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立千仞,悬崖高耸,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石缝间艰难地攀爬。
他看样子不过七八岁,身形瘦小,肥大破旧的衣服被他胡乱裹了裹扎起来,好方便行动。
那高高的崖顶上,模模糊糊可以看到有一株深紫色的灵芝,长在一块青石下,周围寸草不生,唯有这么一株天地灵草孑然独立。
小孩儿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脸上又是灰土又是草屑,被汗打湿了一抹,顿时成了个小花脸。
他抬头望望那个遥不可及的紫灵芝,咬咬牙又小心地踩着石壁上的坑洼处向上爬。
从早上起就水米未进的肚子空荡荡的,他喘着气,只觉得全身力气都在慢慢流逝,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刚想停下来休息一下,脚下却一滑,整个人随即从爬了一半的峭壁上掉了下去。
他吓得紧紧闭着眼睛,心中最后闪过的却是母亲卧病在床,苦盼他回家的身影……
“小娃娃,醒醒。”有人拍拍他的脸颊,轻声唤道。
石头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面容清瘦的道人正蹲在一旁看着他,见他醒来,便笑眯眯地捋捋胡子道:“小小年纪胆子不小,竟敢徒手爬悬崖,摔坏了没有?”
石头迷迷糊糊坐起来,双手在身上上下摸着,奇怪,他明明记得自己从崖上摔了下来,怎么哪里也不痛啊?而且感觉身体轻飘飘的,通体舒泰,好像饥饿劳累都离他远去了一般。
“道长,是你救了我吗?”他眨巴着黑葡萄似的眼睛,似懂非懂问道。
无常道人摸摸他的头,语气中夹着一抹叹息,“好孩子,快回家去吧。”
“不行,”石头摇摇脑袋,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认真道:“我还没采到灵芝呢。”
无常道人有些好奇道:“你一个小娃娃,非要那紫灵芝做什么?”
“我娘病了,村里的郎中说,除非有灵芝仙草方可救命,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个跟画上长得一模一样的。”
石头仰头看看那株紫灵芝,把松散的衣服又重新系紧,这是他爹以前留下的旧衣服,他娘因为病重拿不动针线,没法给他改小了,只好这么凑合着穿。
看这孩子还不死心要再次爬那峭壁,无常道人无奈道:“小娃儿你站那别动。”
石头回头道:“道长,怎么了?没事的,我这次会小心的,刚才谢谢你救了我。”
无常道人拍了他脑门一下,没好气道:“一边看着。”
石头“哎呦”一声,捂着脑门傻乎乎地看着这位瘦瘦高高的道长提气一纵,就跃起三丈高,如同一只羽毛随风而起,轻飘飘地贴在峭壁上。
没等他惊呼出声,无常道人脚尖一点,身形再次拔高,单手攀住崖壁上的一块凸起一荡,三两下便如灵猿一般轻松到了崖顶。
眼看紫灵芝触手可及,无常道人却没急着去取,而是挂在崖顶拧腰一个旋身,一股疾风夹杂着腥气与他擦身而过。
竟是一条碧绿的大蟒蛇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伺机偷袭却扑了个空。
站在崖下的石头这时才惊叫出来,“道长小心,有蛇!”
无常道人的一手抓着石壁上的缝隙挂在半空,一手拿起腰间的葫芦用拇指挑开塞子喝了口酒,那塞子用一根细绳与葫芦连着,倒也不怕丢。
“知道,你安心看着吧。”老道懒洋洋道,声音不大,可远在崖下的石头却听得清清楚楚。
一击未中,那条碧绿的蟒蛇愣了一下,金黄色的眼睛凶狠地盯着无常道人,长长的身体围着紫灵芝盘起来,一副保护的姿态。
有天材地宝的地方,都会有灵兽看守,无常道人自然清楚,所以才会提前躲过蟒蛇的攻击。
“你修行不易,我不想毁你道行,速速离去。”无常老道语气淡淡道,无形中却有种威压施放出来,让那蟒蛇心中惧意油然而生。
可它看了看紫灵芝,目中恋恋不舍,这株紫光灵芝在此吸收日月精华,灵气浓郁,马上就可以成材,它守在这里这么久了,就为了等这一天,如今让它放弃,哪里会甘心!
