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淑妃最近有点烦。
良妃有头鹿叫志健，被狗咬了，良妃没等志健好利索，就跟着狗的主人双宿双飞去了。
可怜的志健顿时成了没人要的小辣鸡，归属成了问题。
李太医把这个问题毫不犹豫甩给了皇后。
康王府的小世子“百岁日”快要到了，太后早在两个月之前就请了个杂耍班子进宫，全权交给皇后整顿，预备在宴上表演节目，皇后忙到飞起，所以把这个问题毫不犹豫甩给了淑妃。
淑妃：“是因为我有着天使般圣洁的面孔和善良的一颗心吗？”
皇后道：“不是。”
淑妃：“是因为我养猫，有照顾小动物的经验吗？”
“不是。”
“那是因为啥？”
皇后掰手指给她看，“贤良淑德四妃走了仨，剩下个熙熙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你说这鹿还能给谁。”
淑妃：“……”
淑妃：“我寻思我得找个对象。”
本来想拒绝，但是回过头，看见志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亮晶晶，非常无辜。
淑妃这颗恻隐之心就动了动。
2
不到三天淑妃就后悔了。
志健不是只一般的鹿，它是只鹿中的小作精。
具有多年养猫经验的淑妃起初十分不以为然，不过是只鹿，不外乎给它吃吃草吃吃杂粮，那还能比猫主子娇贵了？
事实证明还真能。
第一天：
负责照顾鹿的小宫女闪进寝宫，“娘娘，志健不肯吃草怎么整？”
淑妃正在吃火锅，闻言道：“那你给个玉米棒子它啃啃？”
“给了，它也不吃。”
正说着，志健自己溜溜达达地进来了，径直来到饭桌前，看了看淑妃，叼走了她刚涮好还没来记得进嘴的牛肉。
淑妃：“……”
淑妃：“不烫嘴吗？”
显然是不烫的，非但不烫，志健吃完了嘴里的牛肉，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舌头，看着淑妃。
淑妃不跟它一般见识，换了双筷子继续夹了块儿爆肚，刚涮好，志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把爆肚也叼走了。
淑妃：“……”这会儿你倒是不挑食了！
淑妃叫小宫女：“快去请李太医，这头鹿八成有病。”
李太医身为紫禁城里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这厢刚给万岁爷糊完膏药，马不停蹄来了永寿宫，“哪个找我？”
淑妃首先问：“李太医，你见过吃肉的鹿吗？”
李太医摇头。
淑妃指着虎视眈眈盯着肉的志健，“那你见一见。”
李太医：“……”
最后李太医给志健左前蹄把了个脉，摇头晃脑一阵，走的时候，志健两只鹿角分别挂上了贴膏药，奇丑无比。
但显然不怎么管用，这天下午李太医就告假要回家养伤，说是叫一头鹿给偷袭了。
淑妃只好求救志健前主人，飞鸽传微信出去好久，前良妃才姗姗回了消息，“志健如今这么叛逆？没有呀它从前就是一只单纯的鹿，一点也不突出。”
淑妃：“哦，你现在做什么？”
云重雪：“和小蓝蓝在踏浪！呀哈哈哈好刺激！”
淑妃：“哦，那你手下留情，不要把小蓝蓝给玩坏了。”牙酸地撵走了鸽子。
回过头来，志健趴在地上，又恢复了那副乖顺的模样，仿佛在李太医脸上踢了个月牙、把人家踢成盗版包青天的不是它。
“可能就跟猫一样，每只鹿都有自己的性格吧。”淑妃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善良。
第二天：
淑妃一早醒来喂猫，看见平常十分高傲的凯蒂竟没有睡在自己的豪华加大版五星级猫窝里，而是苦大仇深且恪尽职守地蹲在猫窝边。
志健占着它的窝睡得死去活来。
这个淑妃就不能忍了，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她的猫。
