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月初一正日子,苏微明穿上了刚做好的新衣裳,一身鹅黄色缎面长袍,腰上系着黑色祥云纹的绒面腰封,挂着一只白底青纹的容臭和一枚光滑细腻的羊脂白玉蝉。长发一半被一根黄色丝带束起来,还被半夏打上一个同心结,一半披散在肩膀上,活脱脱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姑娘模样。
司泽进来瀚然院的前厅就看到苏微明嘟着嘴坐在椅子上生闷气,看到司泽进来直接扭过头去面壁而坐。
“怎么了?生辰不高兴?”司泽走过去哄他,这同心结打的着实漂亮。
苏微明伸手指指头发,委屈的眼角都耷拉下来。
司泽失笑,半夏等人都是伺候苏方瑜惯了,顺手都以女孩子的方法打扮苏微明,苏微明小小男子汉的自尊心被伤害到。司泽伸手把同心结解开,拉扯苏微明让他面对自己做好,仔细端详片刻,双手用力将丝带断成两半。
一半把苏微明的头发束成一个高马尾,另一半包裹在苏微明的发际线处,做成一条发带,然后紧紧打个结,一用力把多余部分撕断。再重新端详,就有了男孩子的英气。
司泽拍拍苏微明的肩膀,让他自己去看镜子。苏微明不情不愿的挪到镜子旁,看到自己全新的形象,同刚才比不知好了多少,开心的直扑向司泽的怀里,嘴巴里“啊啊”“呀呀”的发出不知名的声音。
冯雀在一旁看着两人如父子一般的互动,心中酸涩,若司泽肯早成亲,孩子也该有这般年纪了。他上前把手中的锦盒双手托举给司泽,司泽打开,拿出其中鸽子蛋大小的珠子递给苏微明。
“这是先生给你的生辰礼,夜里放在床边,周边就会一片明亮。”
“先生,这么贵重的礼物微明怎受得起。”正巧苏方瑜来接苏微明去前厅,旁人不识货她可认得,这是一颗夜明珠,价值连城。
“无碍,东西都是拿来用的,我也没什么好送微明的。”司泽看着苏微明颇为喜爱的拿着珠子研究,心中愉悦,这应该是他唯一一次给苏微明过生辰了。
“那也太贵重了。”这次家宴北境的掌柜的也来了,也就带来了魏晏清的身份,一切正如他自己说的,书香世家,进京赶考,他没说的则是家有祖产,富甲一方,以他家族的财力和独子身份,拿出这样一颗夜明珠确实算不得什么,可苏方瑜仍旧受之不安。
“小姐要实在觉得贵重,不如还我点什么?”司泽眼光流转,唇角的笑染上坏意。
“先生有事但请吩咐。”苏方瑜没有察觉,仍一本正经回答。
“还我个笑容好了,小姐的笑,可是一顾倾城,二顾倾国啊。”坏笑渐深,瑞风眼中也晕染开暧昧的调侃。
跟着苏方瑜进来的桑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让苏方瑜一个眼刀杀回去。
而冯雀默默的在门口翻了个白眼,看着主子从宫里出来只带了一个锦盒,还以为陛下赏赐了什么宝物,他一路都拿的小心翼翼。结果是要来一颗没用的珠子给苏小少爷做生辰礼,还顺便调戏苏家小姐,主子这不识女人香的汉子怎么来到凉都就沾染上风流味了呢。
虽然处于守孝期,不能大操大办、张灯结彩,但该有的规格半点是马虎不得。
菜谱是苏方瑜和如叔一道道对出来的。鱼要漾水里的鲈鱼,清蒸后浇上葱油鲜香嫩滑,鸡要城外林子中养的走地三黄鸡,酒也都是酒坊老板珍藏的十五年老窖,每桌安排一个红烧猪头,寓意鸿运当头。
往常这天都是在外面包间酒楼来办,这次便直接在家中办事。前厅的桌椅物件都被挪走,将就着摆下四张大圆桌,刚刚好够坐。
苏方瑜带着苏微明在前厅迎客,浩子早早的带着苏恩明过来,他帮着如叔张罗,苏恩明就摆在苏方瑜身边帮着招呼。苏方瑜带着苏微明打完招呼,苏恩明就甜甜的大声叫叔伯,众人皆知苏微明不会讲话,有苏恩明在旁边帮衬也就不显得冷清了。
“小姐,陆家有礼到。”浩子走到苏方瑜身边,小声说道。
“有人吗?”