无常道人看出碧蟒的纠结,不由笑道:“罢了,老道送你个人情吧,这灵芝让给我,这枚造化丹给你。”
说着便将酒葫芦挂好,从怀里摸出一枚朱红的丹药来。
碧蟒顿时眼睛一亮,对着无常道人摇头摆尾,态度十分谄媚恭敬。
无常道人将丹药一丢,碧蟒迫不及待地弹起上半身张口接住,然后对着无常道人点了三下头,缓缓从紫灵芝旁边退了开去。
“记住不可作恶,否则下次见到不会轻饶,去吧。”无常道人对它摆摆手道。
碧蟒又点了一下头,延着石壁游走而去,不再对那紫灵芝有半分留恋。
本来它要那紫灵芝就为增加修为,早日进阶为蛟,如今有了这效果更好的造化丹,自然就不执着于此了。
无常道人轻轻折下紫灵芝,攀着岩缝的手一松,身体直直下坠。
下方的石头吓得捂住眼睛,想想不对又连忙睁开去看,却见无常道人半途出掌击了一下石壁,身体借势凌空一个翻转,便卸去了下坠的力道,平安着地。
这一上一下,简直是如履平地,看得石头目瞪口呆,拍掌道:“道长你太厉害了,还有你怎么把那条大蛇赶跑的?”
无常道人把手中的紫灵芝随意丢给他道:“快回家吧,时候……不早了。”
石头看看太阳确实偏西了,捧着紫灵芝对无常道人感激地鞠了几个躬,才转身跑了。
远远地看见自己家的茅草屋正冒着袅袅炊烟,石头愣了愣,心咚咚跳着加快速度跑回家。
果然一进门看到母亲削瘦的背影正在灶前忙活,久违的饭菜香味飘过来,石头顿时感觉鼻子发酸,泪水模糊了眼睛。
“娘,你咋起来了,你的病好了?”石头把手中的灵芝放到桌子上,上前去扶母亲。
石头娘对着石头慈爱一笑,原本病得蜡黄的脸上竟泛出几分红润来。
“石头啊,娘也不知道怎么了,感觉身上有劲了,也松快了,就想着起来给你做顿饭。”
石头擦擦眼泪欢喜道:“娘,你看,我采到灵芝了,你吃了就真的会好了。”
石头娘摸摸石头的小脑袋,不无担心道:“你这么小个人,怎么找到这么宝贵的药材的,听说这种稀罕物都长在悬崖峭壁上。”
石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没事的,娘,有位好心的道长帮我采的,他可厉害了,跟神仙一样。”
石头娘笑了,把简单的饭菜盛好,端到桌子上。
一碟炒青菜,几乎没什么油星,一碗糙米饭,是家中仅有的余粮了。
可在石头眼里却是非常奢侈的一顿饭,他咽了咽口水道:“娘,你怎么把米全煮了,熬米汤的话还可以多吃几顿的。”
“乖孩子,赶快来吃吧。”石头娘没有多说话,把筷子递到石头手里温和道。
石头饿得饥肠辘辘,被食物的香气诱惑下便下意识地接过筷子,往嘴里狠狠扒拉了几口饭。
“娘,你也吃啊。”他嘴里含着饭,含含糊糊道。
石头娘微笑着摇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孩子,道:“娘不饿,娘看着你吃。”
石头纳闷地放下碗,“娘,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
石头娘拍拍他的手,取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最后露出一枚旧银簪来。
“这个是你爹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一直没舍得变卖,现在娘把它给你,没饭吃了就把它卖了吧。”
石头迟疑地接过道:“我爹……到底去哪里了,娘你从不愿意跟我说。”
石头娘叹了口气,“说起来,其实你爹从一开始就不同意这桩婚事的,是你的祖父祖母逼他娶的我,后来两位老人家去世了,他便丢下你我母子走了。
“我这些年一直带着你到处寻他,如今想想,找到又怎样呢,他的心从没在我这儿。”
石头安慰母亲道:“娘你别伤心了,你不是有我吗,我长大了好好干活,让你过好日子。”
石头娘一边拭泪一边点头,破涕为笑道:“娘没事,石头,赶紧吃饭吧,不然该凉了,娘有些累,先去躺会儿。”
石头忙扶着母亲去里屋躺下,才在母亲的催促下出来继续吃饭。
对了,等下让娘把那株灵芝吃了,她的身体就会彻底好了,石头开心地想着,觉得嘴里的饭菜更香了。
他给母亲留了一半的饭,把自己那份吃完勉强算饱了,便去里屋喊母亲起来吃。
