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的伤疤渐渐愈合，虽然需要缠着绷带，也可以下床走路了。
看到一切如常，我便从这张陌生的床上起来，这才想起，此时应该是在扎纸店，梦儿家中。
想起父亲曾经说过，这女婿和丈人之间永远隔着一层山，不管女婿如何讨好，丈人永远不会满意，因为他所失去的是自己用半生年华养育的掌上明珠。
这日，还未出门，便听到门外，苏老爷子的语气严厉，“等那小子出来，我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爹，归零大哥是个好人，你可不能责怪他，我们这些日子都是以夫妻相处，他对我很好的，”梦儿则显着温柔许多。
闻听此言，苏父的声音更加严厉，“我管他是好是恶，竟敢把我的宝贝女儿饿的这么瘦，真是岂有此理。”
“爹，本来归零大哥是要将我封印的，只是那日回了酆都，他的父亲死了，一时之间他也没了主意，才将我留在身边，然后这么长时间下来，我也很喜欢他，而且我们已经结过亲，也圆过房了，你就不要责怪他了。”
“什么？”
不用看，我也知道苏老爷子此刻一定气疯了，为保万一，我还是回了床上，暂时装睡才是最安全的。
这时，萧夫人突然出现，坐到了床边，语气平淡，“有些事情你还是解释清楚的好，梦儿妹妹不懂事，你还能不懂吗？”
我脸色突变，“萧夫人，这苏父恨我恨得透，不管怎么解释，恐怕...”
“你当真以为他恨你？”
“不然呢？”
“昨晚，梦儿妹妹的灵体一直没有回身，而你胸口的血却越来越多，性命危在旦夕，我本意还是等梦儿妹妹回来，不然你就跟她一起去了也好，可那苏老爷子却不忍，最后一刻是他拔出了匕首，换你一命。”
“那梦儿？”
“梦儿也安全回来了，不然你真以为你还有命躺在这儿？”萧夫人的目光不屑，感情我还是救回了苏梦，不然萧夫人也肯定会杀了我。
心里无奈苦笑，好在这萧夫人喜欢男人，不然我和苏梦之间再加上这么一个情敌，我几乎没有胜算。
不过知道这苏父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便整理了一下，穿上衣服，准备出门。
然而门只刚刚打开，却没想到苏父也刚好出现在门口，看到我的瞬间神色安详，本以为接下来是一句简单的问候，却没想到他竟然一个巴掌打了过来，“你个混账，总算醒了。”
“啊？”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我倒在地上，也是无奈，咳了几声。
苏梦赶紧跑了过来，把我扶了起来，“爹，你做什么？”
“我？”苏父愣在原地，或许是看到苏梦怒娇，心里有些不安。
“不是说了要好好说的吗？你为什么打我归零大哥？”整个屋里敢这么和苏父说话的，也就梦儿了。
“没忍住，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见他那张脸就想打。”
这理由，我也是服气，看着苏父还在气头上，我只好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趴在地上，“苏父，真是对不住，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跟您说一声，真是对不住了。”
“哼，要不是看在你受伤，我定不会饶你！”想来苏父和我父亲也是一样，强硬的外表下，那颗心却是温柔的。
苏梦将我扶起来，“归零大哥，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爹他......”
“放心，不碍事，只是刚才有些突然，我没反应过来，这一巴掌打的有些结实。”
萧夫人啐了一口，“哼，还是一样柔弱，随便一掌都能将你打翻，真是无大用。”
“萧夫人说的是，”我这些天糟了这么些罪，没想到不仅没有换来同情，反而被一阵冷眼，心中愈发无奈。
到了中午，关大姐张罗了一桌大鱼大肉，苏父从后院挖了两坛女儿红，摆在桌上。
女儿红是从诞下女儿开始，家中便酿的一种陈年美酒，埋于后院，寓意藏于深闺，待女儿出嫁之时，将酒拿出，宴请贵客，是为出阁。
今日这苏老爷子将酒摆上桌，难道是......
我心中窃喜，却不表于态。
萧夫人看着这一桌酒肉，还有那陈浆玉酿，也忍不住上桌。
苏父坐在我对面，表情严肃，“归零，你们这类招魂人我也是听过的，专门和那些阴邪之物打交道，本来我是绝不会将女儿交给你的，不过……”
“阴邪之物，爹，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岂不是也是这阴邪之物了？”苏梦不服气，嗔怨着道。
“这……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先别打岔，”苏父倒了杯酒，将那满满的怨恨和不舍倾入杯中，“不过你与梦儿既然已经结亲，我也不管了，只希望你今后好生对她，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好，苏父请放心，我绝不会让梦儿受了委屈。”
举起酒杯，我们二人一饮而尽。
酒辣心甜，在得到了苏父的允诺后，我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晌久，苏父又说道：“我也知道，梦儿不是活人，所谓为了延续你们一族的香火，我允许你纳妾，但是只允许一个，而且以后不许欺负梦儿，否则你可别想。”
“纳妾？”我仔细想了一下这两个字，好久才晃过神来，“不，我不会纳妾的，此生我只许梦儿一人。”
“可你们这......”
