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瑞星一天三十个小时,白天十二个小时,晚上十八个小时。
天上那两颗恒星月亮并不受太阳光的制约,多数时候都是圆月,挂在天穹之上大放光芒。所以,在无云的夜里,大地基本都是明若银纱。
窗外野猫爬沿于楼顶,呜鸣连声犹如婴儿夜啼,此刻已至后半夜,爱喧闹的夜生人也已玩得有些疲倦,整个盘县陷入黎明前最为安静的几个小时之中。
被劫的出现惊吓至毫无睡意的陆仁甲,便翻出书来看。《定鼎奇篇·改》与他目前的修行沾不到边,只能收起来,把《少林七十二式连弹腿》与《章阳心法》再温习一遍。他将弹腿的动作及气力的运使之法在脑中详细回放过后,便在床上默默运转起葛摊所授之章阳心法,多修行一分便算是一分吧。
先前陆仁甲只有初阶修为,气力浮于皮肉筋骨之间,此心法所载之道对于气力修行的帮助并不大。而拥有元力之后,章阳心法才算真正有了作用,带起的热流更盛,那针尖似的金芒也粗了一些。
可一遍修行下来,热流仍旧四散,无法凝于气海,更不能融入细胞之中。劫所指引出的阴幽紫意也是同理,无法贮存于丹田,不能融入细胞。行至尽处,皆散作虚无。
正是:无根之木不长久,无源之水不长流。
按理来讲,此处应再无后话,可此时竟有一轮青绿色圆玉隐隐浮现在陆仁甲的肚脐处。这青玉之中混沌迷蒙,浊流暗涌,分明正是当日渝水幻境中的那块,也是陆仁甲这两晚一直梦到的那块!
—
陆仁甲在修行之间,恍恍惚惚又回到了五指山下,但并未明了自己已经身在幻梦之中。
五根通天指柱岿然立于巨掌状的山崖上,中指柱下有两团人影倚柱而坐。一个坐北朝南,一个坐西面东,明明近在咫尺,偏偏互不睬问。
陆仁甲不觉间便已靠上前去,依稀看到了二人面目,却又没看清楚,只觉似曾相识。
那东西之人,手捧黄沙,运转元力将之吸附住,细致揉抹不停,轻轻的转过一圈又一圈,俨然围成一囗圆柱形器皿。但干燥的黄沙毫不粘连,总有缕缕清风吹过,立时将之吹散吹缺,残破不堪。
此人却不急不燥,丝毫火气也无,只是将吹落的黄沙再抚手吸聚起来,重新揉抹成型。然后再被吹散,往复循环,不休不止。
陆仁甲看到此人对着黄沙,永无止尽地做无用功,心中便有些不明,上前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答曰:“积沙成塔。”
“可是风吹沙落,除非你能让风不再起,否则这样下去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坐东西之人,形象仍然一片模糊,轻轻回复道:“这世间万万千千的人都在为没有尽头的事而忙碌奔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囗中说,手上聚沙仍不停,丝亳不为所动。陆仁甲低头想想,道理好像是这样,但又总觉得不太同意。
而当陆仁甲再抬头看时,已然立身于坐南北之人的面前。此人正以手拂试着一座木塔。此塔不过巴掌大小,呈暗沉的檀色,开六角,共五层,塔顶镌有一颗冰琥珀,凝聚出水渍斑斑渗落。
陆仁甲看得明白,冰琥珀只要在,这水渍便永不止息,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
这次没再开囗询问,他能感觉到这两人给出的回答,不会有什么差别。
也不知为何,朦朦胧胧之中,这两人的面目体型,陆仁甲虽然仍旧无法看清,但却有所察觉……
“他们好像是我自己?!”
“这里好像又是在梦境?!”
一念即醒,众幻皆平。五指天柱消失,脚下山崖破碎,一轮青阳浮沉,两道人影重合为一,面容也随之清晰起来。
然后陆仁甲便看见了自己。
一模一样的自己。
这个‘自己’轻轻一笑,回复陆仁甲心中的疑问:“我是不是你,这里是不是梦境,有那么重要吗?”陆仁甲则面色微冷道:“哼,我很清醒,你并不是我,我根本看不懂你,也不想懂你,我只想知道这梦境什么时候醒?”
‘自己’又是轻轻一笑,像极了陆仁甲。陆仁甲就感觉照了一面令人恐惧的镜子,镜子里的人表情丰富的……
在说话。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无者也,无物之谓虚,无妄之谓实。
惟虚故实,惟实故虚。
此处便是虚实之境,有无之里,内外之间,非常人之可至。
而我,既是你,也不是你。我是你世界之中的你,你是我世界之外的我。
听懂了吗?”
“听懂什么?你在扯淡?”陆仁甲声音更冷,面露不屑。
‘自己’双眉倒舒,无可奈何地道:“想不到我原来这么笨。这么说吧,人类看到的火焰是红色;可猫狗看到的却是灰白色甚至是靛蓝色。那么火焰到底是什么颜色呢?谁又是真正正确的呢?”
“小至火焰,大至世间的万事万物,到底如你眼中所见么?”
陆仁甲双眉拧在了一起,他不知道这个‘自己’是不是在瞎扯,但他知道猫狗的视觉确实跟人类不同。
“那么,人类所见到的多姿多彩的世界,真的是世界的本来面目吗?