谁知母亲面朝里静静躺在床上,任他再三呼唤都没回应,石头走近一看,母亲面容安详,却早没了呼吸,竟是已经去了。
石头呆若木鸡,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都怪他,只顾吃,如果一回来就把灵芝给娘吃了,娘一定不会死……
家中一贫如洗,连给娘买棺材的钱都没有。
石头哭得嗓子都哑了,想了想银簪子得留着,那只有把那个紫灵芝卖了才能给母亲办丧事,便擦擦眼泪,拿一块干净点的布把灵芝包好,对着母亲磕了几个头,连夜奔城里去了。
赶到城门前时,天色还没亮,石头靠着城墙打了个盹儿,梦见幼时父亲离家的情景,小小的他哭着追出去好远,父亲还是毅然决然走了……
后来他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如今也走了……
石头流着眼泪从梦中醒来,发现天已大亮,城门敞开着,人来人往的,没人向这个乞丐般的小孩子看一眼。
石头胡乱抹了一把脸,扶着城墙站起身来,这时有个稚嫩的声音道:“爹爹,那里有个小哥哥,好像饿得没力气了,我把这块饼送给他吃好不好?”
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后传来,“玉姐儿,不要过去,那个小叫花子看起来脏兮兮的,再把你的新衣服弄脏了。”
“不要,我就要去。”一个瓷娃娃般小女孩扭着小身子从父亲怀里挣扎着要出来。
那个穿着鸦青色衣服的男子没办法,只好从马上把她递给了随从,让她平安着地,并嘱咐了一句。
“跟着小姐。”
小女孩迈着小短腿跑到石头面前,把一张咬了个小牙印的烙饼递给他道:“小哥哥,这个你拿去吃吧。”
一边的随从捂嘴偷笑,“小姐,你是觉得饼不好吃又怕爷说你,才这么做的吧?”
小女孩气呼呼地瞪了他一道:“才不是呢……”
石头漠然地看了看那张精细白面做出来的烙饼,没有伸手接。
“我不是要饭的。”他丢下这句话,目不斜视地绕过小女孩走进了城门。
“哇……”身后传来小女孩委屈的哭声。
她的父亲气不过,“嗬,小叫花子还挺有骨气,那可是玉姐儿的早饭,让给你吃的!”
石头心软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娘从小就教他,人穷不可志短,绝不吃别人施舍的东西。
他走到以前经常给娘买药的药铺,看见伙计们正在开铺子打扫,有个小伙计认出石头,还跟他打招呼。
“呦,是石头啊,又来给你娘买药啊,石大娘的病好些了吗?”
石头不听还好,一听这话眼圈都红了,他忍着泪哽咽道:“我娘……去世了。”
在场的伙计一听都面露同情之色,小伙计拉着石头直叹气,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阿信,我想见掌柜的,我这有棵草药想卖给他,好给我娘办丧事。”石头长了个心眼,悄悄对小伙计说道。
阿信爽快道:“好,我这就带你去见掌柜的。”
老掌柜看到阿信带着石头进来,眉头就皱了起来,再听石头把来意一说,老掌柜端起茶慢条斯理喝了一口道:“那先让我看看是什么药材吧,我这又不是当铺,不是什么破的烂的都收的。”
石头涨红了脸,将一直护在怀里的小包袱打开放到桌子上。
一株紫光熠熠的灵芝有成人手掌大小,即使已经被采摘下来很久了,看起来还是很饱满鲜活。
老掌柜手中的茶杯盖“啪”一声扣在了茶杯上,他信手把茶杯往桌上一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朵灵芝。
“这……这是……天呐,成色这么好的紫光灵芝,怕长了得有上百年了。”
老掌柜凑近了仔细看着,不断地揉自己的眼睛,唯恐看错了。
“掌柜的,您给个价吧。”石头低着头道。
老掌柜捻着稀疏的胡子想了想,说要再好好看一下才好估价。
石头便同意了,暂且被阿信带到隔壁的屋子里喝茶用点心。
石头哪里吃得下去,母亲还孤零零地躺在家中等他回去收尸呢,他心中焦急,却也只能干巴巴等着。
不一会儿,房门被人砰地踹开了,一个彪形大汉叼着根牙签吊儿郎当地走进来,斜睨着石头道:“就是你这个小兔崽子偷了我的灵芝?”