于是淑妃看着凯蒂：“挠它！”
凯蒂：“……”苦大仇深且恪尽职守。
志健浑然不觉，睡到自然醒之后舔了舔凯蒂的猫背，就算打赏了它守夜的劳累。
而后当着淑妃的面叼走了她拿来当早餐的小笼包，吃完咧嘴对她笑了一笑。
淑妃：“……”
反了天了，刚才这个笑容是嘲笑吗，一只鹿竟爬到她头顶上作威作福。
淑妃只得亲自去藏书阁里，扒拉了一本《鹿的饲养手册》，带回了寝宫准备看一看。
小宫女见她开始看书，着实惊讶了一番，要知道她家娘娘哪哪都好，就是不爱看书，沾书必睡。
是什么神奇的力量打破了这个魔咒……哦，原来没打破。
淑妃果然没熬过目录，倒在软榻上打起了小呼。
小宫女掩嘴偷笑，悄悄从外头关上门，没看见伏在软榻一侧的志健身上起了惊人的变化。
3
淑妃睡着睡着感觉有人在偷看自己。
极不情愿睁开眼睛，榻前站了一人——男的，褐色素衣，长得还行，头上一对鹿角。
淑妃一脚踹了出去，“志健你走开，别打扰本仙女睡觉！”
等等，鹿角，长得还行，褐色素衣，男的？！
淑妃垂死病中惊坐起，彻底醒了，下一瞬，尖叫声贯穿屋顶，“救命呀，有妖怪！”
小宫女在外头将门拍的山响，“主子你怎么啦！”
淑妃被逼在软榻一角裹紧了小被子瑟瑟发抖，面对志健居高临下的目光，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勉强道：“没事……我闲得慌开开嗓儿……”
“哦。”门外渐渐没了声息。
这厢志健邪魅一笑刚要开口，淑妃忽然道：“等会儿”。
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怒道：“作者你还能不能好了？！大爷的上次良妃搞个穿越我以为就是极限了，卡到我这儿你来个玄幻？！说好的正经宫斗呢？！”
吼完继续缩回去裹紧小被子瑟瑟发抖，虚弱地对志健道：“你继续说。”
志健：“……”
志健呼出一口气，“我乃东台山上一鹿仙。”
淑妃小声呵呵，“我还是宠物界一黑寡妇呢。”
“你说什么？”
“我方才没说话呀。”
“……”鹿仙男：“我是来报恩的。”
“所以抢我火锅欺负我猫猫？那你报恩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志健欺近她，“总之我是来找你报恩的。”
淑妃：“我信了大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你把自己变走，越远越好，我会烧纸感谢你的。”
“……”志健蹙着眉：“你不记得我了？”
“我……应该……记得你吗？”
“你再好好想想。”
“好的呢，不过我想事情一向比较慢，没有个十年八载想不起来，要不您先回去修炼？等我想起来会烧纸通知你的。”
志健最后一点耐心用完：“现在立刻马上想！”
淑妃：“……”
极度害怕之下她脑子一片空白，委实什么都想不起来，眼泪旺旺地道：“要不您给个友情提示呗？”
志健踌躇了片刻，抿嘴道：“你六岁那年。”
4
六岁那年，六岁那年……
六岁那年的淑妃毛还没长全，她爹就是那个深受万岁器重，随时勒紧裤腰带准备在金銮殿上撞柱的户部尚书木有钱。
淑妃曾经一度怀疑独孤信答应她进宫是对她爹抠门的报复。
孰不知木尚书当时高兴的跟什么似得，闺女终于不用自己养了，闺女的猫也终于不用自己养了，是的，他不仅对国库抠，他在自己家更是抠。
淑妃木瑶完美继承了她爹的抠，并且青出于蓝还胜于蓝。
但同时她也继承了她阿娘的有爱心，时不时往家捡流浪小动物。
六岁那年上元夜，她跟着爹妈上街看光景，路过一个杂耍班子，一个变戏法的师傅正在表演大变活人，一会儿变成狮子，一会儿变成老虎，围观的人围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掌声叫好声如潮。
表演完了，便有一个孩子捧着铜锣出来收钱。
