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上古之时,真皇还亲自管理着四海六族,那时四海太平,六族兴旺,真皇神通,治理了四大沙海幻境,整个大陆风调雨顺,既无天灾也无人祸。六族百姓日日朝拜,真皇享用着供奉不断的香火……这些朝拜之人中,有一个人族的信女,她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窍,偏要服侍在真皇身侧,要委身与之……说是这样才能昭示竭诚之心。真皇感念其诚心,便要求这女子做一水灯置于河上,若水灯顺流而下持续不灭,他便满足她的请求。果然,水灯烛火跳跃,一路亮着流进真皇在圣都的宫殿……
“这有什么难的,略施一点术法,保那灯不灭,岂不简单?”我忍不住打断了伙计。
“姑娘不知,上古之时,人族还不通术法……”小伙计继续道,“不久后,这信女便怀了身孕。与此同时,沙海幻境异动非常,边民饱受灾害侵扰,真皇便亲自前往镇压,传说那一次沙海异动遮天蔽日,真皇费尽心力,才保住了大陆平安,从那之后,真皇便消失在碧云幻境中,再也没人见过他的真身……”
“六族百姓朝拜这信女,认为她腹中的真皇之子能继续庇佑大陆,希望她代行真皇之职。只是她肉体凡胎,不能像真皇在位时那样管理四海六族,很快就失去了信众。人们想要建立不再仰仗真皇庇佑的新制度,一时间大陆混乱迭起、征伐不断,那信女躲在圣殿里,再没出世。”
伙计喝了口茶,慢吞吞地抿了抿嘴,不再说话,店老板似乎要从打盹中醒来了。
“完了?那女的就这样死了?”我问。“孩子呢?生下来了吗?”采莲也追问到。横云则沉默不语。
小伙计拍拍屁股起身,又看了眼自己的老板,把抹布重新搭在臂上,“传说就说到这儿。”
“非也非也……”柜台那边传来中年人沉闷的声音,店老板已经慢吞吞地踱了过来,小伙计立即眼尖地让到一边,老板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那信女确是死了,应当是真皇归天,把她带走了。”店老板比了个虔诚的手势,“信女归天那日,你猜怎么着?大陆立即天崩地坼,要说信女得孕时沙海环境异动非常,那一日便是天翻地覆。山川为壑、江河改道。大地震死伤无数,而信女当时投置水灯的那条河一分为六,蜿蜒曲折,流向四方,人族饮之,术法加身,血族饮之,祭血得道,地仙饮之,日行万里,戎狄饮之,土木生金,鲛人饮之,畅游江海,羌人饮之,骨骼生风,百害不侵……那第一个饮水之人,自然也就成了各族的藩主,世代沿袭,传承至今……”
“那四海圣主呢?他是怎么来的?”
店老板同情地看着我,好像觉得我是个傻子。小伙计在一旁答腔道:“姑娘真不知道?”他做了个一模一样的虔诚手势,才继续说道:“真皇是普世之神,六族都是他的子民。”
“所以呢?”