蛋鸡相生,其源于无。
这个世界本就是一场无中生有,混沌迷朦。
眼睛越亮的人,看到得越多,越清晰,反而越无法认识到世界的真正面目。
当你以为自己清醒了的时候,其实反而最愚钝!”
‘自己’自嘲一笑,便再次分为两道模糊的人影,却不再相互冷漠,反倒携手而歌,化为金紫两种光芒消散。
“执己常笑他人蠢,你我其实本一身。”
“世间本自无中有,所见清浊岂是真?”
歌声倏尔登止,陆仁甲便头脑乱转,昏晕过去。
此时现实世界的陆仁甲身上,阴幽紫意与灿灿金芒遥遥相对,一在后脑,一在前胸,游游移移,一齐往下方深处汇去。
惊醒的陆仁甲在刹那间睁起双眼,开门见山,伸开拳脚,掀起了上衣,直直望向肚脐之处。
只见那里,青玉成轮!
金、紫两色被吸附到一起,化为两个极细极微、模模糊糊的两撇勾玉,印在了青轮的两边,首尾相衔。
而那如玉青轮之内一片浑浊,仿佛流动着的什么奥秘……
陆仁甲不禁暗自思索,隐约猜测自己怕不是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便立刻潜下心神去勾动那青轮。
结果却毫无反应。
青轮收敛起一切光芒,像是开了个玩笑一般,消失的干干净净。
—
宇战局影兵部,至尊宝座之上,影帝倚坐凭栏。
王座下两旁影卫、影参侍立,数十名影主、影王在帝台上静静等待。远处一群技术人员操纵仪器,维持影兵区的秩序。
“影帝大人,据可靠消息回报,可、王两位影主身陨之处在凡兴省境内一处名为盘县的小地方。”
影帝的面容似乎永远蒙着神秘的面纱,令人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看出很是苍老。他那淡淡的声音,也是色平于水,古井无波:“我现授帝令于圣殿游侠唐,命之将凡兴省盘县暂时行政隔离,一家一户搜查也要将那贼子同天外陨石与我拿来,最好留活口。”
“谨尊帝令,属下立刻电谕光明殿下。”
枯皱至皮骨露相的手掌,五指箕张,一团璀璨耀眼的玻璃球散发光芒,化成了一颗黑白分明的巨大眼球,丝丝缕缕的阴晦之气在眼球上方凝聚出一道与劫有八分相似的人形影像。
影帝至尊那充满威严的目光炯炯有神,盯视着劫的人形影像,暗自思忖。
“区区天阶蝼蚁,竟敢较尊者之辉?既然涉及天外陨石,此事看来没有那么简单。”
——
出租屋内。
盘坐调息的劫再次感受到了怀中青石块的炙热,也已习以为常。他正放松之际,心头却又突兀而跳,不由得双目异芒忽闪,望着头顶上的屋顶。
屋顶之上,还有屋顶。
但最终是望向那双月临空的无边夜幕,以及更深处的宇宙星空!
感应到对生命的威胁,劫立刻从怀里摸出一卷枯黄皲皱的皮质卷轴。
该卷轴样式古朴,应是由牛羊皮革制成,瑟缩成团,乍看之下犹如一张老硬的卷饼。劫将之轻轻扒开,皮革的四角仍旧惯性向中间弯曲。在皮革中心,血色墨迹渗成一个个看不懂的字符,似蚯蚓,似蝌蚪,形状古怪,与中文截然不同,充满着异域风情。劫左手并剑指竖在胸前,右掌按于此革之上,元力运转,整个卷轴如皮囊入水,迅速膨胀起来,像极一条微型橡皮艇!那古怪字符随之散发出似水的血色光芒,潋潋滟滟,透掌而出。
哜咕啦邪撒嗎噻!
劫诡异的声音一阵轻念,那血光立刻汇于劫的眉心,然后波流四散,瞬间将他全身笼罩,最后隐没不见。
咒术·天魔秘传·血匿!
此术在修界魔道之中极负盛名,是六天魔王宗的不传之秘。当年六天魔王宗在人族之中臭名远扬,引得许多强者联手剿捕,其宗主之子依靠此秘术消声匿迹,漫天强者无穷星舰也无计可施,就连当时十二星宫最强的双鱼至尊大预言师都无法感应到其位置,可谓是一针入海无迹可寻。
施放完血匿术,皮质卷轴仿佛皮球泄了气,又恢复成一团卷饼模样,裹得紧紧的,仿佛再也无法打开。
因为劫并未掌握此术,所以只能依靠咒术卷轴来使用。此卷轴每用一次,便会进入一段冷却期,若再强行催动便会对卷轴造成损伤。损伤严重到一定程度,卷轴便会失去效用,就此毁废。
将血匿咒术卷轴收好,劫又仔细端详着手里的这块青石……板砖。
暂时,只好这么称呼它。
四四方方呈青玉质地,隐约之间仿佛有星光闪烁,偶尔注目,使劫有种看到宇宙变幻的感觉,可再多看俩眼后就又恢复了板块形态的出厂设置。
十二星宫的水瓶座大预言师既然说定它是巨神的传承,那便不会有错。
可自始至终,他都只能感受到青石板砖中的一种浩然神秘,却从未曾得到哪怕半点与巨神相关的秘密与力量。
劫想起许多埋在心底的秘密,暗生忧虑。
若得不到巨神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