人性中爱占便宜的那部分在这种事情上展露无遗。
那小男孩衣衫褴褛，单薄的身躯在寒冷中瑟瑟发抖，伸出来的手长满了冻疮，穿着皮裘大棉袄的大人们就是可以假装视而不见。
一圈儿走下来，铜锣中也不过才置了几个铜板而已。
班主全程在旁盯着男孩儿，对这么几个钱自然是相当不满意，但他不能朝客人发火，便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了男孩儿身上。
班里有驯兽师，换场的功夫，驯兽的鞭子就放在一旁，班主随手拿起来，没头没脸朝男孩儿身上抽去，好像不抽死他不算完。
“喂。”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地道。
遍体鳞伤的男孩从尘土中抬起头，看见一个小小姑娘一左一右牵着父母的手，粉色的披风斗篷围着圆嫩嫩的苹果脸，额头上一点胎记殷红如血，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他窘迫地偏过头，擦了擦脸上的灰，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看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大人中的那位夫人向班主道：“我们能买你们那只鹿吗？我女儿喜欢。”
她说的是角落里一只瘦弱的站起来都有点困难的小鹿。
那畜生又不能表演赚钱，养着也是白养，现下有冤大头愿意出钱买，班主求之不得。
男孩子眼中蓦然燃起两团怒火，道：“那是我的鹿。”
因为声音太小，只有木瑶听见了看见了。
所以在夫妇俩带着小姑娘领着鹿走后，小姑娘又折而复返，往男孩儿面前的铜锣里放了一块玉佩，碰在男孩手上，还带着暖意，想必是她刚从脖子上摘下来的。
“嘘——”小姑娘道：“我阿爹抠门的很，别被他看见啦。”说完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对着班主，“钱给你，别再打小哥哥啦！”
官家的小小姐班主哪里敢惹，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男孩跪在地上，偷偷将那枚玉佩攥在手里握了一会儿，心想，他被一个小姑娘保护了呢。
那是往后余生中，唯一一次被什么人保护。
原来那么暖，能抵过整个冬季的严寒。
5
淑妃回想完，怒火蹭蹭往上涨，甚至盖过了害怕，看着他那张俊脸很来气，“我的天你怎么有脸说，当年我阿娘把你买回去，才将你养肥了一点点你就跑路了好吗？”
志健：“……”那只鹿后来跑了吗？这个他倒是始料未及。
“说，你后来跑到哪里去了？你这只忘恩负义的没节操的鹿。”
不待他回答，她自己寻摸了个答案出来，“难不成你又回去寻你的旧主了吗？都说老马识途，你一只鹿怎么这么违背自然规律……那小哥哥后来怎么样了？没有被打死吧？”
“谢谢你还记挂着他，拜你当年那块玉佩所赐，他总算没被班主打死，后来他逐渐跟变戏法的师父学了些手艺，日子尚且将就过得去。”
“哦。”淑妃道。
志健往前一步，两只鹿角快要戳到她脑门上，“我说他后来学会了变戏法。”
淑妃纳闷：“我知道了呀，怎么？”
“变戏法。”
“？”
“算了，你笨死吧。”
6
第三天：
淑妃假装要出门遛鹿，牵着鹿淡定往坤宁宫走，到了门口撒丫子往里扑，“皇后娘娘救命呀，有妖怪！”
帝后正在用早膳，闻言齐齐抬头看着她。
淑妃手忙脚乱，“我我我跟你们讲，志健是个妖怪，他吃我火锅抢凯蒂的窝，他他他还能变成人！男的！那么高！鹿角那么那么长！快找人做法来收了他！”
小鹿志健跟在她身后，无辜地眨着鹿眼。
跟牛奶搏斗了一个早上的独孤信本来心情就不好，阴沉地看着她，“你今日出门没吃药？”
“就知道你们不信，眼见为实，”淑妃转向鹿，“来，志健，你变个人惊呆万岁爷。”
