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当道,每天见惯了死亡与怨灵,我心里也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片黑暗,如果说是父亲带我见识了这份邪恶,并教会我生存的方法,那么在他死后,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唯一信仰,便是苏梦,她的单纯,她的陪伴,她的美好,她的安慰,她的一切。
失去的总是最美的,在我迷失虚幻的那段时间里,我才深切的感受到,我不能失去她的那份感情,直到现在,我依然在回味着她的那句愿意。
常人结亲,从媒妁到嫁聘,各种繁文缛节,真的使人心力交瘁,而我们之间便不需如此,虽说我是活人,可梦儿则是一只清了怨的离魂,附于纸人之上,因此只需要得到她父亲的同意,按照阴亲的过程走完就行。
这天清早,梦儿拿着一本黄历将我吵醒,“归零大哥,你看这黄历上说三天后就是黄道吉日,我们就选在那天结亲吧。”
“啊?三天,这么快啊?”
“快?”苏梦显然有些不悦,“怎么了?难不成你后悔了?”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梦儿你不是人啊。”
“所以呢?”
“所以不能按照常人结亲的时日算,”我拿过黄历,翻了几页,“常人结亲应选黄道吉日,而阴亲则分为两种,一种是两个死去的人结亲,而我们一个活人一个...所以我们的情况应该选个阴煞阳关之日,”我翻了两页,之后看了一个好日子,“就是这天了,四月初六,五天后。”
“五天啊,这么一想也不是很久,”梦儿躺在我身上,没有一点重量,“归零大哥,你真的不会后悔吗?前天萧姐姐都跟我说了,如果我们结亲的话,是没法生宝宝的。”
“嗯,我知道,招魂一职世代承袭,如果我有了孩子,岂不是又要他步我的后尘,所以我们两个人,终身相伴,白首不离,不也挺好的吗?”
“话是这么说...我还听萧姐姐说,我可能会折你的阳寿...”
“呵呵,这个就是她说错了,如果是正常人的话,的确会折阳寿,可我又不是正常人,常年和阴邪打交道,放心吧,你不会影响到我的。”
“还有...”
“没有了,放心吧,梦儿,我绝不后悔。”
“嗯...我虽然年龄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可是归零大哥,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妻子,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说的,不能食言,”为了这句话,就算让我粉身碎骨,也绝对愿意。
“嗯,我可不想成为大胖子。”
“为什么这么说?”
“食言而肥嘛!”
“食言而肥是这个意思吗?哈哈,”拥着苏梦,就像是拥着全世界,虽然她没有多少重量,却如千金压在我的心上。
起身之后吃了早饭,便和苏梦回了望风镇,苏父仍然扎着纸人,每个纸人栩栩如生,关大姐则在一旁帮忙,两个人虽然在一起的日子不长,却一如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举手投足满是恩爱。
说明了来意,我便和苏梦进了屋,将半箱聘礼放在屋前,之前和苏父的关系缓和之后,他也不再反对这门亲事,拿出了苏梦的生辰八字以及生前带着的一把长命锁,“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口口声声说要把梦儿封印起来,我当时真是杀了你的心都有了,谁能想到现在最离不开她的却是你,哼,世道无常,如果让我知道你今后做了半分对不起梦儿的事,到时候我可不管你是什么招魂人,照样打的你爹妈也认不得你。”
“苏父放心,我归零一定说到做到,生前死后,都只系梦儿一人。”
“如此便好,记得每年除夕十五,回来看看我。”
“一定一定。”
当晚,我和苏父喝了不少酒,苏父从后院挖出了两坛女儿红,这是从家里生了女儿便要酿造的酒,等到女儿出嫁的时候,挖出来宴请宾客,不过此时,桌上便只有我们四人。
或许是看到苏父舍不得,梦儿也哭的厉害,眼角噙着泪,眼眶已经凹了下去。
“好了,梦儿,别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关大姐给苏梦擦着眼泪,看到她这番模样,却没有什么反常,想来她是知道了梦儿的情况。
