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冷月如钩,此时已是二更天了,静静地坐在庭院中等待着消息,心急如焚,早已感受不到更深露重,夜雪和梦雨催我进房去休息,我哪有心思。封叔也是如此,在我不远的地方踱着步子,他虽然担心唐逸,但我想他更担心封毅的安危,封毅是他最喜欢的儿子,此刻与唐逸并肩作战,若是出了事,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一定承受不了。
今晚没有更夫打更的声间,想必已是被封毅他们安置好了。我正等得不耐烦,突听外面人声大作,有一人的声音特别响大,“唉呀,乌云遮住了月亮,怕是要变天了。”
我抬头望去,果然月亮不知何时隐去,一会工夫,天上闪起电来,雷声滚滚,像这人的心情一样,真是变化得快,我快步躲进屋中。只顷刻之间,豆大的雨便从天而降,密集似瓢泼。本应是秋高气爽的时节,何来这样大的雨?
铺天盖地的大雨一直下了一个时辰,我坐在屋内静静地听着雨声,突然一个闪电劈到屋门口,将门槛劈成两半,我手里的茶尽数泼出,茶杯掉到地上碎成几半,不好的预感占据全身,唐逸一定出了事。
我不顾封叔的阻拦,跌跌撞撞向朱雀门跑去,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听得到我跑步的声音,雨打在身上透心凉,寒遍全身,脚却停不下来。在这样的大雨中,没有一户人家的屋前挂了灯笼,四面都是漆黑一团,我只能凭着感觉向前走,在黑暗之中摔了无数跤,跌了无数次,但我早已忘记疼痛,一心可想知道唐逸是否安全。
待我跑到朱雀门时,只见这门关得严严实实,门口一个守将都没有,我面前已堆了数十人的尸体,隐隐可听见里面厮杀打斗的声音,我拼命拍打大门,希望有人来开门,我已下定决心,不管是生是死,我都必须和唐逸在一起。
我拍打到自己筋疲力尽,贴着大门跪下,夜已经这样深了,如果还不能占领王宫,想来必是凶多吉少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人出来将我拖了进去,雨水已将鲜血冲得到处都是,我望着成堆成堆的死人,毛发根根竖立。有人身首异处,有人脑浆崩裂,有人张大了嘴巴和眼睛,场景极其骇人,我已腿软到极点,那两个人连拖带拉把我拖到一间宫室之中,我见这宫室重罗叠嶂,极为奢华,摆放之物都是金制器皿,灯台上供的都是红烛,就知道这必定是皇后的寝宫。
一个人背朝我站立,身段婀娜,穿戴着鲜红色的凤冠霞帔,她盈盈地转过头来,脸上带着绝艳的笑容,“李雁翎,我们好久不见了。”
她还似两年前的模样,气质高贵,美艳动人,只是那眼中却似秋水寒潭,让我的心冷到了谷低,“唐逸呢,你把唐逸怎么样了?”
“你放心,他很安全,被人关在密牢之内,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会动他分毫。是不是很奇怪,我们怎么会在这种场合见面?”
“你是假装嫁给李遵项,为的是让唐逸自投罗网?”
“猎人要抓到大猎物,首先要挖好陷阱,布好锋利的竹阵,在洞口上盖好草堆,再扔上诱饵,猎物被美食吸引,便会以身犯险,掉下陷阱,被竹刀刺穿身体而死。我若不充当诱饵,他怎么会上钩呢?”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害唐逸?”我厉声责问她。
她慢慢走到我身边,抬起我的脸,凶相毕露,“为什么,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原因的。现在却来明知故问。真是好笑”,她用力甩开我的脸,走到桌边,拿起一杯酒喝了起来。
我知道唐逸还没死,心里缓了一口心,放慢了语速,“你是因为他拒绝当大理驸马所以才要报仇吗?”
她眼中的恨意一时间暴发出来,走过来用手掐住我的脖子,勒得我无法呼吸,“你知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逃离大理,他在后面追你,我在后面追他,足足追了三天三夜,追上他时,他却说,此生此世非李雁翎不娶,要我死了这条心。李雁翎,你到底是有多金贵,多了不起,我皇兄看中你,是你的福气,他不嫌你出身低贱,不顾世俗册你为皇妃,你却弃之如草履,你的一个不愿意叫唐逸与我皇兄恩断义绝,今生不再相见,叫他放弃了与我的婚约,断送了美好前程。本来只要我与他成婚,我皇兄便会发兵助他攻打西夏,逼李遵项退位,是你让他抛弃我,让我在国人面前丢尽颜面,我与他本是佳偶天成,你却不懂惜福,硬要从中作梗,你不过就是长得稍有几分姿色,凭什么得到他的爱,凭什么?”