石头听得一头雾水,“你认错人了吧?我在这等掌柜的呢。”
大汉眼珠子一瞪道:“别装傻,那棵紫灵芝是老子千辛万苦采到的,不过一错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原来是被你偷了,还跑到这销赃,走,跟我见官去!”
石头攥紧拳头气得直发抖,“你胡说!紫灵芝是我在山里的一处悬崖发现的,为了采它差点摔死,什么时候变成你采的了?”
大汉冷笑,“对啊,紫灵芝确实长在绝顶之上,那你一个小毛孩子怎么能爬上去,难道用飞的吗?还说你不是偷的!”
石头气急道:“是一位会飞的道长帮我采的……”
大汉不耐烦地打断他,“还会飞的道长,你咋不说是神仙送给你的,趁老子没改变主意快滚,老子看你年纪小放你一马。”
石头忽然就明白了,原来这人是故意来胡搅蛮缠,想把他吓唬走了,好白得他的紫灵芝。
“我要见掌柜的!”他跳起来想跑出去,却被大汉一把揪住脖领子,向外扯去。
“说了让你快滚,不然真锁了你见官。”大汉揪小鸡似的把石头扔出了药铺,然后站在门口凶神恶煞地盯着他。
石头知道自己人小势弱,斗不过人家,只好抹着眼泪转身走了。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喧哗,石头走在人群里却觉得心中一片绝望凄凉,如今娘也死了,紫灵芝也被人抢走了,他连给母亲安葬的能力都没有,自己孤单一个人还活在世上干什么?
人们看着这个衣服又脏又破的小孩儿,纷纷掩着鼻子避让,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眼睛。
只有一人毫不在意地迎着他走上去。
“小娃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无常道人弯下腰看着石头哭肿的眼睛问道。
石头看见他,却像看到亲人一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颠三倒四也说不清楚,最后绷紧的心情一松,昏倒在无常道人怀里。
老掌柜拿了一个上好的紫檀木盒子,将紫灵芝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满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
前段日子安乐郡主与郡马一同出游,结果走到这云州城因为水土不服一下子病倒了,郡主体弱,这一病就十分凶险,急得郡马派人四处寻访名医。
经一位有名的神医诊治后,郡主的病有了起色,但还是卧床不起。神医说得用一味上好的紫灵芝来给郡主调养身体。
郡马便托当地府衙发了告示,说是谁有品相上乘的紫灵芝,以千金换之。
没想到这好运气就降临到他头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老掌柜把紫灵芝装好,万分慎重地抱在怀里,乐颠颠地去揭那告示。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专门挑的小巷子走,不想没走几步路便让人拦住了。
此人一身青碧衣袍,头束碧玉冠,长相英俊,举止潇洒,一双眼尾狭长的眼睛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魅。
“老家伙,把东西交出来,抢一个小孩子的东西,要老脸不要?”
碧衣公子看着文质彬彬,一开口却差点气人一个跟头,他鄙夷地看着老掌柜,脖子以怪异的角度扭动一下。
老掌柜抱着怀中的盒子,警惕地看着碧衣公子道:“你是何人?你,你不要乱来啊,不然我喊人了。”
碧衣公子邪邪一笑,脸上浮现出片片碧绿的蛇鳞,一条细长的红芯从他口中吐出来,飞快地舔了一下老掌柜的脸,又收了回去。
这个画面真是又诡异又恐怖,老掌柜的心脏哪受得了,当场双目圆睁,“嗝”的一声直挺挺倒了下去。
“呸呸呸,”碧衣公子嫌弃地擦擦嘴,“老家伙的味道怪怪的,不好吃。”
他过去弯腰从老掌柜怀里把盒子拽了出来,遛遛达达走了。
石头醒过来时,发现自己靠着墙根坐着,怀里抱着个漂亮精致的盒子,手里还抓着一张纸。
正觉得糊涂呢,忽见两个兵丁打扮的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到石头才神情一松,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
“我说,小孩儿……你怎么跑,跑那么快,累死……累死我们哥俩了。”
石头挠挠后脑勺,一脸大写的懵。
“走吧,揭了榜就跟我们去见郡马大人吧。”
两个兵丁歇过来气,不由分说地拉上石头就走,石头下意识抱紧怀里的盒子,有些慌张道:“你们,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那俩人也不理他喊什么,只想着把揭了榜的人赶紧带回去交差。
石头就这么莫名其妙被带进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那高大宽敞的房子里面雕梁画栋,锦绣满屋,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
郡主的病又有些恶化,郡马着急得不行,一听有人揭榜了,也没细问就赶紧让把人带进来,等他走进大厅与石头一照面,两人都愣了。
眼前这位郡马大人,锦衣华服,眉目清俊,一身书卷气十足,但在石头眼里,却恍惚看到了那个会把他高高举过头顶的人的影子。
“爹……”石头嗫嚅着开口,声音几不可闻。
石俊毅只愣个神就恢复了正常,扭头对跟在身后的管家道:“怎么什么人都往府里带,这么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有紫灵芝,把他赶出去!”
