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得意就有人眼红,找事的永远都是那么几个。王俱文当然也知道杨哲所作诗词远胜别人,但刚刚自己当众嘲讽他不会作诗,现在当场打脸,这口气怎能忍得下去。
他心思一转,立刻想到一计,反驳道:“我记得颜姑娘的考题是让咱们大家作诗一首,这位杨公子虽然词意深厚,却是跑题了吧!这根本不能算诗!”
杨哲见王俱文还要垂死挣扎,心中对他更是不屑。
文彦博此时却皱眉对王俱文喝道:“输了便是输了,杨公子诗文之妙,不是我等能及!”
此时杨哲对这文彦博的观感倒是有了很大提升。心想此人虽然恃才傲物,但也算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之后若有机会,倒是可以结交结交。
王俱文万万没有料到,一开始和自己站在一边的文彦博此刻竟然能够低头认输。他恨不得对文彦博破口大骂,但又不愿得罪这位人气颇高的外来才俊。只好继续针对杨哲说道:“连诗是什么都不知道,还何谈作诗!我若是你,此刻就收拾东西溜出益州城!不然出了这么大的丑,都不知道以后怎么见人了!”
杨哲依然一副没把他放在眼里的姿态。斜瞟一眼,冷哼道:“真是有趣!”
那王俱文本来就是困兽之斗,强词夺理。此时突然听到这四个字,不知为何,竟然莫名地吓了一大跳,一时之间,竟然不敢还击。紧张地注视着杨哲。
杨哲见此情形就忍不住了,哈哈大笑几声。
然后突然收敛笑容,逼视着王俱文说道:“我所作《沁园春》以现在的眼光来看,的确称之为词,但那也是为了区分前朝律诗而单独取得名字!古往今来,这诗词一道,历经变迁,形式已换了一波又一波。但无论如何变迁,诗的核心却从未改变!《诗经》之中,每句只有四言,难道王兄认为诗经也不配叫诗?还是说,王兄觉得,只有前朝的律诗叫诗,本朝的词就不配称诗?”
话题一旦涉及朝宗脸面,这就不是一般人随便能够处置的。王俱文听到这里,只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突然冷汗直下,眼神飘忽,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实诗词一体,但还是略有区别,但杨哲巧妙地将矛头引到了本朝的诗文与前朝的诗文比较之上,大家忽然就将关注的重点集中在莫名的荣耀感之上。这一招偷换概念用的是轻车熟路。
杨哲见好就收,要在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继续进攻,将众人视角再次转移。
他朝周围扫视一眼,故作大度地说道:“其实我当然相信王兄是更推崇咱们大宋的新体诗的!”说着故意朝王俱文抛去一个大家都能看到的理解眼神。
王俱文迫于压力,竟然只好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不过这说话声音小的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听见,气势上已然跌入谷底。
杨哲又抬头望向众人,抬起双手向下压了压,一副已经没事了的样子。大咧咧地说道:“诸位,已经没事了,没事了。王公子一时心急,脑袋有些糊涂,现在误会已经解开,就不必深究了。咱们还是尽快一起去挑战颜姑娘的第二道难关吧!”
他这么一说,倒显得王俱文更加小气,自己被他攻击反而不计前嫌为他解围一样。众人只觉这杨杰不仅才华横溢,而且为人大度得体,的确是罕见的人才。
王俱文有苦说不出,只能牙碎了咽肚里。
这时萧颜说道:“杨公子所言极是。其实我之所以将杨公子的词评为头名,也是因为这词相比古体诗,更适合用来配合乐曲吟唱。而诗题本身就是曲谱,那么其实写词本身就更加合适。”
这是连杨哲也没有想到的。他个不通古文诗歌的小白,竟然误打误撞,在对自己最为不利的一关给出了最为完美的答案。
萧颜继续说道:“诸位也已见到,小女子平生所爱,乐曲为最。因此,接下来要考较诸位的就是音律。无论使用任何乐器,也不限采用任何曲谱,只要音律动人,就都是好乐曲!”
