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沃站在高台上,伸出双手,对卡欧那里奥说:‘效忠于我,我将赐予你无上荣耀。’卡欧那里奥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上前,单膝跪倒在地;先亲吻了王中指上的戒指,又亲吻了王的鞋子,然后他站起来,将右手按在胸前发誓说:‘伟大的王,我以我的剑和我的鲜血发誓,我将永远效忠于您。直到我无力拿起我的剑,直到我的鲜血流干,我将追随您到天涯海角。’”
“不对!不对……他应该是右手持剑,然后左手按在剑柄上,再说:‘圣母在上,我凭我手中的剑,凭阿泰贝思特的矛,凭我的腰带以及家族的纹章发誓,为您效忠……’然后才能说其它别个什么东西——我听那些骑士故事都是这样讲法!”小女孩立即大声地反对起来。
“喔!呵呵,如果是现在或者百多年前,那也许就是这样。可在千年之前,当时还没有这么多的教条,教会还没接管册封仪式,也没有圣母这样的称呼,骑士也没有金腰带,不过家族的纹章似乎是有的,唔……总而言之,当时他就是如我所说,以他的剑和血发誓。”灰衣人微笑着说。
坐在女孩身旁的小菲索米亚听得无精打采,心不在焉,不时担心地望向村子的西边,就仿佛那里将会突然出现一个什么怪物会把所有人吃掉一样——打从昨天认识了这个从哥勒堡来的会讲“Miles cinctus ”故事的灰衣人,格琳兰就沉迷在了他的故事里,从美丽的公主与若干只苍蝇的爱情,从贵族如何打呵欠到北方某个教堂前的一口井有多深,这些听起来无聊透顶又可笑无比的故事却令格琳兰津津有味。不过眼前此人确实博闻强记,妙语连珠,丝毫不逊于别个同行;他居然能讲出精灵,矮人和龙的故事,以及威力无比的大巫师传说,而且叙述得头头是道,形容惟妙惟肖,听起来似非虚构,引人入胜,令两个半大孩子分不清圣释和传说孰真孰假,犯起了小迷糊。
然而“人生在世,有损有获”。并非每个听着故事的人都能如格琳兰一般舒心惬意,心安理得。作为“自己人”,“忠诚的伙伴”以及“最听话的小喽罗”,又一次被那句金科玉律“De Te Mate Uooas Leap ”逼着逃了课的,可怜的小菲索米亚,此时正战战兢兢地承担着放哨把风的重任。纵然耳边故事精彩不断,高潮迭起,在他心中也只能犹如蒙那德罗斯坦德的咒语般可怖。现下他正一边默默地祈祷,一边痛苦地思考着何等解释能在发怒的茜拉老师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
“卡欧那里奥卸下盔甲,丢开头盔,翻身上马,对他的执盾扈从说:‘梅里昂,这次的战斗将会非常危险,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动摇我的决心和曾经立下的誓言。如果后天的黎明之时以后我仍没回来,你就立即骑快马到列门,通知速盖马上带上他的军队到马尔撒思来!’”