石头刚想说话,石俊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的寒意让石头如淋雪水,怀里的盒子啪嚓掉到了地上,盒盖被摔开,一株紫灵芝赫然出现在石俊毅面前。
石俊毅有些吃惊,挥手制止了要上前去的管家,“等等,拿去给安神医来看看是不是真的紫灵芝。”
管家领命,将紫灵芝捡起放进檀木盒,捧着走了。房中只剩石俊毅和石头,气氛突然就有点尴尬。
“放心,如果是真的紫灵芝,赏钱一两也不会少了你的。”石俊毅居高临下说道。
他从容在主位上坐下,有丫鬟送上了热茶,他随手端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泄露了些许心事。
石头呆呆地看着石俊毅,父亲在他很小时便走了,他关于父亲的记忆其实很模糊,可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位高贵的郡马,那些记忆忽然鲜活起来,父亲的容貌清晰无比地印在脑海里。
“你是我爹对不对?我是石头啊,是不是我长大了你认不出我了?”
最终对于亲情的渴望战胜了懦弱畏惧,石头鼓起勇气说道,目光急切而又不安地看着石俊毅。
“嗯?我没听错吧,他喊郡马……爹?”门口有人用不可思议的口吻说道。
一名穿着鸦青外衫的男子走进来,右手托着一个紫檀木盒子,身后管家亦步亦趋。
原本变了脸色的石俊毅迅速恢复正常,淡然笑道:“小孩子嘛,认错人也没什么,安神医请坐。”
安泽明带了丝疑惑打量了一下石头,恍然道:“我说看着眼熟,这不是早上的小叫花子吗,还把玉姐儿气哭了。”
石头倔强道:“我不是小叫花子!”
安泽明白了他一眼,转头对石俊毅道:“我在路上遇到了贵府管家,这株紫灵芝品相甚好,可谓是极品,郡主的病有救了。”
石俊毅喜出望外,口中连连称谢,这个安泽明出自医药世家妙手山庄,年纪轻轻就顶着个神医的称号,只是脾气古怪了些,对他们这些权贵也没什么尊敬和客气而言,都视为普通病患。
被冷落在一边石头垂下头,脸上火辣辣的,他太冲动了,这个人怎么可能会是自己的爹呢?他一定是认错了,可是他真的好像爹啊……
石头茫然地盯着地面发呆,忽然想到紫灵芝不是被药铺掌柜抢走了吗,怎么会又自己回来了,会不会又是那位道长帮他?
“喂,小子。”有人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听说这紫灵芝是你的,能告诉我在哪弄到的吗?”
石头看看安泽明一脸好奇的样子,嘴角抽了抽,低声道:“是在一处悬崖上采到的。”
安泽明眼睛一亮,追问道:“旁边有没有大蛇守护?”
石头讶异抬头,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安泽明上下打量着石头,惊奇不已,“没想到啊,你一个小……孩子,居然能打过碧磷蟒?难道你会什么独门神技?”
石头挠挠头,一脸迷惘,碧磷蟒是什么,是那条碧绿的大蟒蛇吗?