独孤信：“……”
小鹿一动不动，歪着头一脸懵懂。
独孤信：“看来是朕方才冤枉你了，你这症状，该是药吃多了才对。”
淑妃：“……”
谁还不会个共归于尽了？
淑妃正义凛然面向皇后，“皇后娘娘我举报，前天万岁爷趁你晨跑，往花坛里偷偷倒牛奶！”
说完就跑。
全然没注意身后帝后看她的眼神，忧愁，很忧愁。
皇后扶额，“就这个领悟能力，咱家瑶瑶出嫁之路遥遥无期。”
两个月前她接手那个杂耍班子，还没咋地，年轻的班主就跪求她帮自己一个忙，提起当年的往事来，年轻人眼角隐约有泪，但是按照皇后对淑妃脑容量的了解，淑妃能不能想起这件事实在是不好把握，因此给年轻人想了这个办法，让他试一试。
你看，果然事实证明，这是个馊主意。
独孤信冷哼一声，嫁不出去怎么光明正大管木尚书讹嫁妆，叫他也领略领略心里在流血的滋味，好达成自己有仇必报的心愿。
想了想，万岁爷挥手叫了大喜。
7
一回到永寿宫，小鹿志健分分钟变成大活人，又把淑妃逼到了墙角，“你敢叫人做法收了我？”
“哪能呢？”淑妃心里苦，“你耳朵太长听错了，我是要请你吃火锅。”
就这样，淑妃过上了对外养鹿，对内养大仙的悲惨生活，请神容易送神难，淑妃从这件事上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恻隐之心，轻易还是不要动的好。
她从小到大，唯二的两次动心，一是六岁那年将贴身玉佩给了那小哥哥，后来被她爹知道了，狠狠教训了她一顿。
再一次就是一时心软答应领养这头鹿，他哪里是来报恩的，更像是来报仇的。
吃她的饭喝她的水，还霸占她的床，害得她只能打地铺。
唯一的优点是这鹿大仙会变法术，手指一捻变出一捧花。
还是头一回有男的给自己送花，emmm……不管，公鹿也算男的。
8
这天大喜忽然领来了一群法师围住永寿宫，说是万岁爷思来想去，为了淑妃娘娘的安危着想，还是决定斥巨资请大师们来除个妖。
正好过几日康王小世子百岁宴上需要鹿肉烤烧烤。
淑妃：“……”
她出了殿门，白着脸道：“没有妖，哪有妖？我那天不过是逗万岁爷玩的，提前祝他愚人节快乐。”
大喜：“淑妃娘娘，你是知道咱万岁的性子的，他最讨厌旁人出尔反尔了。”
“我知道。”
大喜乐呵呵：“那请大师们的这个钱，娘娘出了吧。”
淑妃咬牙：“应该的，让万岁爷费心了。”
大喜咧着嘴走了。
他一走，淑妃立即进门，将志健往外推，“大仙你快走吧，我不要你报恩了，走了以后别往人里头跑了，人心难测啊你懂不？躲深山里找个好看的母鹿生小鹿去吧，走走走。”
志健：“……”
他道：“你舍得我走？”
“不走你就要被烤啦，记住要烤你的人叫独孤信，回头如果来报仇别找错人。”
御书房
独孤信：“阿嚏！”
李太医：“我休假回来了谁叫我？哎呀万岁保重龙体啊，来，这是臣新研制的膏药。”
独孤信：“……”
9
淑妃失去了她的鹿。
习惯了有人陪自己说话吃饭念书催眠，她承认她有那么一点落寞。
但只有一点点而已。
毕竟她还有猫。
小世子的百日宴十分热闹。
有个年轻人演的一手好戏法，赢得广泛掌声。
淑妃远远看着，兴致恹恹，腹诽：“有什么好看，我们家志健早就变给我看过了好不好。”
她低头猛吃。
突然感觉有人走近。
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递上一支艳红花朵。
她咬着筷子抬头，先是看见那人戴在胸前的一枚玉佩，玉佩上一个“瑶”字，莫名眼熟。
再往上，是一张熟悉的脸，唯一的不同之处是没有那吓人的鹿角。
筷子失手脱落，“……志健？不对不对……你诓我？”
“……”
世故多流离，良宵是此宵。
其余知情人士吃着瓜，看着拥抱的一双璧人，默默欣慰。
除了万岁爷。
他在拟旨向木尚书讹嫁妆。
至于配合演出的真正的鹿志健，的确是一头非常有性格的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