菲索米亚无奈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格琳兰,万分怀疑就算茜拉老师此刻正站在她面前,是否能够阻止女孩把继续把故事听下去,听着那些不时发出的脏话连天:“嗨!这真带劲儿!”,“好的!就这样干掉那些婊子养的!”,“杀!上喔!”,“可耻之人!叫他滚下地狱!”,哈洛克家的孙子只得面露苦笑、满心凄凉,默默陪坐在女孩身旁——不过他也承认,这个名为“卡欧那里奥之传说”的故事的确精彩。
“速盖率领的轻骑兵队赶到马尔撒思的时候,狄比亚的士兵们已经登上了马尔撒思的城墙,法厄人身材高大,顺着梯子蜂拥而上,他们手里挥舞着战斧,贝叶迪人的木质鹫盾被他们只一下就劈成两半,只要被他们一小队人攻上来,那么再来多少人也无法把再把他们赶下去,莫高里正大声叫着撤回弓箭手,令号手吹号指挥士兵开始肉搏,于是他们就丢下弓箭,抽出长剑举起盾牌迎了上去。”
不知不觉,菲索米亚的小脑袋也凑了过来。
“然而敌人多如蝼蚁,无论士兵们如何拼死抵抗都无法控制狄比亚人的势头。速盖的轻骑兵队被狄比亚的步兵团隔开在马尔撒思的城墙之外,连护城河的边儿也摸不到。他下令骑兵们排好阵型展开冲锋——但他们的装甲太薄,不能像重骑兵那样正面冲锋,法厄人的步兵阵防守得毫无破绽,连续两次的侧面冲击都被狄比亚长枪手给挡了回来,速盖不得不下令队伍后退。”
“狄比亚的冲城车不停地撞着大门,几十上百个身强力壮的法厄人身上穿着弓箭射不透的重盔,喊着那些异神的名字疯狂地推动起巨大如小山般的攻城器。玛莱的士兵们奋不顾身地冲上去,用血肉之躯死死顶住城门,巨大的门拴被折断,人们就用长抢杆抵住,他们明白,一旦城门被撞开,一切都将无法挽回。速盖的骑兵部队仍然在不停地冲击,他不顾伤亡,命令骑兵们突围到城墙下与守军汇合,然而短短的几千欧刻对于他们来说就犹如远在天边,在他们面前是六欧刻尖刺矛组成的拒马阵。”
“突然轰的一声,马尔撒思的大门被撞开。一扇城门轰然倒下,狄比亚的步兵敢死队马上蜂拥而入,莫高里亲自率领士兵试图控制城门,但是他们几乎在一瞬间被就被长枪捅成了马蜂窝——眼见一切都无法挽回。狄比亚的士兵在欢呼着。就在这时候,突然从东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两个听得聚精会神的小孩同时高声齐呼:“凯瑟琳祝福!”
“无数飘扬着的红色旗,金黄色的太阳标志,银光闪耀的盔甲,嘹亮的号角声,打着响鼻的战马,悬在一侧的大盾,锋利的长矛,手中高举着的骑士长剑——此刻所有活着的人心里都响起一个声音:‘卡欧那里奥回来了!’在马尔撒思南方辽阔的大草原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银色的亮线。”
“卡欧那里奥纵马在阵前来回奔驰着,他挥舞着手中的旗帜,口中大声喊着:‘骑士们!拔出你们的剑!你们是最勇猛的战士,你们是国家的儿子,是我的兄弟!我们的胸膛中流淌着热血!我们手中的剑与荣耀同在!现在是我们跃马奔腾,共同拔剑抗敌的时刻!你们的生命将绽放出最美丽的光辉!你们的忠诚冉冉旭日将作见证!纵马向前,奋勇杀敌!’”
“所有的骑士都感到热血沸腾,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他们高昂的士气,阻止他们奋勇杀敌的决心。此刻朝阳正从东方升起,阳光在大地上延展,与骑士们的盔甲辉映出耀眼的光芒。在卡欧那里奥将手中的长剑猛然挥出的那一刹那,一万五千名骑士带着他们的荣耀和决心,高呼着战号犹如洪流般冲向马尔撒思!”
