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要长个子了。”我捅了捅身边的董彦,十分憧憬地说。
枕边人睡眼惺忪,“你都一米七了……”
我转过身懒得理他,对梦中坠落的感觉仍心有余悸。不是对高处的那种恐惧,而是被一种深深的悲哀包围的感觉。
听说梦里有一整个世界,只是人醒来后不会再记得。
我是一个收入在地方最低生活保障边缘不断徘徊的小职员,一个相貌普通,青春也即将逝去的无为女青年,是茫茫众人中的一个。
银宝是董彦养了很多年的一只小型柴犬,而董彦是我恋爱五年的未婚夫。
我们三个蜗居在城市中心一座八十平米的房子里,我们两个人需要为此而努力工作。
董彦在证券公司上班,他很多次告诉我,这种选择是出于“生存的本能”,他真正的理想是创作。
五年前他第一次这么跟我说的时候,我微笑着点点头,说:“真巧,我也是。”
生活平静无波,上班下班遛狗做饭。日行月移年复一年。
我想我的生活不会再有什么变化。
我从床上坐起,董彦已经去上班了。
也许婚前同居是个错误的决定,我一边刷牙一边想,也许我们都已经对彼此感到厌倦,只是无法道破。也许我只是习惯了他在我身边,或者,我根本不需要他在我身边。
我晓得他为生活打拼的艰辛,也从不抱怨什么。我的生活没什么可抱怨,大抵茫茫众人,都是差不多的生活状态吧!艰难工作,匆忙归家,日复一日的蹉跎。
我从狗粮袋子里舀出最后一点银宝的口粮,默默看着它狼吞虎咽。
银宝超乎寻常的乖巧,两只大大的眼睛总是温柔而狡黠地看着我,我一直坚信它的智慧非一般犬类能比。
今天是我的休息日,我觉得自己有义务为董彦洗手做羹汤。这个同样相貌平平的男人曾是我生命中的一道光,如今激情褪去温情尚在,也许不久后我们就能顺利步入婚姻的坟墓。
我拖着懒散的身子穿梭在超市的一个个货架之间,耳朵里Brian Molko性感的声音在唱“I'm crazy like a fool.“
平淡无奇的一天。
我做了几道菜,关小了汤下的灶火。
这是我在这个世界里做的最后一件事。
听说梦里有一整个世界,只是人醒来后不会再记得。
听说世间事没有真正的客观,所想即所在。
起风了,有细细的沙砾打在脸上,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远处光影闪烁,黄色的,白色的,还有团团黑影在眼前飘忽不定。
风越来越大,我感到呼吸急促。
好大的风。我在风中疾走,赶着要去见谁?风从背后灌来,裹挟着遮天蔽日的沙。我长长的发丝随风起舞,我难道不是短发?脚底柔软,我踩着的,竟是丝缎做面的龙纹短靴,黄沙漫天,身上的赤黑锦袍却纤尘不染,一层一层,薄如蝉翼,在风沙中翻卷如怒涛。这是哪里?像是几年前去游览过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气候却更加恶劣,我明明漫无目的,脚步却在坚定向前,前方金光闪烁碧波荡漾,是海,沙漠的尽头,竟然是海?看到水的瞬间,我忽然觉得口渴难忍,头重脚轻,两眼发黑。
居然睡着了,我的汤!我一个激灵,便想从床榻上一跃而起,一只修长、白皙的男人的手轻轻按住了我。
修长的、白皙的……那不是董彦的手!
