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戚将军你怎么又回来了？”
德妃这天去坤宁宫开小会路过乾清宫，大老远看见一个膀大腰圆的背影，觉得眼熟，走近一看，还真是个熟人。
天降细雪，戚将军戚强，就站在这凄风苦雨中，神情悲催，抬手指天，“德妃娘娘你看，这冷冷拍在我脸上的雨夹雪，是不是跟窦娥临走那天的如出一辙！”
德妃：“……”
德妃在额头上搭了个凉棚往乾清宫一瞧，看见康王一片衣角，了然与他道：“不怪你，这不康王进宫了么，以前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最多下个雨，现下冬天来了，他这个功能随着季节做了一些些改变，无伤大雅。”
说着捅了这汉子一拳，别有深意地道：“你就别在这杵着了呗，趁着康王拖着万岁爷理万机，我带你去找皇后娘娘啊？”
戚将军一听更憋屈了，“你当我想在这里罚站，这都是万岁爷的意思啊……”
德妃：“为什么？”
戚将军这下直接哭了，“我要是知道为什么，还用得着这么委屈吗？”
德妃：“……”
恰好后面跟上来的熙贵妃和良妃见了此情景。
于是这天小会上，皇后听说德妃在乾清宫门口把戚将军欺负哭了。
紫禁城里全是透风的墙。
这天下午，太后打着麻将，听说皇后为了戚将军，当着德妃的面把万岁爷欺负哭了。
太后年纪大了，最喜欢看狗血四角恋，立即麻将都不打了，打着关心晚辈感情稳定以保江山社稷稳固的幌子摆驾乾清宫。
兴冲冲拎着帕子一溜儿小跑，一点也不像个年迈的老太太，进了内殿掀开黄纱帐，略感失望。
但见御案前头一火锅，独孤信端坐锅前正夹着一块豆腐，戚将军站在跟前，八尺大汉委屈成熊。
独孤信将豆腐扔进锅里，头不抬眼不睁，不但拿出了正室的气场还拿出了狐狸精般的美貌，对戚强戚将军抱有明显敌意，点了点筷子，“继续。”
戚将军捏着检讨心有戚戚，“第八条，臣不该不经万岁同意就私自回京述职，但是万岁……”
“允许你说但是了么？”
戚将军小声说得飞快，“各地将领年底回京述职是我朝律例……”继而正义凛然，“没有。”
“朕把你晾在门外半日，你还觉得委屈了？”
“嗯！”
“嗯？”
戚将军摸着发痛的良心：“不、不委屈。”
独孤信面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戚将军指着热气腾腾的锅，“万万万岁，宽粉再不捞出来就煮化了……”
独孤信：“……”
太后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单看两个男的打情骂俏甚没意思。
2
太后前脚刚走戚将军也被赶出了门外，蹲在门口好大一坨，他早晨进了宫直到现在，晚饭的时间点都过了，十分饿。
残忍的万岁爷罚他就算了吃火锅还吃清汤的，好没生活一个男的。
这时候从远处蹦蹦跳跳来了一个人，披着夕阳的余晖看着异常活泼，眺望到有人在看自己，无缝切换成母仪天下模式，看着戚强，庄重又从容，“戚将军免礼。”
原封不动的戚将军：“……”
他是什么时候行的礼？
戚将军牙根发酸，“皇后娘娘，七岁那年咱俩下河摸鱼……”
皇后“噫”了一声，“鱼鱼那么可爱，你为什么要摸它！”
戚将军连带着腮帮子都酸了。
戚将军继续道：“八岁那年你伪造我暗恋邻村小红，威胁我考试的时候帮你作弊……”
皇后不端着了，把居高临下的姿态降低了八个度，仿佛才看见眼前有人，“哎呀这不是大强吗？你回来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在这里蹲着干什么，走走走，一起进来吃火锅。”见他一副怂样还十分善解人意，“别怕，万岁爷还能把你赶出来不成？”
大强：“我就是被万岁爷赶出来的。”
这万岁爷不说叫走也不说不叫走，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旁人不晓得万岁爷心里那点小九九，皇后还能不知道？按着大强肩膀低声道：“看着啊，给你变个戏法。”
说完“哎哟”一声，“我摔倒了，威武的大强快来扶我！”
戚将军还在懵懂中，一个影子倏忽到了跟前，稳稳扶住了皇后，绝不给戚将军一丝可乘之机，快得戚将军都来不及看清。
“……”万岁爷什么时候学会的移形换影？