“只有礼。”
“那放到我院里去吧。”陆长风即使想来,这场合还是不适宜的,但每年的生辰礼他从未落下。
过了巳时,桌子已坐了七七八八,如叔环视一周,向苏方瑜通禀道:“小姐,人差不多齐了,开席吧。”
苏方瑜点点头,走向主人位,司泽已经带着苏微明在她位置的左侧坐定。她端起酒杯,轻咳两声,前厅各种攀谈声便安静下来。
“诸位叔伯、掌柜的,父亲有遗命,说苏家走到今天全靠诸位的帮助和支持,他在病榻之上时还跟我一一细数与诸位如何相识、如何一起合作的。”苏方瑜语气诚恳,提及父亲多有伤感,眼睛缓缓的扫视全场。“朱六叔,您是在父亲逃难至凉都的路上相识,您医术精湛,若没有您的支持,就没有苏家在洛州的药铺;马二叔,当初父亲离开代州时把生意全带走了,要不是您念及旧情,又把店开起来,苏家在代州的根就彻底没有了,我在这里替父亲敬各位一杯水酒。”
苏方瑜一杯饮尽,一席话说的戚戚然,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可听在明白的人耳中就不是这个味道了。
朱六叔当年确实与苏守财在逃难路上遇到,可他是带着妻儿几乎弹尽粮绝,苏守财给了他们干粮,又看朱六叔也是行医之人,才把他们一家人带到洛州,花钱开了药铺才让朱六叔一家有了安身立命之处。
而马二叔在苏家离开代州时死活不肯走,后来北图军队打进城,掠走了马二叔的媳妇,还打断了他的一条腿。后来序国建立,平定北境之后,苏守财又把铺子开回代州,看马二叔托着一条腿可怜,重新找他回了铺子。
苏方瑜说是在感恩,言下之意则是点醒某些人要记得感恩。马二叔和朱六叔都是苏守财死后不安分的代表,洛州和代州这个月报上来的营收比上月少了三成。
恩威并施是管理的精髓,施恩也必须施威。
“我也知道各位掌柜的操持苏家的生意也不容易,各位都是叔伯辈的,若是觉得体力不支想颐养天年,苏家必定给各位养老,我是重新派人去接管也好,或者直接收了铺子也罢,总之累到各位叔伯就是苏家的过失了,这杯酒算我自己敬诸位叔伯。”
苏方瑜再饮一杯,她一口一个苏家,就是让他们明白,苏家还在,还是有主人的。若谁不想好好干了,那便不用干,这买卖不做也不允许有爬到苏家头上放肆。
“小姐这是说哪里话,老爷对我们好,小姐也对我们好,苏家对我们都有恩,我们就是为苏家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啊。”一个掌柜的主动开口表忠心,苏家给掌柜的分成大方,有人不想好好赚钱他还想呢。
“就是,小姐放心,我们还能为苏家效力。”众人此起彼伏的附和,朱六叔和马二叔也跟着表忠心。
“如此这样,小女便在这里谢过各位了,苏家有诸位力挺,何其幸哉。”苏方瑜饮尽第三杯,敛起广袖,双手拱起置于身前,深深鞠躬,行大礼致谢众人。起身之时已是泪如雨下,涎玉沫珠,看的众人皆是动容。
说完该说的,敬完三杯酒,如叔就出来暖场,安排大家吃好喝好,前厅内的气氛再度热络起来。苏方瑜同苏微明简单交代两句,起身回屋做简单梳洗,梳洗完要重新回到前厅,却看到司泽站在独山院门口,随意的倚靠着墙壁,眉头拧着陷入沉思。
“先生怎么站在这里?”苏方瑜疑惑,走上前询问。
“小姐与我约法三章,不得进内院,我只能站在这里。”司泽依旧倚靠着墙,无辜的摊开双手。
“先生可有急事找我?我现下得去前厅招待。”苏方瑜无奈,是问他为何站在这里,又不是问他为何不进去。
“无事,我迷路了,正好和小姐一道回去。”司泽站直身子,拍拍衣袍沾染上的尘渍,摆出请的手势。他刚刚只是看苏方瑜哭的凄凉,心中烦闷,就跟着走过来,却又不知道走过来要做什么。正在试图理清思绪,苏方瑜就已然出来,让他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
“好吧,先生随我来。”苏方瑜自然不信他的说辞,可现下没时间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