“碧磷蟒哪去了?”安泽明上前一步,迫不及待地问道。
“跑了……”石头讷讷道。
“可惜,可惜。”安泽明一脸失望,“如果能拿到碧磷蟒蜕下的蛇皮,可比这灵芝珍贵百倍。”
石俊毅命人送上了赏银,便再不看石头一眼,与安泽明拿着紫灵芝去救郡主了。
赏银竟有足足两箱的银锭子,把石头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只听外面院子里一阵骚乱,有人惊呼,“天上有龙!”
无常道人倚着树刚喝了一口酒,就见眼前碧光一闪,凭空现出一个碧衣公子来。
“仙长,您吩咐的我都做好了,可不可以再赐我一枚丹药?”碧衣公子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接着摇身一变,一条碧绿的大蟒蛇出现在原地。
说是蟒蛇,头顶却有了角状突起,这是要化蛟的前兆,只是那肉角只在左边长了一根出来,看起来有些滑稽。
大蛇可怜巴巴地看着无常道人,它吞了那枚造化丹后确实突破界限开始化蛟,可谁知道化了一半修为不够了。
无常道人看着那长了一支肉角的蛇脑袋忍俊不禁,“看你未曾害人的份上,助你一臂之力吧。”
他将手中酒葫芦一甩,一股晶莹透亮的酒线从葫芦嘴里抛洒出来,一圈一圈缠绕在碧色的蟒身上,碧蟒只感觉全身先是一阵冰凉,接着便是火烤般的炽热,难过得它原地打滚。
无常道人一声长笑,道:“蛇鳞褪,蛟龙起!”
他的话音刚落,碧蟒仰头怒吼,身形暴涨,一下子冲天而起,全身的蛇鳞纷纷脱落,露出里面青光闪闪的新鳞片,头上生出一对直角,腹下长出两只爪子,一条崭新的青色蛟龙在空中盘旋着,煞是威风凛凛。
“哇哈哈,终于可以飞了,老子现在是蛟不是蛇啦,哈哈哈……”
青蛟兴奋地在天空乱飞,引起远处城里百姓一阵惊惶。
无常道人一脸黑线,手指一扬,有道无形的气线扯住了它的尾巴,用力向下一拉,正在洋洋得意的青蛟扑通就掉了下来,把地上砸了一个大坑。
“得意忘形。”无常道人袖子一拂,摔懵了的青蛟迅速缩小,眨眼便变成了一条拇指粗细的小青蛇,被无常道人捏起,丢进了袖中。
“道长,我儿可平安?”老道腰间的百宝囊里,忽然传出一个妇人的声音。
老道拍拍脑门,差点把她忘了,都怪这条大长虫瞎搅和。
“你心愿已了,尘世间的事不必再牵挂,他自然有自己的造化。”
妇人默了默,叹了口气道:“多谢道长成全。”
这个妇人正是石头娘的魂魄,其实在石头离家出去寻找灵芝之时,她便已经油尽灯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魂魄飘飘荡荡离体而去,有阴差前来勾魂,她舍不得留下石头孤伶伶的,便央求可不可以再见自己孩子一面再走。
阴差冷面无情,只不耐烦地催她快走,否则就要拿铁链来锁她。
她再三哭求,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有一位道人路过,竟然可以瞧见她和阴差。
更让人惊讶的是,原本鼻孔朝天的阴差一见这道人,竟弓背弯腰,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道人听完她的哭诉后,做主答应让她暂时还魂为孩子做最后一顿饭,了却心愿后随阴差去阴司报道。
无常道人伸手掐算了一下,沉吟片刻,挥了挥袖子,碧蟒化蛟时掉落的满地蛇皮鳞片顿时都不见了。
石头雇了辆马车,将两箱银子拉了回去,并托人置办了些丧葬之物,买了一口好棺材,回去将母亲尸身入殓,设了一个简单的灵堂。
入夜,石头家门口挂着白灯笼,供桌上点着两支白蜡烛,石头穿着孝衣独自为母亲守灵。
他拿出母亲留下的素银簪子抚摸着,心中想着那个很像自己父亲的郡马,到底是他认错人了,还是爹根本不想认他?