似是察觉到我的惊慌,那只手又轻轻撤了回去,仓促间仍不失优雅,带得广袖呼啦啦一声响,素色的衣衫,同我身上的玄色长袍一样层层叠叠,细细看去,竟像是用金银织就的。
“冒犯了。”一个低沉优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顺着花纹纵横盘错色泽却淡雅的衣袖望过去,看到一颗微微颔首的头颅,一瞬间竟惊得呼吸一窒。
帅,太帅了,帅得惊天地泣鬼神,是我看过所有古装偶像剧中男主角的升级版,是只有画家才能想象得出的惊世之姿。刀削一般的棱角分明的轮廓,恰到好处的嘴唇厚度,无悲无喜看不出表情。而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如千万年不化的北极寒冰,随意一瞥,就冻得人仿佛从未经历过阳春三月仲夏之夜。
梦,我一定在做梦。
“这,这是哪儿?”在自己的梦里还如此慌慌张张不知所措,我真是没出息得很。
那人微微一笑,唇角绽开的弧度如三月阳春,足以让人从心底暖到足尖。而那眼神里的冰,却一点儿也没有化开的意思。
“寒舍简陋,姑娘屈尊了。”
简陋?这里简直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身上盖的锦被轻若无物却很暖和,软榻前的大理石小几上摆着一束像是刚采来的叫不出名字的鲜花,淡黄色的花朵芬芳馥郁娇艳欲滴。更别提那沉香木的窗棂,白玉作面的屏风,花瓶瓷器上镶嵌的璀璨宝石,想必夜晚就如灯火般足以照明,琐窗朱户、慢卷珠帘、庭院深深,唐诗宋词里骄奢的皇家才有的格调。
“采莲,端来吧。”很快,就有一个梳着双鬟的婢女用木质托盘端了一碗甜汤来,那甜汤色泽鲜亮,隐有花香,碗底散落着几颗不大不小的红豆,看一眼便知道软糯可口,很费了些功夫。我狐疑地眯起眼睛,不知道该不该拒绝这奇怪的汤,我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的汤,也不记得自己在哪里看到过。
那美男子察觉到我的戒备,轻轻一笑,万丈寒冰化开小小的一角:“姑娘走失在碧云沙海,我在沙海腹地找到了你。”
“什么海……?”
对方从床榻边站起身,容那端着托盘的婢女将汤盏搁在小几上,清新的甜香一阵又一阵飘进鼻孔,这梦,做得可真逼真。
“姑娘实在是不俗,在那禁忌的沙海之境竟然毫发无伤。”
见我不答话,那素衣男子又道:“我看姑娘面有倦色,有什么需要吩咐采莲就好。”先前那个婢女微微点了点头。
“呃……谢谢……”我咕咕哝哝挤出几个字,脑子里还是迷迷糊糊。
那翩翩公子背对着我,明媚的日光下投下一个颀长的背影,他偏头,留下一角淡淡透着寒冰之气的眼风,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便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清冷香气走远了。
我尴尴尬尬地转头去瞅那双鬟婢女,说是婢女,那穿着打扮也是精致无比的,藕粉色的简练长裙,腰带下坠着个小小香囊。她谦恭地半垂着眼,却时不时地偷瞟一眼我,再不易察觉地转头去看搁在几上的那碗甜汤。
“呃……你要没啥事的话……就先出去呗?”
那婢女脸上瞬间拢起一抹愁云,“姐姐可是嫌我做的甜汤不好?”
“不不不,好闻得很,我只是不太饿……”
对方一脸的不相信。
无奈之下我端过汤,清新的甜香再次扑面而来,抱着反正是做梦管它会发生什么的想法抿了一口,一种甜而清爽、润而缠绵的口感瞬间占据了味觉,仿佛所有的焦渴都能在那淡雅脱俗的味道里散尽。
“真好喝啊……”
采莲还是垂着眼,但很明显地笑了。
“我想睡会……”趁着这个机会,我试探着说道。
采莲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姐姐且先休息,有什么事叫我就好,公子嘱咐我好好照顾您呢。”
“啊不用不用,呃我是说……暂时不用……”
对方和煦地笑笑,放下床榻边的帷幔,转身出去了。
可真是个稀奇古怪莫名奇妙的美梦。我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想,可能穿越剧看多了吧。又抿着嘴嗤笑了一会儿,想那素衣公子真是帅得天理难容,也不知脑子里冒出来哪里看到的当红小生,竟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很快便止不住倦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