两个女人相互安慰,我则和苏父将两坛女儿红喝尽,我知道从一个人心上挖去一块肉的感觉,虽然苏梦死去多时,但她仍旧在苏父心里占据这绝大位置,我不知道喝了多少,直到趴在座子上,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醒来,我便和苏梦回了酆都,因为望风镇和酆都的距离很远,所以便要苏父和关大姐过一日再来,也好做些安排。
家中没有长辈,也不知道具体结亲的流程,好在萧夫人懂的多,她虽然也不想看到梦儿落到我的魔爪,但还是在全力的帮着。
解决完井中尸体之后,莫大发也没事可做,听到我要和苏梦结亲,便找了二十几个家丁前来帮忙,当然了,帮忙的同时也不忘瞧上萧夫人几眼。
不过有了他的帮忙,一切都快了很多,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杂货铺就上下翻新了一遍,我看了下剩的钱,虽然不多,却也添置了些家具。
第三天,不知道谁将我结亲的事情告诉了怡红楼的王婆,她带了十几个美艳的姑娘也来了我这,红绸黄巾的送了很多,尤其是给苏梦制作的一身九凤擎天婚服,庄严大气却又不失妍雅。
或许是为了不输给怡红楼的排场,莫大发也找到酆都最好的裁缝给我做了一身游龙傲翼婚服,因我平时穿的衣服都是黑色,第一次见到这种大红的衣服还真是不习惯,可穿上之后却觉得和苏梦简直是天作之合,也就欣然接受了。
之后莫大发更是联系了整个酆都的华贵,说是给我增加些排场,被我直接拒绝了,毕竟梦儿的情况特殊,我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不过没把原因告诉他。
第四天,苏父和关大姐一早便倒了,莫大发将他们安置在正一仙楼,王婆则和萧夫人津津乐道着结亲的行程,就像是在说着自己的事情,我和苏梦只在一边不停的点头,心道原来结亲这么麻烦。
不过此时,婚房的布置,迎亲的准备都做的差不多,只剩下宴请的宾客,不喜张扬,也不想太多人知道,所以只找了莫大发,莫晓玲,怡红楼的两位姐姐,苏父,关大姐,也就一桌人而已,简单的吃些东西。
莫大发和王婆对梦儿的事情虽然有些猜测,却并不知道的完全,最后看在萧夫人的面子上,收起了那份热闹的初心。
到了晚上,萧夫人将苏梦接到了正一仙楼,而我则留在杂货福,准备明天迎亲的事宜。
当天清晨,我寻着结阴亲的做法,在太阳初升的时候,让莫大发找人杀了几只雄鸡升阳,并且在院子里烧了几炷香,这看似阴邪的做法让莫大发有些不明白,我只说这是招魂人的习俗,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恐有祸事。
莫大发听了也没多问,相信了我的话。
苏父这两天没出门,除了和苏梦待在一起,还有就是用红纸糊了一顶八抬大轿,莫大发没忍住,“归零师傅,这也是你们招魂人的习俗?”
我点点头,算是应了。
临至正午,酆都阴晴不定的天突然现了几处乌云,将本就不多的阳光完全盖住。
我在胸前挂着一个红色大花,莫大发找个八个壮汉,便跟着我去了正一仙楼。
这纸糊的轿子,即使是一个大汉也能抬起,不过他们八人却不言语,将轿子扛在肩上,在身后紧跟着我。
一路上看到我经过的邻里多少都跟我打了招呼,却不敢跟我多说,毕竟在他们看来,我这种人娶亲很不吉利,因此都跟我保持着一段距离。
我不在意,毕竟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自然不想跟他们计较。
一行来到了正一仙楼,苏梦挽着苏父在门口等着,她带着红色盖头,那盖头下的面容我已经看了千百遍,可此时仍然忍不住好奇。
萧夫人站在苏梦旁边,天气阴沉,她也没有撑伞,一双眼睛死盯着我。
跨火盆,点高香,拜岳父,萧夫人牵着苏梦,将她送进了花轿,关上轿门的瞬间还不忘叮嘱我一句,“如果你们结亲后,你也像其他臭男人一样,负了我梦儿妹妹,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是,我知道了,萧夫人的话,归零一定谨记在心,”前段时间刚被苏父威胁,今天又是萧夫人,我真是想哭都哭不出来。
我们结阴亲是不能放炮仗的,所以一路上也没人敲锣打鼓,只有萧夫人,坐在花轿边上,用玉笛吹着一曲清音,虽不比锣鼓热闹,却别有一番韵味。
正午时分,轿夫们放下轿子,萧夫人收起玉笛,将苏梦牵了出来,苏父和关大姐坐在高堂,我走在苏梦面前。
每走一步,心中都禁不住的欢喜,虽然没有多少祝福,但此时此刻,有着梦儿的陪伴,我就觉得比一切都好。
高堂在上,萧夫人将苏梦的手交给我,依旧是那般冰凉,可附于在这双手上的温度,却几乎将我融化。
在场的所有人就属莫大发的嗓门最大,看到我和苏梦已经来到苏父面前,大声吆喝,“吉时已到,新人在位。”
“一拜天地!”