皇后站稳，挽着独孤信的胳膊亲亲热热，回头对戚将军挤眉弄眼，话却是对独孤信说的：“万岁爷，你看这大冷的天，把戚将军扔在这里多不好。”
独孤信：“怎么着，他还想起义？”
一句话成功让戚将军把跟着迈进门槛的小步伐收了回去。
独孤信大概想在皇后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吝啬的大度，挥手恩准了戚将军进来。
火锅是个鸳鸯锅，一半清汤一半红汤泾渭分明，帝后分别占了其中一个，戚将军坐在中间很难做人。
他把筷子伸进清汤锅，皇后突然干咳一声。
戚将军：“……”也是，怎么能跟万岁爷一锅同食？那不是活腻歪了么？
于是他把试探的大手伸向了红汤锅，收到了来自万岁爷的一声干咳。
“……”戚将军把筷子放下了，拿起了桌上的馒头，看着火锅就馒头。
戚将军是个粗人，不太注重食不言那一套，干吃馒头实在太无聊，于是想找昔日好友搭个话茬，把脸转向皇后：“我去年冬天送你的貂……”
话说到一半后脑勺感受到了来自万岁爷两道想杀人的目光。
最后戚将军连馒头都没吃上，又被万岁爷赶出门站岗去了。
3
戚将军站着岗，忽然看见了一个熟人。
德妃与他四目相对也很诧异，一天之内遇上这货两回，打听到了他仍在这里的原因，德妃同情地看着他，“要不我给你点一首小白菜地里黄吧。”
戚将军：“……”
雪越下越大，戚将军站在那里好像一只落魄的孤魂野鬼，德妃少有的恻隐之心被勾得动了一动，道：“我那里炉子上还烫着酒，要不要来喝两杯？”
戚将军看着里间有些犹豫，德妃拍着他肩膀叫他放心，“安啦，那不是皇后娘娘在里头么？我跟你保证这一宿万岁爷再想不起你来。”
不由分说拖着他走了。
晚来天已雪，红泥大火炉。
戚将军眼睁睁看着德妃娘娘往锅里连倒了两斤老白干，然后很一般地挥挥手，“先润润喉。”
戚将军：“……打扰了，告辞！”
硬生生被德妃娘娘拖着拽了回来，“老戚瞅你这损出，还没喝就临阵逃脱，说出去丢不丢人。”
“那啥……丢人比丢命强啊。”
“你舍命陪陪君子怎么了？”
老戚：“你也不是君子你是老娘——”
德妃看他一眼。
“——大姑娘啊。”老戚道。
德妃：“我好久没回家了，听你说东北话觉得亲切。”
站起来的老戚坐下了。
两个东北话十级的人唠开了嗑，从人参鹿茸话到傻狍子，从诗词歌赋涉猎到曲苑杂坛。
说到德妃也喜欢相声，老戚的眼睛亮了，“我是‘钢丝’，你是个啥？”
“……”回应他的只有响亮的呼噜声。
两斤老白干被德妃自己造了一斤半，戚将军问旁边侍立的小宫女，“你家娘娘平时也这么虎？”
小宫女淡定非常，“分情况，有时候我们娘娘心情不好，就容易喝醉。”
小宫女抿了抿唇，又道：“今日是我们娘娘的诞辰。”
“……哦。”戚将军呆坐半晌，伸手戳戳德妃，“大妹子醒醒，在这睡容易着凉。”
回应他的是个惊天巴掌，“憋吵老娘睡觉！”
吼完坐了回去，继续不省人事。
小宫女捂着脸不忍直视，从指缝里偷看戚将军的反应。
“……”戚将军彻底懵圈，并且感觉脑袋瓜子嗡嗡的。
次日清晨，德妃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看看床下脚踏旁，落了个流星锤。
德妃：“……”
小宫女在旁解释，“这是戚将军昨晚留下的，说是他俘获敌人得来的第一件战利品，送给娘娘做寿礼。”
德妃：“……”
德妃：“不是，昨夜我是怎么回的床？”
小宫女：“……”
小宫女去给她家娘娘端来一海碗醒酒汤。
4
“我合计这事不能这么过去。”
这已经是三天以后，德妃来找淑妃撸猫。
淑妃看德妃一眼，“差不多行了姐姐，这都公元9012年了，抱一抱不至于。”
德妃回看她一眼，“我说的是我不能白白收人家那么厚重的礼。”
淑妃心想是够重的，反正那流星锤她是拎不动。
德妃带着一身猫毛从淑妃那里出来，鬼使神差打乾清宫又过了一回，不期然又看见了个熟悉的彪形身影。
“老戚你怎么又开始站岗了？”
老戚可能命中犯煞，煞星的名字叫独孤信，“我也不知道，我就寻思过年么，给皇后娘娘送两根人参。”
德妃怜悯地看着他，“兄弟听我一句劝，你要想下半生过得好，就离皇后娘娘远一点。”
“为什么？”
“你小时候考过历史题没？你看考卷上那些散德行的帝王做事情什么时候需要过理由。”
老戚点点头，那倒也是。
忽然德妃指着他脸上的巴掌印子怒气冲冲，“我靠独孤信还打你了？”
老戚：“……”
他道：“这个吧……”
德妃：“打人不打脸啊独孤信这个娘娘的帝王！残害国家栋梁他是怎么想的，脑子里有泡吗？”
