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喝了这一口酒，吴末像还有些不过瘾似的，又连灌了两口。这几口急酒喝下，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已有了两三分醉意，这才放下酒坛。
看着身边这位才认识不到两天的年轻书生，吴末嘴角带着笑意，眼神有些迷离地说道：
“你这家伙也不是很老实嘛，竟然偷船主的酒喝。”
沈一三没急着回他，自己也提起酒坛灌了一口，又指着他手中的酒坛，含糊地说道：
“彼此彼此，有酒喝就好了。”
见他如此反应，吴末目光落回到自己手中的酒坛，呵地一笑，又喝了一口酒。他仰面正看到天空中正圆的月亮，忍不住叹息道：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算算时辰，现在应该已是中秋了。嘿嘿，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古难全呐。”
沈一三知道他心中所想，却也清楚这种事很难相劝，只得安慰般地说道：
“英雄救美，可是博得佳人青睐的捷径。而你们已有此机缘，日后也许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吴末没想到沈一三对今晚的事了如指掌，只当对方从这船上已看到了他箭射怪物的景象，才会说自己是英雄救美。虽然这样想着，他却没有点头称是，而是沉思了片刻，才抿着嘴说道：
“我不过是普通人家出身，而崔家的名头相信你也听过，虽然我一直瞧不上门当户对这回事，但直到它戳在面前，才看清彼此间鸿沟是那么深。”
他这话说完，沈一三眯了眯双眼，似乎想起什么，故意说到对方的修为：
“其实你也不差啊，虽然我不清楚你的家世，但是身怀修为这是真的吧，看起来身手也很不错的样子。”
听到对方这么说，吴末却摇了摇头，手指在酒坛边缘轻敲着，发出清脆的声音。缓了缓心神，他闷声说道：
“程婧心和你解释了我们都是有些修为的人，但我们也不算多厉害。今天若不是一个神秘侠客，我和王七郎恐怕已命丧在那河岸上。况且，实不相瞒，此次乘船我们正是去临安府学习修行。”
看到沈一三听到他这话欲言又止，吴末仿佛知道对方要说什么，继续说道：
“刚才我在那崔家楼船上，隐隐察觉崔小姐其实也有修为在身，虽然她和我的修为似乎也在伯仲之间。但联想到她的崔家大小姐身份，又和我们同路，定然也是去临安学习的。”
“说实话，知道和她可能将会是同窗我挺开心的。但又想到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人家也早就有了，甚至在人家面前都不算什么，我又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心情了。”
说到这，吴末突然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步，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那楼船。只这一眼，他仿佛就失去了所有力气，后退两步靠在船舱上，灌了小半坛酒，语速颇快地说道：
“其实我知道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两个人能彼此相爱，就是身份悬殊再大我也有信心克服。”
“可，可是刚才，我们在那楼船上做客之时，虽然我和她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我能察觉到她那感激和客气背后的疏远。那不是面对客人或陌生人的生分，而是看到弱者的怜悯和排斥，我清楚地知道，她根本不可能喜欢上一个家世远不如自己、修为也不怎么高的人。”
吴末又回头看了看那楼船，这一次他的眼神中带着无尽苦楚和留恋，缓缓说道：
“可我，已经毫无疑问地爱上了她。”
说完了这一番话，他才转头对沈一三说道：
“抱歉啊，今晚喝太多酒，我有些失态了，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听他这么说，沈一三没急着回应他，而是也从甲板上站起身，眺望黑夜中的远方，那边是临安府的方向。他也没转头再看向吴末，而是自顾自说道：
“没事，或许我还要感谢你的信任，让我听到你的这些话。刚才你说了那么多，我也给你说个故事吧。”
说完这句话，他没等吴末的反应，接着说道：
“很多年前，在一个小镇上也有一个少年，他家里很穷，但他却因为一些机缘，获得了很高的修为。他也结交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有一个暗恋了好几年的姑娘。”
“有了修为，自然也少不了麻烦，终于有一天他和同伴要去挑战魔王。在与魔王一战前，他和身边的同伴说，这次挑战获胜的话，回去就向那个自己暗恋的姑娘说出自己的心思。”
吴末在一旁，专心地听着沈一三说故事，听到这里，对方却突然停住，等了片刻也不见说下去，他忍不出问道：
“后来呢？”
沈一三这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说道：
“后来他和他的同伴获胜了，但少年已变成了新的魔王，再也无法说出喜欢和爱了。”
这故事听得吴末似懂非懂，虽然他也知道沈一三想对自己说什么，但他还感觉这故事好像不仅这么简单，甚至仿佛是沈一三的亲身经历。想到这里，他有种被冷风吹过的感觉，有些紧张的问道：
“那个少年，不会是你吧？”
见他这样的反应，沈一三则哈哈大笑，边笑边说道：
“你还真敢想，怎么可能是我，我要是魔王还会这么老实地和你喝酒吗？”
吴末也有些郝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奇怪了，而他没注意到的是，沈一三的眼神变得有些冰冷，微不可闻地说道：
“如果我变成魔王，就麻烦你杀掉我好了。”
这句话没被吴末听见，他因为沈一三说的这个故事也振奋了些，清楚对方想告诉自己的是，喜欢这种事别轻易说放弃，也许这一次错过便是永远，那才是真正悲哀的事情。
况且他与崔子珺毕竟今天才是初见，正如他之前所说，以后说不定就是同窗，还会有更多接触的机会，也许他今天感觉错了也不一定。
年轻人的情绪总是能很快发生变化，吴末也从刚才的失落中走了出来。两人继续坐在船头，饮尽各自坛中剩下的美酒，随手把空坛丢入了河中。
看着河面上溅出水花，吴末和沈一三相视一笑，吴末开口道：
“我今晚状态不对，多谢你的酒和故事了。”
“要谢就谢船主的酒库看管不严吧”沈一三笑笑，看着对方说道“别怕此事古难全，别忘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两人一齐说出这句，又都哈哈一笑，一前一后走下甲板，再一拱手，各回房间歇息。
关上自己房间的门，沈一三喃喃自语道：
“共婵娟吗，我记得另一句。”
“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