在他走神的时候,有条小青蛇无精打采地爬进了屋子,也不怕人,直接游到石头脚边盘起来。
石头低头发现时,唬得差点跳起来,小青蛇却撩了他一眼,非常淡定地趴在那里。
石头咽咽唾沫,手心里都出汗了,他悄悄向后挪着,想跑出屋子。
小青蛇抬起头,尾巴一甩,缠住了他的脚脖子,对着他摇了摇蛇脑袋。
石头被那冰凉滑腻的蛇尾巴贴在皮肤上,顿时寒毛直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他好像明白了这个小青蛇的意思,它不想让他出去。
“你……你能听懂我说话?”石头看这条小青蛇挺通人性的,便试探着问道。
小青蛇白了他一眼,抽回尾巴懒洋洋趴下,一副不愿多搭理他的样子。
石头只好又慢慢坐下了,一阵困意席卷而来,他支撑不住,趴在母亲棺上昏睡过去。
忽听屋子外有动静,小青蛇打个呵欠,尾巴连甩,将蜡烛都击灭了,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
门口有人轻轻“咦”了一声,冷光一闪,一个人影提着把刀摸进门来,小青蛇一尾巴抽去,正中那人小腿。
“啊!”来人一声惨叫,抱着小腿在地上打滚,小青蛇又一尾巴甩他脑袋上,那人的惨呼戛然而止,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老二,你鬼叫什么呢,一会儿惊动了官府,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门外他的同党压低声音喊道,紧跟着走进来几个人影,小青蛇如法炮制,一一抽倒。
石头到底年幼,白天得了一大笔赏银,虽然很小心不让人看见,可还是走露了风声,招来了觊觎之人,幸好这条小青蛇在,才有惊无险。
小青蛇看看都解决了,便摆动着身体,悄然爬进了夜色中消失了。
没多大一会儿,又有人来了,这次是骑着马打着火把来的。
看到石头家门口挂着的白灯笼那人还有些惊讶,再看大门敞开,屋子里黑漆漆的,感觉像是出了事,便忙奔进屋子,用火把一照,看到地上倒着好几个大汉,吓了一跳。
他点好蜡烛,对着棺材说了得罪,然后去看地上昏着的那几个人。
这些人黑衣蒙面,手拿利刃,一看就不是好人。再看白天那个小孩儿趴在棺材上,他翻过来一瞧,却是睡着了,提起的心才放下了。
他用力摇了摇石头,唤道:“快醒醒。”
石头揉揉眼睛,看到竟是那位安神医站在面前,不由得有些呆滞。
安泽明指着那几个歹徒问道:“这都是你弄倒的?你不会真的会什么神技吧?”
石头低头一瞧,蹭地就蹿起来了,惊慌道:“这些人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安泽明无语,他在石头走后,还是有点遗憾没弄到碧磷蟒的蛇蜕,想着如果能再问问那个小孩,说不定能找到碧磷蟒的下落,于是他一刻也坐不住,打听到石头家在哪里,就连夜赶来了。
哪知正好遇到这种事,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有神明保佑,每次都这么幸运。
安泽明帮石头把那几个大汉绑了起来,然后等天亮后报官,让官府的人来把贼人带走了。
安泽明这才了解到原来石头的娘死了,他卖紫灵芝就是为了安葬母亲,小小年纪成了孤儿,却依然坚守本心,不向人乞怜,独立而又坚强,着实让人佩服。
官府审讯那些贼人,得出的口供是,他们都是附近的山匪,有人上山通知他们,说有个孤儿得了一笔不菲的赏银。
那简直就是一块摆在案板上的肥肉,他们就根据报信人给的地址找来了,谁知道一进门就被人打晕了。
官府又问石头怎么回事,石头只摇头说自己也不清楚,最后官府只好先将那几个贼人收监,反正一个入室抢劫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石头在好心乡邻的帮助下将母亲下葬,他跪在坟上痛哭一场,最后擦干眼泪,给母亲磕了几个头起身,还带着稚气的脸上神色坚毅,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一般。
安乐郡主服下紫灵芝后,病果然很快便好了,郡主感念于郡马为她苦心寻药,夫妻之间变得更加恩爱。
因郡主的病,两人在此地耽搁的时间过久,如今郡主好了,便准备返回京城。
临行前,石俊毅与管家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窃窃私语。
“你是说,那些山匪失手了?”石俊毅皱紧了眉头道。
“邪门得很,那么多大人对付不了一个小孩子,”管家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石俊毅的脸上阴晴不定,最后道:“罢了,我和郡主就要回京了,不想节外生枝,那孩子如果够聪明,就不应该来自找麻烦。”
管家没有答话,他是郡马一手提拔上来的,是郡马的心腹,他只要按照郡马吩咐的去做就行了,至于其中有什么隐秘,他不需要知道。
郡主一行人很快出发返京,行至半路,郡主与郡马乘坐的马车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快来人啊,郡马被蛇咬了!”
