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积雪洁白无暇，晶莹剔透，方成文都不忍脚步再踩踏上去。扭头回望身后，只见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这是他留在大地上的痕迹吗？可等雪一融化，它们马上就会消失不见的。
方成文又想起初识周芹时，她留给他的一些印象。那天下午，他陪她沿着河岸往前走，隆冬天气，河边的风很硬，低矮的云层向大地挤压下来，仿佛就要变天了。周芹走在前面，他一步一趋地跟在后面。“你为什么老是掉到后面？”周芹等与他并排时，问道。他咧嚅道：“你走得快，我没有来过这里，想看看风景。”“那我陪你看看风景吧。”
其实，方成文走在后面，不光是看风景，也看前面的这个姑娘。其实，周芹并不胖，只是比跟她一道来的张丽要丰满匀称一些。她梳着一条乌黑发亮的长辫子，走动时，大辫子随着腰胯的扭动幅度而左右摆动，很好地衬托出女性腰肢的曲线美。她那圆润饱满的臀部、挺拔如玉的酥胸，玲珑优美的肩臂，给他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他甚至想，就是她了，别在胡思乱想，眼前这个女人身体健康，心地单纯，要是娶她当老婆，绝对是一个好生养、会理家、疼男人的好女人。
可为什么自己内心不甘，犹豫不决呢。方成文想到了储红云，那是他曾付出全部感情的初恋女友，可她现在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在昨天的迎春联欢晚会现场，方成文四处睃巡，也没有看到她，是她生病了？还是知道他有节目登场，故意躲避不见？他的眼前老是浮现出储红云的身影，记忆中储红云仍然是那么地完美，恬静优雅，落落大方，与眼前这个姑娘完全是不同的两类性格。中午吃饭时，当他第一眼看到张丽，觉得张丽竟有些像储红云，故而对她平添了一份好感，且多瞅了她两眼，却被大表姐和周芹误以为他是有意向张丽献殷勤。不过，那个女孩长相俊美，性格文静，比较符合他的择偶心理。只是后来她表现出来的一些异样，让他觉得这个叫张丽的女孩并不简单，他有些摸不准。
方成文无话找话，“快要下雪了，你看乌云压顶，北风呼啸，这是要降雪的前兆。”
“下雪好呀，我喜欢雪，有梅花状的，有蒲公英状的，当然也有颗粒状的，它们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沾满了你的发梢、眉毛和衣服；有的来去匆匆，很快销声匿迹；有的不经意间染白了世界，让大地变得晶莹剔透，分外妖娆。我猜你肯定也喜欢雪，对吧？”周芹身上自带的那种乐观状态，很容易让人感受到因她的快乐而快乐。
“你说的对，我是很喜欢雪。我喜欢冰雪天地的纯洁带给人的视觉感受，我喜欢无垠的旷野被白雪覆盖的寂静安祥，我喜欢山川河流冰雪消融时土地的躁动和流水的欢歌，我更喜欢家门口那株傲雪盛开的腊梅，以及屋檐下绕梁呢喃的家燕，因为那是我喜欢的带有烟火味的真实生活。”
周芹倾慕地看着方成文，“你是诗人吧，这一席话竟出口成章？你诺写文章肯定会有出息。”
方成文哈哈一笑，说：“我哪是什么诗人，只是喜欢读些闲书。你呢？平时可有什么爱好？”
两个人边走边谈，从厂区后面的堤坝路，一直快走到下游的回水湾，前面没有路了，他们才往回走。
那次是方成文和周芹认识后，两人第一次沿着这条河堤散步。往回走的时候，他们俩都没有说话。天空中开始零星飘落雪花，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但仅仅过了十分钟，雪就下大了，漫天飞舞的雪花，仿若充满了灵气的小精灵，它们在空中恣意纷飞，悄然落下。渐渐地往前面的路变白了，而回去的路也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方成文将周芹送到厂宿舍楼下，看到她进了楼道，并向他摆了摆手，这才转身往大表姐家去。大表姐看他回来，忙问他对周芹的印象如何，方成文不想让大表姐失望，说他对周芹的感觉挺好。大表姐一听告诉起来，对他说了一通周芹的好话，什么性格开朗、谦和有礼啦，什么勤劳朴实、会过日子啦，什么心地善良、孝顺老人啦，还说：“你们先慢慢相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表姐不会骗你，找周芹这样的女孩当媳妇，你就等着享福吧！”方成文答应好，然后就跟大表姐告别，往单位安排的宾馆回去。