“感天应召。”店老板直勾勾地看着我,仿佛盯着一个文盲。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远处传来男男女女欢闹的声音。
“走。”横云突然站了起来,示意我们跟上。
我和采莲互看一眼,默契地齐齐往相反方向奔逃。
毫不意外,我们还没来得及迈出另一只脚,软剑的寒芒就已经晃在了眼前。
横云皱起了眉头。
“呃……生命在于尝试……”
我今日穿的是一件新买的素白绢裙,大街上灯火通明熙熙攘攘,一个个精心打扮的女孩子抱着各种各样的水灯从身边挤过。大大小小的商贩整齐排在路边,城中的官兵守在道路尽头,不准车马进入,任是皇权贵胄也必须下马步行。这是个与民同乐的节日,在这一天,无论你是愚民还是贵族,都可以尽情欢乐。
我们穿梭在摩肩接踵的步行街内,横云始终距离我和采莲三步之遥,时不时撞上个锦衣玉冠的公子,或一个凤钗博袖的小姐。中原富庶、商路通达,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快到街道尽头,隐隐闻得见水汽,想必离护城河不远了,我和采莲两手空空,似有些不合群。
不远处卖彩灯的小贩还在费力招呼,见还有人空着手,十分兴奋:“二位姑娘!买个彩灯,求一个如意郎君呐!”我负着手一时调皮有心调侃:“哦?若放个灯就能求来郎君,那天下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小贩语塞,采莲不忍,她轻轻推了推我:“雁姐姐,买一个就买一个吧!”说罢,她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金,笑吟吟问:“这些能买多少?”小贩瞬间瞪大了眼睛,“这……能买我的摊子……”
我们两个一人挑了个彩灯,信手揣着。我想着那块碎金,有点肉疼,忍不住提醒道:“采莲,下次花钱的时候,咱还是换点零的吧……”
护城河上,烛火点点,仿佛天上的星星坠入凡间。一条闪亮的光带沿着河水徐徐流下,仔细看去,一些小灯已被河水打湿,摇摇晃晃,即将熄灭,一些灯则被施了避水之法,微微悬浮在河面上,稳稳当当向前游。采莲看着水里的彩灯,翩然而立,宛若九天嫦娥,不染俗尘,又好像一朵洁白的莲花,只知向好向善,无妒也无恼。
我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光带尽头,停着一个小小的船儿,船虽小巧,却精致得近乎奢侈。船中一男一女,正拿着小巧的手持渔网打捞水灯,捞一个扔一个,弄熄了好多烛火,引得周围娇怨一片。
船上的男子远远瞧见我们,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我定睛一看,那不就是韬贤?小船逆着那些向下游而去的水灯,徐徐向这边驶来,宛如一幅绝美的图画,流珠撑船,那画中人负手立于船头,墨发随着夜风飘舞,腰间的玉佩在烛火的映衬下散发温润的光芒。所到之处,惊叹一片。
那是多少女子春梦中的美好想象啊!不论你是侠女义女贵女拜金女,都会在这一刻爱上那画舫中的少年,爱他那香风阵阵的锦衣博带,爱他那镶着白玉的金冠和随风飘舞的墨发,爱他的长身玉立,爱他的媚眼含春,爱他的器宇不凡……那万众瞩目的少年自水灯河上逆流而来,比那满河摇曳的烛火更明艳,更夺目,他就像一个太阳,发出炽热的、明亮的火光,黯淡了周遭市井繁华,眩晕了那些赞叹眼光。
他高傲的眼睛扫过两岸的人流,淡淡略过那些钗环叮当、轻纱拢腰、肤白如雪、千娇百媚的小姐,唯独停留在一个着素色衣衫的布衣女子身上,一个卑微的愚民,深深映入那双高贵美丽的瞳仁里,一刻也未曾离开。
采莲脸红了。
韬贤高调地在我和采莲停留的地方登了岸,一脸笑眯眯的,却用嗔怪的语气道:“莲儿的水灯放在了哪里?我在这里打捞了许久,竟一无所获。”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原来你半天就是在这里捞水灯?你要采莲的水灯做什么?你怎么知道她的水灯是哪个?”韬贤笑眯眯地转向我,“雁姑娘这就不识风趣了……”
横云倒是很知趣,拽着我就往戏台那边走。左右没什么别的事做,我便径自挤到戏台前面,看热闹去了。戏台前摆着喝茶的木桌,统统座无虚席人满为患,我眼尖,看见北面的角落里一张四座的桌子边只坐着一个人,那位置虽靠边,视野倒是很好,一个好座儿没人拼桌,真是天助我也,我偷偷敛了真气,使了个腾挪瞬移之术,三两步蹦到桌边,大声招呼:“伙计!一盘瓜子儿一壶茶!”一边笑向那独坐的一人道:“不好意思兄弟,跟你拼个桌儿,你……还有同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