听到此处,女孩情不自禁地伸出小手,紧紧地抓住了菲索米亚的衣角。
“面对这样一队豺狼野兽,铁皮恶魔,任何人都会心生恐惧,狄比亚军队也不例外,法厄人甚至没有来得及将长枪兵列阵就被迎面而来的骑兵淹没,卡欧那里奥的骑士们一往无前,任何阻碍都被他们猛烈的冲击无情地摧毁。仅仅一次冲锋,他们就将狄比亚人从天堂送入了地狱,四面八方到处是直来直去,勇猛无敌的玛莱骑士和哭号逃窜,惊慌失措的狄比亚士兵。速盖立刻率领剩余不多的骑兵进入了马尔撒思已经倒塌的城门,刚刚抢进城内的狄比亚士兵在得知后队败退后稍微做抵抗便被打得溃不成军,卡欧那里奥一往无前的气势控制了整个战场,关内的守军立刻全面反击,马尔撒思守住了。”
听完这里,两个小家伙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到精疲力尽。
“大叔,你讲的这些又是无据无凭,臆想胡造的故事?”格琳兰忽然问。
“当然不是,我可以凭圣乔恩的琴发誓!”游吟诗人说道,“这都是确凿发生过的历史,真实如同凯瑟琳之恩泽,绝非虚构!若你有幸光顾诺兰皇家图书馆,就能看到印在纸上的装订册史书,里面可是很清楚地记载着。”他翻了翻手中黑色皮面的书。“此战役发生在大约千年之前,当时卡欧那里奥守住了马尔撒斯,救了玛莱,毁了狄比亚。那些容不得失败的战争疯子很快内哄起来,在那以后不久,整个大陆就被帕沃大帝统一在兰稚花旗下——所以一切皆归功于圣母的祝福!信仰别个异神之族注定会堕入失败的深渊。”
“这个我可一点也不怀疑!”格琳兰抢先说道。“圣母会保佑信仰她的人取得胜利!”
“至理名言!赞美圣母!”游吟诗人在空中划了个圆,于是两个小孩也很肃穆地挺起了腰板,一齐说道:
“永远赞美!”
“随后教皇在费尔南凯基为帕沃加冕为帝,历称光辉大帝,兰稚花旗遍飘玛莱,史称光辉盛世。”
光辉帝国是为两个小家伙耳熟能详,当时的历法一直沿用至今。那个曾经一度统一整个大陆的传奇帝国,这些在学校里的历史课上茜拉老师也曾经简单地讲述过——两个孩子的心里立刻对那个血与荣耀的时代充满了向往之情。
格琳兰哈哈一笑,从台阶上一跃而起,然后重重地拍了拍菲索米亚的肩膀:“家伙,你今年也是十二岁吧——别不承认,你可没比我小几天!喔!宣誓仪式!见鬼的日子就要到了,我可不想窝在这里守一辈子山茶花!你就跟着我去做骑士吧,我们宣誓做骑士!喏,哈哈,就好像卡欧那里奥一样!我可以考虑让你当我的扈从,给我执头盔……骑士?骑士?”刚说到这儿,她就被自己的玩笑话吓了一跳。
“对啊,对啊,对啊!”她用手拍着头,逾来逾兴奋起来,仿佛有了什么大发现——“闪电!闪电!凯瑟琳祝福!呜啦哩!对呀!”她突然两眼放光,跳了起来,乐不可支地拽着菲索米亚的袖子,扯得小男孩一晃一晃:“家伙,听着,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跟着我,我们一起宣誓成为骑士!骑士!”她忘乎所以地喊了起来:“卡欧那里奥!兰稚花旗!”
“啊?”小男孩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好想法。”
“嗨!迷糊鬼!你听好了!”格琳兰显然对他的反应十分不满:“我可没有开玩笑!我决定要去宣誓成为一名骑士——你也一样!”
这下男孩把眼睛瞪了起来,摇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满怀憧憬,得意洋洋的小女孩: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不能再真!”
“惩罚带给魔鬼!”
“你干嘛念咒语?”
“你一定是被地精施了迷惑,说起浑话!”
“糊涂蛋!我清醒着呢!你可以在我面前画圆,我也可以指天发誓!”
“凭圣丽尼卡的篮子发誓?”
“凭圣丽尼卡的篮子发誓!”
“也凭圣培亚特的天平发誓?”
“也凭圣培亚特的天平发誓!还凭他的剑和凯瑟琳的矛发誓!绝无虚言!”
于是菲索米亚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声音也颤抖起来:“凯瑟琳祝福!圣母在上!你怎么能这么想?你一定是中了邪……不可以,这怎么可以?这太疯狂了,没人会相信,没人会答应!不,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不会同意的——如果这样,所有人都不会饶恕我们!”
