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苏方瑜刚睡醒午觉,卓太太就火急火燎的赶到苏家,在降温的深秋里还跑出些薄汗。
苏方瑜让桑枝去厨房端了一碟冰镇的蜜渍梅子给卓太太,苏微明爱吃厨房就一直备着,酸酸甜甜清清凉凉的。
“这是什么事让您急成这样?”苏方瑜和卓太太在软榻坐下,她亲手为卓太太斟上茶。
“哎呀,我这性子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卓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她就是风风火火的人,有事就赶着办,想来却不是什么要紧事,“陆家小姐的婚事定了。”
“哦?”苏方瑜放下茶壶,杏眸中满是惊讶。上次路过布店跟卓太太顺嘴聊了两句,没想到卓太太这么上心专门跑来报信,她惊讶的是这也就一旬有余,陆奕凰的婚事竟然已经定下了。
“是哪家少爷?”
“英楚。”
“这是哪家?”苏方瑜在脑海中搜索着英性,一无所获。
“就是这两年新来凉都的那个英公子,做古董珠宝生意的。”卓夫人答到。
桑枝看苏方瑜还是一脸茫然,凑过去小声说,“小姐,就是来送过您一支玉石簪子的,您没收给退回去了。”
“哦,是他啊。”苏方瑜恍然大悟,事情过去有两年了,只记得是个英挺的少年。他当时以初来乍到为由到苏家拜访,却以玉石簪子做见面礼想要送给她,行事出格,苏方瑜倒是记得清楚。
”陆老爷怎么会选中他呢?”想起来是谁,苏方瑜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了。英楚一表人才,年龄也和陆奕凰相仿,家底也算丰厚,做古董珠宝生意的必然殷实,倒也算个不错的选择。可他独门独户,家里比苏家人还少,就他一个,又是外来的不知根底,风险总是很大的。这让苏方瑜心中暗暗怀疑陈金彤说的王夫人扯媒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场面话。
“哪是陆老爷选的,是陆小姐自己选的。也算是一段佳话。”卓夫人用帕子捂住嘴发笑,“说是陆小姐出门淋了雨,倒在路上,被英公子救下,等她清醒后送回去了家。陆小姐便芳心暗许,闹着非他不嫁,陆老爷子没办法点了头。”
苏方瑜皱眉,这情节听着耳熟,当初司泽也是同样被救下的。可这两者却有极大差别。
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神志不清的被带回英家,外人的口舌不知会有多难听。如若只是奕凰闹着要嫁,陆老爷还是可以管教,可加上舆论压力,其他看好陆奕凰的人家早就退避三舍了,陆老爷是答不答应都得答应了。
这件事情又多有蹊跷,陆奕凰好歹是陆家小姐,出门总要带几个丫鬟仆役的,何至于一人在街头晕倒?只凭一面之缘又缘何让陆奕凰非君不嫁?这些都说不过去。
苏方瑜自嘲的摇头低笑,陆家的事情已经没有她置喙的空间,万般皆为命数吧。
“小姐?”看苏方瑜久久不说话,卓夫人试探的唤她。
“嗯。”苏方瑜缓过神,转身吩咐桑枝,“一会让浩子去趟陆府,告诉陆公子要多注意英楚。”终究是看着长大的小妹妹,苏方瑜还是心中不落忍,男人在这方面心粗,她只能略为提醒,仅此而已。
“小姐您知道吗,这还不是关键。”虽然屋里没旁人,卓太太还是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英公子答应入赘陆家了。”
苏方瑜一凛,卓太太今天果然是送来各种惊喜,“桑枝,不用去了。”
这就能解释通了,家底殷实的青年才俊愿意入赘来娶陆奕凰,等于是带着金山进陆家,陆老爷哪有不接受的道理。其他种种只是给这桩交易披上漂亮的纱而已。
此时的陆家却并非苏方瑜以为的那样。
陆长风怒的全无贵家公子风度,在书房里不停踱步,准新娘陆奕凰坐在绣墩上哭的肝肠寸断,陈金彤不敢劝丈夫,只得无力安慰陆奕凰,哄着她喝水。
“你说你多大的人了,想去庙里拜佛跟家里说一声,会有人拦着你吗?”陆长风气不打一处来,陆奕凰竟然就带着一个丫鬟出城拜佛,还和丫鬟走丢了,闹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还人尽皆知。
“我…我也没…没想到嘛。”陆奕凰抽噎着说不成句。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就见了一面就要嫁给他,你了解他吗?!”
“你和嫂子成亲之前连面都没见过。”陆奕凰边哭还边回嘴,陈金彤连忙去拉她,不让她火上浇油。
“你嫂子家和外公家相识多年,知根知底,你跟我比这个。”陆长风刚要压下去的火蹭一下又烧上来,“他英楚从哪来,家里有谁,怎么起家,人品如何,你知道些什么?我们又知道些什么?全凭他一张嘴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听!”
“我知道他人好,喜欢我就够了。”陆奕凰倔强的抬头直视陆长风,脸上还挂着尚未干透的泪痕。
“你知道什么知道。我们给你找了那么多家公子让你挑,你就挑了这么个人,人家随便说两句就是喜欢你了?你这么上赶着人家外人怎么说你知不知道?”
