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画见我如此,缓缓叹了口气,拿出一方洁白的帕子给我擦干了泪水,这才道:“好了初月,你也不必如此伤心了。”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一年前我曾在漠北见过你的父母,他们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苦,身子倒都还算硬朗。他们也向我问起过你在宫里的情况,只可惜我当时尚未见过你,也算是一桩憾事了。”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为人子女却不能时时侍奉在父母跟前,已是十分不孝,怎能再要父母为我劳心挂念。听闻爹爹与娘亲安好,我便放下心来了。”
话音方落下,半掩的小门便被大力推开,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方御医,本王来拿上回说过的和桑酒了。”
我抬头一看,是临清王。
还没来得及起身施礼,见我拘谨地坐在小凳子上,临清王微微一怔,随后眯起眼睛笑嘻嘻道:“你不是萧贵妃身边的初月么,深更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可是贵妃身子不爽快?”
方御医笑呵呵道:“萧贵妃最近有些湿热症,我特地招了这丫头来拿一些凉菊茶。”说着朝我递了个眼色,继续道:“王爷来得正好,这和桑酒臣早就给您备下了。”
临清王于是不再理会我,只高兴地抚掌而笑:“这可太好了,本王对这酒可想了好久了。”
我施了个礼便告退出去,走在夜风习习的小路上,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十年了,这是我第一回见到故人,也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爹娘的消息。
可是才走了没多久,那临清王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初月,你等一下。”
这是临清王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兴许是错觉,只觉得那语气中竟带着些许温柔的亲昵,叫我的心微微一颤。
转过身施了一礼,我低声道:“王爷还有何事?”
他轻挥衣袍走到我身边看着我,双眸熠熠发亮得如同天际的星辉:“夜色深了,这段路上不大干净,我同你一道走。”
他的话音刚落下便吹来一阵风,虽是初夏的季节,却依旧寒嗖嗖地直叫人汗毛束起。我听他语调中隐有森然之意,不由地缩了缩身子环顾四周。
见了我的模样,他扑哧笑出声来:“若是怕了便躲到本王这里来吧。”
他的语调里虽然带着戏虐的味道,却如同温柔的春风般拂在面上。我脸上一热,还没来得及回答,不远处的蔷薇花丛后面便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并不响,在这条僻静的道上并未引来巡夜的御林军。只是那惨叫声中掩不住的巨大恐惧却如同寒冷的水一般,一分一分深深地渗入到了骨髓之中。
我吓得当场僵硬在那里,直直站着浑身颤抖,脑海中一片空白。
临清王却突然走上前来,握住了我的左手。
他的手掌很大亦很温暖,感受到从他手心传来的温度,我突然回过神来,在巨大的震惊之下正要挣脱,他却突然凑近我的耳朵:“噤声,跟在本王后面不要走开。”
温热的呼吸吐在我耳间,我按捺住咚咚咚的心跳,惊惶地连连点头。
他这才展眉一笑,牵着我慢慢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只走了几步路,便有一个着湖绿色宫装的宫女连滚带爬地穿过蔷薇花丛跑了出来,头发微乱,脸色惨白,一双黑黑的眼睛睁得滚圆滚圆,掩不住满面的惊恐。看她的这身衣服,应该是在冷宫当差的。
临清王上前一步,并没有松开我的手,只是低声道:“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做什么?”
宫女见了他也顾不上行礼,哆哆嗦嗦指向蔷薇花从后面,牙关打颤着说不出连贯的话来:“那里……井……那个井……有……”
说了半天她仿佛是更加害怕,甚至都再顾不得我们,打了个踉跄便跌跌撞撞朝冷宫的方向去了。
临清王沉吟了一下,紧了紧握住我的手,拉着我继续朝前走去。
蔷薇花丛后面便是一口枯井,因为地处偏僻的缘故,早就被废弃不用,很久都没有人来清扫过了。井边枯草横生,说不尽的凄凉。
临清王在井边停住,上前了几步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
此刻我的恐惧已经平息了不少,好奇心占了上风,便也踏上了几步。临清王似乎想要挡住我,可是我一伸头,已经看清了井中的情景,顿时脚下一滑,整个人瘫软在地。
井中泡着一个女子的尸身,她整张脸在水中扬起,脸皮已经被泡得微微发白,发髻在水中软软垂下几缕,发上的一支银簪子映着水波泛出寒意的冷光。
可是这张面容我却记得清清楚楚,正是不久前盘问我的那个掌事宫女。
掌事宫女只有妃级以上的嫔妃才有,统管主子殿内全部宫女,其它殿中级别较低的宫女也须得听从她们的吩咐,她们只比宫令女官第一级,一直都是由资格较老,备受信任的宫女担任。
她是哪一宫的掌事宫女?怎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临清王的一只手搭在我左肩,轻声道:“别害怕,本王在这里。”
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勉强定下心神来,将之前与这位掌事宫女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临清王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豫之色,随即沉吟道:“她的面貌有些陌生,以前本王并未见过,应该不是出自皇后的宫里。这件事有些蹊跷,不过夜色已深,我们不便再此继续逗留。否则引来了御林军,只怕你要自身难保了。快走吧,等天明了我自会将此事禀报给皇兄,请给他命人再细细追查。”
他不再看那井中的女尸一眼,扯过我的手,绕开了那从蔷薇花便要继续往泰宁宫的方向而去。
冷不防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墙根冒了出来,语调微扬,带着薄怒:“初月,你好大的胆子。”
我一惊之下急忙大甩开临清王的手,连连退了几步。
临清王毫不在意地笑了一笑:“原来是桔梗姑姑。”
桔梗见状亦是怔了一下,面色古怪地看了看临清王,又看了看我,这才蹲身施礼:“奴婢见过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