我被她勒得几乎要断气,无法呼吸,她脸上写满愤怒,松开了手,顿了一顿又说道:“我嫁给李遵项,就是要让唐逸后悔,他要登上皇位,就一定需要我的帮助,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她脸上写满自负,我心下震惊,并不知道唐逸当面拒绝过她,心中的感动不可言述。
我心知段嫣一向以美貌为傲,觉得谁都会被她的美丽与柔情折服,唐逸拒绝了与她的婚事,一定让她倍受打击,却不想她把所有过错加之到我头上,心里种下这么深的怨恨,情愿嫁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以一生的幸福做赌注。
“唐嫣,我还是情愿叫你公主,因为我总记得初次见你的时候,你确实美得出尘脱俗,却没想到你这么傻。爱与不爱,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你美丽高贵,总有欣赏爱慕你的人,唐逸不喜欢你,并不是你不好。我那时并不喜欢他,只把他当公子看待,也不知道他喜欢我,以为他把我当妹妹一般疼爱。若我有错,就错在顺从内心,不愿委曲求全,只想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可是追求幸福又有什么错?”
“追求幸福,你有什么资格追求幸福,你连大理的皇妃都不愿意做,你人生里面还可能有比这更高的幸福吗?”
“公主,你自己现在就是西夏皇后,你觉得幸福吗?我要的幸福很简单,就是和我爱的人牵手到老,即便没有锦衣玉食,即便半生落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吃糠咽菜我也觉得幸福。”
她一脸怆然凄迷,“你抢走原本属于我的幸福,还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我今生活着就是要看着你一无所有,凄凉到死,要你看我与唐逸红烛高照、琴瑟和谐,若是我得不到他,也必定叫你得不到。”
“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今晚是我成为皇后的大喜日子,做皇后的当然要尽本分服伺皇上,我要你代替我在此侍候皇上。”她饶有兴趣地打量我的脸,希望从我脸上看到震怒、悲愤或是绝望,可惜我从步入这间屋子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冷笑一声,“你不怕我真的抢了你皇后的位置么?可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有这个本事么?”她眼里尽是嘲讽。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我知道你还觊觎着唐逸,你虽然是云英待嫁之身,却不懂男人的心事,我却早已经历风月,自有办法让李遵项对我服服帖帖,你信不信?”我说这话本就是诈她一诈,让她打消念头,以免去一祸,谁想正好点到她的痛处,她举起手想要打我,一个巴掌没有下来,她自己倒先想通了,怕打坏了我的脸,不能完成她的计划。
“你想取代我,别做梦了。我早就在与大殿上接受册封之时在他衣服里放了迷魂香,他此时此刻还是糊里糊涂,随便哪个女人都可以让他当成是我,今天晚上他守株待兔,把你们这帮反贼一网打尽,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你可一定要帮我尽心尽力啊。”她哈哈大笑,大有疯癫之症,我已知她心理变到极致,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索性不再与她逞口舌之斗。
“你要我心甘情愿去侍候李遵项也可以,只要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计划的。”我知道唐逸已是九死一生,怕是没有命活着出王宫,自己也立下必死之心,只想知道兵败的原因。
她走到桌面,用竹签挑动香炉内里麝香,轻松地说:“到了这一步,告诉你也无妨,只怪唐逸的手下出了内鬼,你们兵变的计划早在我们的掌握之中。那四个佯装投靠你们的节度假根本就是我们事先安排好的,良禽择木而栖,他们是镇守一方的节度使,位高权重,怎么可能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唐逸而叛国,唐逸虽是前朝皇帝的遗孤,可是树倒猢孙散,他父亲在位六年,一心大力改革吏治,得罪了不少重臣,不然怎么会被李安全抓住机会夺位,被毒害而死,更何况李遵项治国有道,人人佩服,你们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怨不得别人。”
难怪兴庆城外一点动静都没有,“你指的内鬼是谁?”
“说出来你一定不信,就是李德贤。”
我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李德贤是唐逸沾亲带故的堂爷爷,在生意方面一直以来都对他尽心尽力,为唐逸复位之事四处斡旋、多方奔走,唐逸的二千死士都是他亲自调教的,他怎么可能临阵倒戈?当初赵倩仪的女儿出生时,脑内有肿瘤,还是他派人找了神医救治,才保下一命。他对我的事尚且能如此尽心,更何况是对唐逸?我印象中的李德贤不光德才兼备,也是忠贞不渝之人,我绝对不信他是奸细,我摇摇头。
“李雁翎,你太看得起他了,任何人在权利面前都是经不起考验的,李德贤当初为什么要拼死带唐逸逃出西夏,还不是因为他那时怕李安全诛杀灭门,而且留在西夏就算活命也不可能位居高位,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不如亡命天涯,将来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现如今西夏的国主是李遵项,他也会审时度势,我答应他,如果他能诱唐逸围攻王宫,等活捉了唐逸,我就帮他谋取宰相之位。你想想看,唐逸若是夺位,与他平起平坐的有多少人,他顶多也只是个二品,所以,如果是你,你会做何选择?”
果然是老谋深算,倒是我愚钝了,孟子的人性本恶说在此时真是最好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