一条拇指粗细的小青蛇从车厢溜了出来,迅速钻进了路边的草丛不见了。
郡马被蛇咬后昏迷不醒,郡主派人去请安神医,安神医诊断后直摇头,说那蛇虽毒性不大,却很棘手,除非是用它身上蜕下的皮来入药方可救治。
这可让人犯了难,上哪找那条蛇去?
“仙长,我知道错了,解了我的禁锢之法吧,我都快成那个小子的贴身保镖了。”小青蛇,也就是已经化蛟的碧蟒,伏在地上做生无可恋状。
因为它刚刚化蛟时太过得意忘形,被无常道人惩罚,只能以一条小青蛇的样子出现,都快憋屈死它了。
无常道人刚刚把石头娘的魂魄交给了鬼差带走,看着小青蛇一副无赖样子,用脚踢踢它道:“你再去做一件事,就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石头给母亲办完了丧事后,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正在发呆的时候,那天晚上见过的小青蛇不知又从哪里钻了出来,嘴里叼着一样东西。
石头曾猜想是不是小青蛇救了他,如今看到它倒也不害怕了,还很好奇它叼的是什么。
小青蛇慢吞吞地把嘴里的东西放到石头面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转身扭着身体飞快地跑了。
石头捡起来一看,是一截干巴巴的蛇皮,上面还带着几片碧绿色的鳞片,看样子就是小青蛇自己蜕下的蛇皮,可为什么要把这个带给他?
石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拿着琢磨的时候,安泽明又来了,他一瞧那块蛇皮,登时喜出望外。
“石头,你太神了,这正是碧磷蟒的蛇蜕,也叫青龙衣,是一味难得的药材,你是怎么得来的?”
石头还是一脸懵,“啊?捡来的……”
安泽明看向石头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无比热切,断然道:“我决定了,要收你为徒,以后就凭你这运气,什么珍贵药材都不是问题啊。”
石头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为了安神医的徒弟,简单收拾了一下,随安泽明回了妙手山庄。
青龙衣可以治郡马所中的蛇毒,安泽明问石头是否愿意将手中的青龙衣拿出来救郡马,因为他隐约猜到石头与郡马的关系不寻常。
石头没有犹豫便同意了。
安泽明看着正努力识字,学习辨认药材的徒弟,暗地里叹了口气。
那天他听到了石头喊郡马“爹”,虽然郡马轻描淡写地否认了,可后来他却无意中发现管家从后门偷偷出去,一身乔装打扮,像是怕人认出来。
当时他没多想,但之后石头家便出了山匪那档子事,山匪的供词是说有人通风报信,可说起来,谁会无缘无故去给山匪报信害一个孩子呢。
安泽明心中有了揣测,这种事,事关皇室颜面,石俊毅当初必是做了隐瞒才当上了郡马,一旦被揭穿,别说荣华富贵不保,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虎毒尚不食子,这人呐,有时候真是还不如禽兽。
有了药引,郡马的身体很快好起来,只是从此落下个全身酸痛的毛病,一到阴冷天气,全身骨头就像泡在雪水里,千万根针扎一般,苦不堪言。
石头慢慢断了找自己父亲的念头,一心跟着安泽明学医,慢慢长成了一个俊秀的少年。
安泽明的女儿,也就是当初要送饼给石头的小女孩,名叫安馨玉,家里人都唤她玉姐儿,喜欢跟在石头后面叽叽喳喳,问东问西的。石头话不多,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听。
后来石头学医有成,排着师父得了个小神医的名号,改了大名叫石念安,在师父师娘的默许下,与玉姐儿订下了终身。
也算是苦尽甘来,自此一生顺遂。
无常道人看着赖在他这里不走的碧衣公子,忽然觉得很头疼,怎么就有脸皮这么厚的妖啊,不滚去自己去修炼,非要跟着他修行,以为那造化丹能当饭吃吗?
青蛟不管,他可算尝到了高人指点的甜头,不知道比自己苦修强了多少倍,所以,无常道人这个大腿,他抱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