等他进了宾馆房间，看见主任正抓耳挠腮地候着他。“你总算回来了，雪下大了，会议提前半天结束，单位领导怕大雪封山，让我们参加会议和晚会的，今天下午都赶回单位。我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你，这下好了，你抓紧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去车站。”
方成文至今清楚地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参加县公司组织的活动，也是第一次登台并获奖，当然，他此行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来见大表姐为他介绍的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孩子，却不想一下子认识了两个，而且一个比一个漂亮。方成文并不是一个花心的男人，但听了大表姐说起周芹这也好那也好，心想他中午见过的那个张丽也不差，为什么表姐对她不感冒呢。又想，大表姐只是帮他们认识牵个线、搭个桥，权当一般的朋友先处一处吧。他坐在回去的客车上，一路上尽管上下颠簸如舟行海面，但心里想得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连车窗外纷纷扬扬飘洒的大雪，和一车人对大雪封山、交通受阻的担忧都没有多少关心。
第二天，方成文像往常一样，打算早起上班，这才发现这场大雪，已经将小镇与外界完全隔离了。早晨，雪已经停了，但路上没有一辆行驶的车辆，连路人都极少。方成文踩着吱吱作响的深雪往单位去，眼前的小镇恍如在冰雪的童话世界里，那雪被包裹下的小桥流水，那披银堆玉般的排排树木，那层层叠叠的雪檐屋顶。这个世界让雪重新装饰了一番，它使所有熟悉这片土地的人们，有了一个重新审视、认识她的机会。
因为大雪封山，小镇与外界断了联系，方成文到单位上班并没有什么事，他便找了一本小说在看。上午十点多钟，他听见隔壁值班室的电话铃响起来，接着一个同事喊他：“方成文，电话，找你的。”又补充了一句：“一个女的。”
他想：女的，哪是谁呢？大表姐，不可能；大表姐介绍的那个女孩，也不可能。哪是谁呢？方成文拿起电话报出姓名后，话筒里传过来：“您好，能猜出我是谁吗？”普通话夹带着很浓厚的方言，让他一下子猜到了对方是谁。“你是张丽。对吗？”
“对，我是张丽，方大哥还记得我。”
那天，方成文记得，电话中他跟张丽聊了很长时间。至于他们当时都聊了些什么，他已经记不清楚了。可当方成文放下电话时，他突然对张丽，一个认识时间还不到24小时的女孩就给他打电话，心里多少有些看轻她。
几天后，当山区交通逐步恢复通畅后，他又收到了张丽寄来的信件。方成文犹豫了好几天，才给张丽写回信。他记得自己在回信中并没有给她多大的希望，只是礼节性谈了谈自己的工作、学习，以及表达了对认识她的态度。这封信寄出去没有多久，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张丽竟然独自一人找他来了，弄得他在同事们面前百口莫辩，只好安排张丽到单位附近的小宾馆住下来。
在几天的相处中，张丽完全不顾方成文的感受，竟以他女朋友的身份，频频到他单位和单身宿舍里来找他。张丽的行为，让一向比较保守的方成文不能接受，他还不知道张丽过去的一切，她就想成为他的女朋友，这也太快了吧。另外，通过几天的相处，他发现了张丽身上有不少的坏习惯，比如：不吃早点，爱睡懒觉；不知收拾房间，东西乱丢乱放；吃东西时，只顾自己不顾他人。这些坏习惯，有的他能原谅，有些实难接受。于是，方成文只好礼貌地对她下了逐客令。
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方成文终于提笔给周芹写了第一封信。此后，他们开始了一段时间的鸿雁传书，两个月后，当冬去春来乍暖还寒时，方成文第二次到大表姐家，他和周芹的恋爱关系已经基本确定了下来。他来县城的原因，就是以她男朋友的身份来看望她的。
方成文当然记得，他今天走过的条路，其实就是他和周芹恋爱时无数次走过的路。只是过去的河堤路，现在全部拓宽变成了景观大道。几十年来，这段道路右侧一些低矮的老式建筑仍然存在，但人是物非，他依稀记得的风景还是改变了很多，而此时他的心境也不是当年的心境。每个人都不会忘却人生中经历过的一些重要事情，眼前这条被白雪覆盖的路面，多么像二十多年前的那条路。他和周芹认识的那天下午，两个人顶着朔风，在这段河堤路上款款散步。不期然大雪骤降，回来时的路上，已铺满了银光闪闪的白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