“招魂一职是我们世世代代传袭的营生，到了我这一代也就尽了，想我父亲为我取名归零，便是要将一切归于零止，再说，我可不忍心再让后人受这风险，所以苏父尽管放心，我绝不会再娶她人。”
“如此……也好，”苏父酒杯已空，我连忙满上，这点眼力还是要的。
这顿饭吃的欢喜，苏父待我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漠，聊了些家常，道了些里短，我便和萧夫人到了外面，把相处的时间交给了她们父女二人。
出门后，萧夫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子，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去桃园乡了吧。”
“嗯？萧夫人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一直都很想念立君，想着再见他一面，只是今天见到了梦儿和她的父亲之后，才发现，人既已死，便不要再和生者有什么关系，否则......”
“萧夫人是不是在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
“担心回去之后，钱公子已经忘记了之前有你的那段时光，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本以为萧夫人听了会生气，却没想到她还算冷静，“嗯，孙芳实的确不错，有她照顾立君我也很放心，或许我不应该再去打搅他们的生活，毕竟阴阳相隔就是这个世上最远的距离了吧。”
“这……我曾经也有过这种感觉，直到前一晚才有了改变，对于我来说，只要和梦儿在一起，不管阴阳，生死，都无所谓。”
萧夫人打着伞，透过伞面，看到的是散着红光的太阳，“如此，还是去一趟吧，不为别的，只为一扫心中的牵挂。”
“好，那我们今天再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出发。”
“嗯，”和除夕比起来，萧夫人的脸上的一抹忧伤，显得如此的动人心魄，让我一时间忘记了她的男儿身。
在这望风镇又待了一晚，也是最轻松的一晚，没有任何的叨扰，没有任何的邪祟，安静的躺在床上，进入梦乡，或许没什么比这更令人安心的了。
早晨醒来，和苏父道别之后，我们一行三人雇了辆马车，便赶去了桃园乡。
萧夫人没什么人类的感觉，但是她对我来说早已是朋友一般，既然她心中情结未解，这一趟还是要去的。
此番前来，桃园乡早已没了之前的冷清，每户人家的房屋都得到了修葺，门上窗边也贴满了对子，虽不是民足富饶，却也好过之前衣食空乏。
问了路口的一位大爷才知道，原来是钱家的邪祟已除，钱公子的第五位夫人有喜，钱老夫人广结善缘，散了些家财供给村民，如此才有了这番景象。
萧夫人听到这话，心里肯定不舒服，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
苏梦又问了句，“大爷，那这孩子是男是女啊？”
“这怎么知道，算下来还有五六个月才能生下来，到时候才能看出这是男是女吧。”
“哦。”
“不过先不论男女，这孩子的名字是已经定下来了。”
“是吗？”
“对，这孩子姓钱，名萧瑟。”
“萧瑟？”
听了这句话，萧夫人有些悲伤的面孔突然变得惊讶，“你说的可是萧瑟？”
那老人听到萧夫人的语气一时语塞，“对啊，是萧瑟，还说不论男女都叫这个名字。”
“是吗？”那一刻，我居然看到萧夫人笑了，是的，她那张万年阴冷的面孔居然笑了。
“这萧瑟是什么意思？”我看着苏梦，她好像知道什么。
“萧瑟，就是萧姐姐的名字啊。”
“啊？”我此时才发现，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一直萧夫人萧夫人的叫着，却从不知道她的姓名。
也终于知道了那微笑背后的深意。
萧夫人喜上眉梢，没再向前走，“走吧，我们回酆都吧。”
“啊，不去钱家看看吗？”我心里想着，都到了这里，怎么说吃点东西再走吧，赶了半天的路，肚子早就承受不住。
“不用了，我只要知道他心中有我，便已满足，何苦见面徒增双方烦恼。”
“那……好吧，”虽有些无奈，既然萧夫人满足了，那我们也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不然见了面，也的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上了马车，各自怀着心事，不过这心事却也都是欢喜，总算在初六这天回到了酆都，这里的天空永远布满了灰霾，却也让我感觉到无比的安心。
回了杂货铺，看到了熟悉的陈设，“梦儿，晚上想吃什么？”
“清炒荷笋！”
“好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