一下。”
展示的自然是长安,女生有些怯怯地上台,接过老师手中的话筒,微不可闻得清了一下嗓子以防自己的声音不稳,可是握话筒的手却不自觉颤抖起来。
不要紧张,要好好表现,这样才能算是好好道歉。即使这两件事之间并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女生依然倔强地自我安慰着。
讲解进行得很顺利,老师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叫下一组,却听见林森不合时宜的声音。
“老师,我没有参加过这份作业的完成,不用算我的分数。”没有夹杂任何感情,像冰冷的机械音,刺穿了霎那间寂静的空间。
窃窃私语的声音隔了几秒终于爆发开来,四面八方的目光在这一刻无比默契地投向仍然站在讲台上的稍显无措的女生。
“是这样吗?李长安。”老师问。
女生愣在原地,穿越阶梯教室长长的过道与教室后排被女生簇拥在中间的他的目光相撞。
能读懂的他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我不会接受的,你的道歉。
(四)
关于“校园暴力”长安是早有耳闻的,不过在这件事尚且停留在“有耳闻”那会儿,女生一直觉得这是一件如同绝症一般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所以当这绝症降临在她的身上的时候,女生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反抗,而是不知所措。
收到署名为林森的纸条以为是男生愿意和自己和解,于是就急匆匆地连手机都没拿就从寝室跑到约好的教室。结果下一秒就被反锁在了里面,始作俑者还坏心地拉掉了她那一层的电闸。
黑暗就是在那一刻来临的。恐惧是一种毒药,从心脏的位置出发,顺着血流的方向沿着每一根血管蜿蜒到肢体的每一根末梢,很快就安营扎寨。
“谁能来帮帮我?”
“有人吗?有人吗?”
“我,我真的好害怕。”
蜷缩在角落里等待天亮的女生,终于在意识逐渐模糊的那一刻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连忙抬起头却看见门口站着四五个同班同学,其中四个是总聚在一起谈论自己的女生团体,还有一个是林森。
“大清早叫我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原来已经天亮了。长安缓缓起身,因为长久保持一个姿势她的腿早就麻木了,站起来的时候身体不吃力地向前倾倒,好在她及时扶住了墙。
“哈哈哈!我们昨天以你的名义约她出来,结果她想都没想就跑来了,可真是热情呢!”
“然后我们就把她关在这里一夜!”
“怎么样怎么样,解不解气?”
解不解气呢?林森。我也想这么问你。如果足够解气的话,那么我们俩就此一笔勾销吧,毕竟虽然一开始错在于我,但是事到如今我所受的一切我觉得已经足够称得上惩罚。长安这么想着,却听见男生很冷漠的声音,先是冷哼了一声,然后从嘴角挤出两个字
——无聊。
无聊,算是什么?
(五)
“我一直想找你好好谈谈。”她这么说着,目光放在我的脸上,嘴角有一丝苦涩的笑意,是她这个年纪的女生很少见的表情,“想说很久了一直没机会说,终于过了大半个学期我俩能和平相处了。”
“什么事情?”
“对不起。”
然后男生就从梦里睁开了眼睛,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眼角挂着一滴湿润的液体。
(六)
音乐对于林森来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像是基督徒捧在手里奉为宝物的圣经,音乐就是他的信仰。所以拿钱来收买他的信仰的长安,对于他来说就如同肮脏的污垢,不仅不能原谅,并且要尽可能让她远离。
所以当他看见自己的秘密基地——那间经常被闲置的音乐教室——的钢琴前坐着最令他厌恶的女生时,烦躁的情绪像是夏天的蝉蛹从寂静的土壤里蜂拥而出。
“你在这里干嘛!”几乎是在怒吼。
长安一个激灵,弹奏钢琴的手指立马停了下来,连忙从椅子上站起开,一脸抱歉地鞠了一躬,“对,对不起。”
其实根本不用道歉,这里从来都不是谁的个人属地。真要道歉也应该是对购入了这架钢琴的校方或是建造了这幢教学楼的投资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对林森。可是女生羞愧极了,根本来不及考虑这些,反复念着“对不起”,慌乱地离开了现场。
越来越糟糕了。她这么想着。
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在发现弹奏者是谁之前,男生站在教室门口陶醉地欣赏了好一会儿。流畅的行云流水的演奏,略带悲伤的琴音里似乎是有人在哭泣,林森满足地叹了口气,决定去结识一下这位演奏者。推开门后剧情却急转直下,像是吃牛肉面发现了一只混在面条里的苍蝇一般,喜悦的情绪瞬间被厌恶代替。
他奉为信仰的音乐怎么能由这个女人弹奏!这么美好的音乐怎么能由这个女人演绎!谁都可以,唯独她不行!为什么?因为,因为……
对了!因为她不配。
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慌忙逃窜,最终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男生才松了口气,像是宣示主权一样用力地踏开步子,从门口的位置走到钢琴前,郑重地坐下。长椅的胶垫上还残留着女生的温度,林森不满地皱眉,起身,拿起角落里的抹布,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钢琴和长椅。
焦躁的情绪总算是平息了。
(七)
愈演愈烈了,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都变成了令长安觉得难捱的场所。女生们乐此不疲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到后来上升到破坏她的东西。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她放在书包里的书本被人翻出来扔在走廊里。更过分的时候,她会被堵在回寝室的那条小巷子里,被几个很“熟识”的女生收“保护费”,总是那几个女生。她们说,“你反正很有钱不在乎损失个一千两千。”当长安说要报警时,她们不但不害怕,反而很得意地仰着头,轻蔑地看着长安,像是在俯视什么低等生物,“你去报警啊。不过据我所知,你私生女的身份是保密的吧,你想弄得人尽皆知你就去报呗。到时候你父亲因为你名声扫地损失的可不止现在这点钱哦。”
这番话恰好戳中了长安的软肋,女生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没办法理直气壮了。于是只能任由她们时不时的“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