戚将军果断把解释的话咽了回去，他一点也不想让德妃知道自己刚刚骂过自己。
这时候大喜慢悠悠过来传话，“德妃娘娘，万岁说了，办公重地禁止喧哗，另外打人不打脸，下次残害国家栋梁之前先把脑子里的泡清一清。”
德妃：“他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你脸上的巴掌印是我打的吗？”
大喜沉重地看着她。
老戚沉重地看着她，刚想安慰她一句不用太自责，就见德妃深吸一口气，“万岁爷他这个可恶的九五之尊诬陷我！”
老戚：“……”这个智商，绝了。
老戚大手盖上德妃的头，“妹子你这么可爱，是怎么挣扎着活到今天的？”
大喜瞠目，戚将军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你至今都还没弄明白万岁爷为什么要罚你在这站岗好吗？
他看着这半斤八两的俩绝配，唯恐呆久了被传染，小碎步着溜了。
德妃却炸了，她有生之年给自己的定位是气质优雅高贵艳杀四方的御姐，从没被人夸过可爱。
说到可爱她第一个想起的是前丽妃。
小丽的阴影简直在脑子里挥散不去，她眯着眼睛警告老戚：“你这个发言很危险，我劝你该夸我蕙质兰心聪明美丽。”
老戚忍不住笑了，仿佛被罚站的心情也没有那么糟糕了，好比幼稚的小孩才时时刻刻想着当成熟的大人，因此他的手非但没有从德妃头顶收回去，还揉了揉。
德妃开始有点相信那巴掌印是自己打的了。
两分钟以后，在内里办公的独孤信听到了来自于一国栋梁的惨叫。
不是很想就这么折损一员得力大将，独孤信召唤大喜，叫他再给德妃娘娘传个话，不要在他门口丢人现眼，要打拖回自己宫里打。
戚将军不到三十就感受完了人世的沧桑。
德妃打完了戚将军，仍旧留下他喝酒，鉴于上次喝得太豪放，这次德妃改了婉约派，叫人上了两坛竹叶青。
小宫女捧着精美的酒盅怎么来的怎么退了下去——这两位直接拍开了泥封对坛吹，还要什么酒盅！
酒下去半坛，德妃忽然想起来问，“老戚不是我说你，你这大年纪了怎么还不娶妻，皇后娘娘孩子都有俩了你就别再惦记了。”
戚将军“哐当”一声下巴砸了地，“森么登西？明明是皇后娘娘当年先惦记的我。”
他都离京这么多年了怎么江湖上还有他的传说啊，“当年皇后娘娘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跟我拜过把子，放眼京城没有男的能打得过她，她因此一度担心自己嫁不出去，所以跟我说要真嫁不出去了就让我娶她，好糊弄下她爹。”
“我寻思对待兄弟要仗义，于是就答应了，谁知道后来她果然遇上了个不长眼的……”说到这里想起来那个不长眼的是谁，声音弱弱低了下去，“于是我就子承父业去参了军，这么些年过来了，娶不娶妻什么其实也就那样，咱一个边疆卫士过了今天没有明天，没得拖累了人家姑娘。”
“主要也是没遇上喜欢的吧？”
戚将军顿了顿，再顿了顿，不知道今日的酒格外上头还是怎么着，反正看着对面的姑娘脸皮有点烧，联想到大前天晚上这姑娘撕下自己倔强的伪装跟他吐露过心声，他意识到这姑娘有自己不愿随便示人的温柔与善良，怪招人心疼的。
于是戚将军道：“也、也不是没有。”
浓眉大眼的大眼亮晶晶。
德妃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心想完犊子了，这次好像栽了。
5
不知道打哪天起，戚将军好像觉醒了，天天殷勤地往宫里头跑，说要给万岁爷站岗。
搞得皇后以为他“移情别恋”了万岁爷，紧张兮兮好几天。
然后她忽然发现德妃每天开小会的时候都要绕道从乾清宫走。
皇后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万岁爷很苦恼，任谁每次出门看见个棒槌心情都不能好了，尤其这根棒槌还老盯着德妃远去的背影傻笑。
万岁爷为自己国家栋梁这情商堪忧了一下，感觉不帮他一把戚将军下辈子也找不上媳妇。
于是大年夜那天，戚将军收获改名换姓的德妃一个。
德妃拎着两坛御赐好酒，脸庞胜过天上的烟花红，“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叫我来还个礼，另外，谈恋爱吗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