黄天在上,浩土在下,我和梦儿跪在地上,宛如沧海一粟,在这天地之间,深深一拜。
“二拜高堂!”
苏父为父,关姐为母,此生便是除了梦儿之外,与我最亲之人,双膝在下,就此两拜。
“夫妻对拜!”
想着初见时的惊艳,那一抹动人的微笑,那一声温柔的呼唤,当时的我怎么也没有想过会有幸和这人共此一生,相处的这些时日,虽不是荣华富贵,却甘愿陪我一贫如洗,每日的粗茶淡饭也宛如一席山珍海味,每次早晨醒来看到的睡颜,每次欢乐陪我欢笑的喜悦,每次恐惧害怕紧握双手的触感,每次伤心痛绝给予最大的安慰,这个人,即将成为我的妻子,陪我平淡的走完这一生,我轻轻的跪在地上,叩拜这此生不换的幸福。
“送入洞房!”
“不是吧,大白天的洞什么房,再说了我和归零大哥已经洞过房了,先吃点东西吧,我都快饿死了!”苏梦娇柔可爱的声音,令众人狂笑不已。
我也没怎么在意,本来这些繁文缛节在我看来就不重要,我拿起一边的喜杖,将梦儿的盖头轻轻挑起,然而在那盖头之下,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梦儿。
柳叶眉,寒星目,面若桃花,红唇皓齿,胭脂扣,杏花稍,红粉青黛,倾城仙子。
或许是我看的久了,梦儿连说,“归零大哥,别看了,我饿了!”
“啊,那好,大家一起吃饭吧。”
莫大发请了正一仙楼的厨子,给我们做了一桌的好酒好菜,几位并不熟悉的人聚在一起,因为一杯好酒,一斤好肉,无所不谈。
萧夫人难得的喝了杯酒,姿态优雅,气质非常,引得莫家兄妹看的痴迷。
苏父和关大姐也如新婚一般,相互敬酒,一行交杯。
王婆和两个怡红楼的姑娘则跟苏梦说着些悄悄话,竟让她的俏脸一时红的通透,娇羞不已。
我则一心享受着这般时光,正因为人这一生只能结一次亲,才显得非常珍贵。
酒过三巡,我没怎么醉,或者说,我从未这般清醒,莫大发把苏父关大姐送回了正一仙楼,之后便和莫晓玲离开了。
王婆则又嘱咐了梦儿什么,笑着和怡红楼的两个姐姐回了。
萧夫人不屑的看了我一眼,“今天就不打搅你们好事,我去怡红楼过上一晚。”
“多谢萧夫人成全,”我点点头,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今天才是真真正正和的梦儿两个人。
送走了所有人,我看着梦儿精致的面孔,仍旧不够,“这妆是谁给你画的啊,怎么这么好看。”
“萧姐姐啊,她给我画的,说你肯定喜欢。”
“嗯...其实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的。”
“是吗?就算是之前你来阴门前寻我时候的样子?”
“喜欢,”没有口是心非,虽然当时她在庄家差点成了别人的妻子,样子也确实吓人,可在我眼里,她始终都是我的梦儿。
“是吗?好吧,那我就相信你好了。”
“对了,刚才王婆在跟你说些什么?”
“嗯...等会你就知道了。”
“嗯?”看着她这般娇羞的模样,我已经隐约猜到了,“这王婆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也不怕把你带坏了。”
“是吗?可你以前跟我说的也不对啊,我还真以为和你躺在一起就是洞房,害得我刚才都说错话了。”
“呵呵,”我抱起梦儿,只在额间轻吻。
此刻的喜悦,一眼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