杨哲又是一口血泳到嗓子眼强行咽了下去,难道这萧颜跟自己八字不合?怎么出题挑人净捡自己不会的!如果有个吉他,说不定自己还能勉强弹上一弹,可这都是中国古乐器,这谁特么会啊!
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时代,好像但凡书生才子该会的技能,他都基本不会。
他更想不到,萧颜其实临时改了自己所准备的考题。本来是要考较诸位棋艺的,但观杨哲仿佛尤其精通乐曲,故而改为考较音律。一方面是照顾她心仪的杨公子,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好奇,想要看看在这种竞争的环境中,杨公子又能给自己什么惊喜。
然而杨哲的表现,却又让她看不懂了。之所以说看不懂而不是大跌眼镜,是因为虽然杨哲和作诗时一样坐如针毡、急张拘诸的一副窘迫模样,但作诗环节最终他的才华又完全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勉强。
杨哲却是真的急了,不是着急对乐器无能,而是实在对萧颜的考题耿耿于怀。考什么不好,为什么她要考乐器呢!这古代奏乐之事,不都是女人负责的吗?怎么拿来考咱们这些才子!
心中骂了几十遍,他才恋恋不舍地开始思考对策。
这醉花楼号称什么都不缺,当然也包括乐器。笛萧琴钟样样俱全,每样都能拿出几十个。才子们已经挑选了各自趁手的乐器,开始思索练习。场面稍显混乱,但给了大家一炷香的时间准备,各人也就毫不客气地操练起来。
正在这时,钱劲宇又找到杨哲,悄声说道:“姐夫为何还不选一件乐器?好的可都被人挑完了。我这多拿了一只竹笛,特意挑的,比别人的音色要好。或者你要是想要这把檀木琴也行,这也比那王俱文挑的好!姐夫你就挑一样,这两样我都会。那边剩下的可都是下等货色了,你要是拿那些就太吃亏了。”
杨哲无奈说道:“不瞒劲宇,这些乐器,我是真的一样都不会啊。”
钱劲宇瞬间震惊了,一直以来,在自己眼中无所不能的姐夫,竟然不会使用任何乐器!他盯着杨哲看了好久才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钱劲宇也沮丧起来,本来他对争夺萧颜就没有多大兴趣。既然杨哲有不得已的原因非要参加,他也只好奉陪。见识了杨哲的神奇之后,觉得这事还有点意思。没想到闯过一关,这第二关杨哲看样子是怎样都无法通过了。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姐夫只要稍微懂得一点吹走之术,我们二人合奏,我有信心别人听不出破绽。”
钱劲宇的音律才能杨哲是知道的,那不是一般纨绔能比,绝对已是登堂入室的级别。可自己根本连那个孔会出什么音都不知道,该怎么合奏。他看着钱劲宇无奈摇头。
这时忽然听到旁边一人在练琴,找旋律一直难以找准,就闭上眼睛哼了起来。哼了几句,仿佛有了灵感,指上一弹,果然音色准了。
杨哲脑中又有一道闪电划过,一个大胆的想法跳出脑海。他拉着钱劲宇急切问道:“劲宇,我若有首歌词能够唱出来,给你事先听个三四遍,你能为之配乐吗?”
钱劲宇骄傲地点头答道:“只需一遍!”
事不宜迟,杨哲高兴地拉着钱劲宇去了一个角落。
......