“说我怎么了?我被说的还少吗?”陆奕凰蹭的站起身,恶狠狠的瞪着陆长风,说完冲出屋门。
陈金彤尴尬的坐在那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夫君,你也别太担心,反正是入赘进咱家,奕凰也不至于在眼皮底下被欺负。”
陆长风不置可否的颔首,“你去看看她吧。”
陆长风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陆奕凰的逆鳞从来就是外人的指指点点。
七年前陆长青临死前交代陆长风好好照顾家里人,这句话就像石刻一般镌刻在陆长风的心里。于是他同意了父亲不认微明的决定,与什么长孙、家产均无关,仅仅为了陆奕凰而已。
父亲说认回微明,陆家的污点就带一辈子,让奕凰怎么嫁人。他无奈却又不得不认同。
陆长风知道,毁了陆奕凰的人生陆长青必灵魂不安,那是他从小抱着长大的小妹妹,如双目一般珍视。
可众人万般珍视的她的人生,她却随意的任性的做下决定,这般草率。
如果只是找个不错的人入赘,以陆家如今的财富又有何难,能排队十里地紧着陆奕凰挑选。
那被陆家舍弃的苏微明又该算什么,他遭受的不仅仅是母亲奸生子的骂名,还有父亲家族遗弃的蔑视。父亲一面都没有见过他,连问都不敢问及,上次微明失踪父亲急的眼眶都发红,他们父子俩却只能玩着掩耳盗铃的拙劣把戏。
这般种种,让陆长风的内心如何不恼,如何不怒。
凉都的秋天格外短暂又阴晴不定,前些天还秋高气爽,过些天就寒风瑟瑟,等人们忙不迭的翻出棉衣,灿烂的日头又杀个回马枪。
院子里的竹林枯黄了小半枝叶,依然挺拔茁壮,顶端的竹叶青翠如往常。院子里的菊花开的正盛,大片的黄色花头热热闹闹铺满院子,仿佛一个个小人摩肩接踵,秋风一来又仿佛吹皱的湖水,碧波荡漾。
杨承让百部送来几件皮料,都是出去做生意收来的,皮质柔软,毛色亮丽,一看就是上等皮料。苏方瑜算计着给两小只做双小皮靴,自己做件貂绒大衣,就让桑枝收拾好一起送去给卓夫人。
临出门在大门口碰到进门的如叔,简单跟如叔交代去向,苏方瑜正准备往外走的脚步突然顿住。
“如叔,云州的人有回信了吗?”
“还没有。”如叔知道苏方瑜问的是司泽的事情,摇摇头,“我交代他们如果无事就等下次来凉都一起报。”
苏方瑜点点头,云州的消息耽搁那么久,要么是没有查到司泽的身份,还在调查,要么就是身份一切正常无疑。
一直到达卓夫人的店铺,苏方瑜还在心中盘算着司泽的事情。
“小姐大安,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卓夫人看到苏方瑜,热情的迎出来,挽起苏方瑜的手往里屋带。
布店里有两位正在挑选布料的小姐,苏方瑜看着眼熟但叫不上名字,礼貌性的点点头致意就跟着卓夫人进了里屋。
“最近得了几块皮毛,想着让你来看看做点什么好。”苏方瑜坐上主位,抬手让桑枝把皮毛拿给卓夫人看。
“这皮毛颜色好,又大有完整,做靴子做大衣都是极好的。”卓夫人是行家里手,一看一摸就有个大概,凉都城少见这么好成色的皮毛,卓夫人爱不释手。
卓夫人的建议和苏方瑜心中的打算大差不离,她道:“那您安排人给我做件大衣,给微明和恩明各做双小皮靴,再做两幅护膝,您看料子可够?”
“宽裕着呢,这些也就能用三四张。”卓夫人翻翻手中的皮毛,少说也能还有三张的富裕。
“也给令儿做双小靴子,许久没见他,也不知道又长高没?”令儿是卓夫人的儿子,今年四岁,正是喜爱跑跳的年纪。
“谢过小姐。”提到儿子,卓夫人笑的温柔起来,“可这也还剩不少呢。”
“剩下的您看着安排吧,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别浪费就行。”苏方瑜摊摊手,也想不出还要什么,苏家上下的衣服都出自卓夫人的布店,尺寸她都有,倒不如让她看着办,想着想着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司泽的面孔,“对了,再加一双皮靴,尺寸明天让桑枝给送来。”
“咱家老少尺寸我这儿都有,您说给谁就行,哪还用另送尺寸?”卓夫人以为苏方瑜忘记了,提醒道。
苏方瑜微窘,不知道怎样跟卓夫人讲,桑枝鬼机灵,一看小姐就明白过来,主动替她解围。
“卓夫人,是给魏先生,毕竟是小少爷的教书先生,不能亏待了,我记得您这儿也有尺寸的。”桑枝说的越理所当然,越显得苏方瑜的遮掩欲盖弥彰。
“有的,前些日子刚给魏先生做过。”卓夫人回答桑枝,眼神却一直瞟向窘迫的苏方瑜,眼神中带着八卦的兴味。
苏方瑜愈加窘迫,明明和司泽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却总忍不住的想避讳,许是他的俊逸风流,许是他的博学多才,总之是在多年的寒冰上砸出一道缝隙,满满把春日暖阳伸进去。
心中越想到司泽的眉眼,苏方瑜越不敢抬起头看卓夫人的脸,想也知道必定满是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