“凯瑟琳会饶恕你!胆小的家伙,你只须宣誓!只须在仪式上说一句:‘我宣誓成为骑士’!”
“不行!”
“嗨!你是在对我说‘不’吗?你怎么敢对我说‘不’!?你是不是又想举着你家门口的那块青石站上半天?你的耳根是不是又发痒了?还是你胳膊上的伤疤已经好了?难道你不是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吗?难道你裤档里比别的男孩少了个把儿?把手举起来,凭着圣母发誓!快说,你要和我去当骑士,快亲口跟我说!”
“格琳兰!格琳兰!格琳兰·希丝莉!圣母保佑,凯瑟琳祝福!不可能的!你不知道吗,骑士只有贵族才能做的,骑士要有马和扈从,可是我们有什么?你有家族纹章或是祖上流传的金腰带?还是我有一大片领地和庄园?你没进过福乐森的城堡,我也没伺候过里面的女主人——我们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我们都只不过‘黄折帽’一名,绝不可能!”小男孩语无伦次,拼命地摇着头。
“那有什么关系?红折帽可以争取!你别忘了老菲里家的侄子,他就被册封为骑士!还在威尔郡北面得到一处不小的土地!”
“可是……可是没人会同意的!村里的习俗是不能改的!”
“习俗,习俗,De Te Mate Uooas Leap !你怎么敢违抗我的命令?”
“别的什么事都可以,就这不行!”
于是那一位的脸立刻变得冷若冰霜:“你胆敢再拒绝一次,我就掐死你!”
“绞死我也无妨!可这事儿没的商量……”小男孩不知哪来的勇气,绝决地说。
结果没等他说完,格琳兰就一下子扑了上去,把小男孩摔倒在地,先在脑门上来了一巴掌,然后压在他身上,扼住他的脖子,大声叫着“De Te Mate Uooas Leap !De Te Mate Uooas Leap !答不答应?”灰袍诗人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哈哈大笑,等到他把格琳兰从小可怜的身上拉下来,男孩已经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胆小的家伙!挨上一下就要哭鼻子。现在怎么样?连缪尼卡的奇敖也不敢对我摇头——他的胳膊比你的腿还粗!你凭什么违抗我?”格琳兰被灰袍诗人拉着,不停地挣扯着衣服,气鼓鼓地说。
“呜……呜……我不答应,也不拒绝!”
“那你在干什么?”
“我在考虑。”
“糊涂蛋,胆小鬼!”
“你要是想去,尽管一个人去,干嘛非要拉着我一起?”
“……”小姑娘一下子卡了壳,似有什么话说不出口,噎在喉中,一张脸蛋儿憋得通红。
“咳!咳!”看着面前两个闹成一团的小家伙,灰袍诗人感觉有必要说点什么:“人各有志,想法不同!有什么样的想法,就按照想法的指引去做,没人生下来就是茶农,也没人生下来就做不成骑士。所谓姑娘会骑马,男孩能绣花——”他打了个趣儿,拍了拍手上的黑皮书,慢慢地说:“唔,每个人都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你心中所想既是你的动力,也是你的阻碍。”
菲索米亚慢慢地站了起来,偷偷把眼泪擦掉,和格琳兰一起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灰袍诗人,不懂他在说什么。
“首先,孩子们,我补充一点,当年卡欧那里奥出身奴隶之家,按照常理他从小就注定要做一名奴隶。然而最终没有,他成为了骑士,成为了英雄,贵族之所以高贵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家族,也因为他们的荣誉,无论蓝折帽或者黄折帽,荣誉不认衣饰,只识勇敢。”
“其次,你们两个大可不必担心因为今天逃课听故事而遭受老师的惩罚,但我恐怕你们要为自己的选择苦恼一阵——”灰衣人笑着说。“因为今天就是宣誓日。闰年之至,四夏一回!孩子们,我祝福你们,晚上见!”
两个小家伙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今年六月的上偏月少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