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下了门铃，站在门口静静等待着，没有想象中的焦躁不安，没有预料中的惶恐胆怯，此时的银时几乎拥有无限的耐心，他甚至模模糊糊地认为，自己可以在这里一直等下去，直到化成一尊雕像。
门，很快就开了。
客厅里的光照过来，照出了姐姐柔弱无比的背影，银时没有看清姐姐那已经憔悴许多的容貌，他甚至不需要看到开门的人是谁，只需要她身上的气味，以及站在门口的特殊的，有点别扭的姿势，就可以断定那是他最想见到的姐姐。
他知道姐姐习惯左手开门，在普遍设计为右手开门的房舍门前，身体会不由得扭转出一个角度，他知道姐姐喜欢留长发，知道姐姐喜欢某种淡淡的，廉价的香水，知道姐姐微笑着站在门前时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
因此当那人影出现在客厅里昏黄的背景光之中的时候，他扑了上去，他的身体已经先于理智行动起来，将他这条贱命投掷进这间无限温暖的天堂。
“姐姐！”他扑进了姐姐的怀里，抱着她的腰。
“小，银尘？！是你吗？是银尘吗！？”姐姐的声音嘶哑得让他心碎，可他来不及反应，就被姐姐捧起了脸蛋。
“真的是……银尘！”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银时的脸上，烫得他浑身战栗，他第一次发现，姐姐这么难看，她哭泣的脸这么难看，他的心里不断累加起创伤，几乎要将肺脏也一起溶解掉。
“姐姐，对不起……”
银时被敛空灵抱起来，紧紧地抱起来，十六岁的天才少女抱着十岁的男孩闪身进了客厅，敛空灵指尖不经意地闪过一道火光，门无声地关上，锁死。
“你跑出来了！真好！真好！”敛空灵喜极而泣，一边抹着决堤的泪水，一边将银时放在柔软的沙发上：“饿了吧，姐姐给你好吃的。”糖果和巧克力很快摆在桌上，然而银时忽然之间没有了胃口，他忽然想到了几天前自己被抓进幸福人间疗养院之前，听到的那所谓的法院判决。
敛空灵因为私藏缺陷者，浪费城市资源，并且抗拒执法，判决开除公职，剥夺“天国学院毕业生”称号，贬为平民，不能从事四等以上工作，终身。
四等以上的工作，就是正常收入的工作，是可以养活家人的工作，而四等工作，只能勉强让自己饿不死。
四等工作没有经济收入，领着几乎等同于救济粮的配给口粮，一个人吃都嫌不够。
银时看着桌上的糖果，分外没有食欲，他觉得那就是摆在桌上的，姐姐的血肉。
“姐姐做什么工作了？”银时忽然问道，他看不到的是，敛空灵正在从早就空空如也的冰箱里费力地翻找着一切可口的私藏，可听到银时这句话的时候，她猛然顿住了。
“失业救济还没有领完，完了再说。”她尽量装出漫不经心的语气，却不知道，此时房间里微风习习，这些轻微流动着的空气，将她的动作如实地反馈到了银时这里。
银时沉默了，他知道敛空灵很优秀，就算十岁通过 H 组战争试炼十三岁天国学院毕业，到如今十六岁，也通过努力攒下了微博的家底，而他走后，姐姐显然打算靠着这个坐吃山空。
四等工作，那不是一个十六岁少女能轻易鼓起勇气去干的，当然，如果敛空灵不是个美艳的女孩子，只怕连四等工作都没有，直接沦为无业游民，自生自灭，真以为那所谓的法官，对他们姐弟俩安了什么好心？一瓶汽水被拿了出来，摆在银时面前，上面满是冰渣：“现在喝有点凉，明天中午喝吧。”敛空灵的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的轻快。她既没有搂着银时嚎啕，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用最深沉最温柔爱，温暖着银时几乎凉透了的心。
但银时不能接受这样的温暖，因为他不能看着敛空灵去做第四等的工作，无论原因为何。
他站起来，强迫自己站起来，用他平生最为坚定的意志强迫身体配合着理智，从无限柔软的沙发上站起来。
“姐姐，我想……”
“你要干嘛？离开吗？”敛空灵忽然出现在三米视野之内，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眼窝深陷，比起几天前仿佛减少了五分之一的体重，她那原本清亮甜美的真红色大眼睛里如今只有浑浊的泪光。
“是的。”银时根本没法撒谎：“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银时是不会憋屈地死在解剖台上的……我有我选择的权力。”
“然后呢？”敛空灵的声音颤抖着。
“然后……”银时不知道怎么说，沉默了很久，才继续说道：“然后我想出去看看，看看这个世界……我们可能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忘了我吧，姐姐，我不过是个让你名誉扫地的破孩子而已。”
“这不可能！！”敛空灵崩溃了，她倒在沙发上大哭起来。她的哭声，比婴孩们临死前的哭声对银时更具杀伤力。
银时此时感觉到的，不是心痛，而是切切实实的心脏疼，很疼。“可是，我们也得正视现实啊？”银时知道这句话很伤人，但如果伤人能让敛空灵过的好一点，他不在乎多伤人几次：“我这么个大活人在家里，先不说会不会被其他人发现，就是每天的消耗，也……”
“姐姐养得起你的。”敛空灵止住了哭声，轻轻地，温柔地说着，她的声音如同雨夜中神秘的呢喃，如同最可怕的魔咒，很轻微，却能永远地印在银时的心里。
“姐姐一定一定能养得起你，一定可以的，哪怕姐姐砍下手脚来，卖给魔器生产商作为原料，也可以养得起你，恢复术不是可以恢复任何非致命的外伤吗？对吧？”银时呆了，他僵硬地站在沙发前，连呼吸都没有了。“为什么？”他的声音仿佛从颅腔了直接传递出来。
“因为你，有姐姐欣赏的特质，你学的很快，对吧？”敛空灵似乎并不打算哄他：“别人课堂上学个炎咒需要多久，你需要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