斗诗环节并未花费太久时间,此时天色不算太晚。这音律不比诗文,非得演奏出来才能知其深浅。为公平起见,只要自愿,每个人都有机会登上唱台,展示自己平生所学。本来醉花楼也是彻夜通宵达旦地有人演出,今晚换做客人上台,倒是别有一番趣味。而这项活动更是将今晚的气氛推向了顶峰。
一人一曲,时间过得很快。
文彦博诗文了得,琴艺也十分精湛,一曲《高山流水》听得众人心静清明。
不过比他优秀的倒是也有。
比如一位名叫李过的书生,也是用琴,弹的一首《凤求凰》,饱含深情,婉转绵密,令众人为之动容。
而那王俱文虽然也是弹同一首曲子,曲调却淫靡拖拉,落了下乘。
音律比拼到了尾声,只有数人还未上台。杨哲终于在此时走上唱台,但却是和钱劲宇一起。看来这将是今晚第一个,也很可能是最后一个由两人合奏的曲目。毕竟下楼竞赛,抢夺与萧颜共度春宵的机会,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自私争斗。要想合作,确实不易。
两人同台,本就已经吸人眼球。时间已至深夜,有的人开始昏昏欲睡,此时却都打起了精神,想要看看这二人能够给大家带来什么惊喜。
惊喜,果然是惊喜,还是那种有点像惊吓的惊喜。
钱劲宇神色极其亢奋,起手几声弹性十足的单音就与所有人的风格都完全不同,曲调异常活泼懒散,都是从未有过的旋律。众人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乐曲该有的调子。
紧接着,众人更是下巴都已惊掉。因为杨哲虽然手上拿着一只竹笛,却并未吹奏,而是拿在手中把玩比弄。钱劲宇琴声到了一个顶峰忽然停顿,杨哲就张开了嘴巴,唱了起来。
“妈妈坐在门前,哼着花儿与少年。
虽已时隔多年,记得她泪水涟涟,
......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
我知道有一天,我会笑着对他说,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你赤手空拳来到人世间,为找到那片海不顾一切。”
一首高晓松创作的《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就这样完整地演绎出来,杨哲自己都震惊于钱劲宇的音乐天赋。他因为情绪原因本来练习就比别人晚了很多,和钱劲宇定下要合作演出之后,只来得及清唱一遍歌词,再凭借记忆哼了一遍调子。
这种危急的情形之下钱劲宇竟然记住了整个旋律,加上自己的一点点创造,演出效果极佳,没有出现任何衔接不当的情况。
一曲终了,举众皆惊。这曲子实在太过新颖,歌词的形式也是闻所未闻。有人想要骂杨哲离经叛道,却因为这词曲又十分优秀根本挑不出毛病而无法出口。
萧颜率先鼓起了掌,人群中多数人也跟着鼓掌,然而依然有少数人面露不服的神色。音乐就是这样,再好的旋律,也要看听众的主观感受。所谓众口难调,一个乐曲想要征服所有人毕竟是很难的。
杨哲钱劲宇二人合作的歌曲,形式实在太新颖,这种新奇的体验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让他们根本来不及多想。只是细细品味着方才的调子以及那一句句呐喊般的歌词。
宋朝并非没有优秀的词曲,有很多唱词也是意境深远,回味悠长。可杨哲的歌词虽然意思直白,但其所表达的希望与乐观却是不遑多让。其中蕴含的书生意气更是令在场诸人都心神激荡,久不平复。
对萧颜而言,这首歌曲的意义则更是不同,曲调虽然是她从未听过的轻松与诙谐,但词义却是道出了她的心声。
在醉花楼中生活了好多年,她始终是很特殊的那一个,虽然一直和姐妹们相安无事,但却总是无法真正融入她们。因为她始终不甘心一辈子就像她们那样度过,但虽然一直坚韧地与现实斗争着,多年来依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不过在她心里却一直有一块清净的圣地,那里有诗文,有乐曲,有书画,有她所热爱和憧憬的一切。无论现实多么晦暗,她心中那一块地方也永远洒满阳光。用杨哲的话来说,就是“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一时之间心中触动极大,就像这么多年的孤独终于被人所理解,仿佛心中干涸已久的那块土地终于接受到了雨水的滋润。
泪水从眼眶中流出,轻轻滑落到嘴边,她尝尝了那甜甜的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