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桑枝的声音拉回现实,苏方瑜才发觉自己的失态,用帕子遮住半截脸,匆匆忙忙的离开瀚然院。不知是着急还是尴尬,连告辞都省略掉。
魏晏清也不介意,轻叹气为自己斟上热茶,杯中茶汤红浓明亮,如这苏家一般,让人暖意满怀。在苏家这些天,关于苏家的事情了解到不少,灾时赈灾施药,办女学读书,药铺还有定期的义诊,收留孤儿这种更不用提,苏家丫鬟仆役和店里伙计大半都是无家可归之人。
闲来无事小酌两杯的时候,如叔说起这几年都是苏方瑜在打点生意,苏守财不热衷赚钱,可苏方瑜觉得多赚些钱才能帮更多人,不至于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几年也慢慢筹划着从其他城镇也开起女学,过年的时候还给北境一些在战中失去男人的孤儿寡母送去体恤,她因为战乱失去唯一的哥哥,最懂这些人的心中之痛,有能力就想着帮衬点。这些苏方瑜都不让对外宣扬,若不是如叔多喝几杯,也不会讲给魏晏清听。
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孩子,却想着用她纤细的手臂把那么多人护住,倒是叫他一男人哂然,自愧弗如。
苏方瑜回到卧房,重新梳洗整理好仪容,想起自己刚刚在外人面前失态的样子,面子上还有些臊红。
看看天色,已是一片橘黄色泽铺满大地的时分,想如叔应该已经回来,安排桑枝去请如叔来。从魏晏清出现她就安排如叔派人去查,也盯着他,看看到底是什么来历、什么目的。
“派去云州的人还没回来,不过这些日子魏先生只是在授课,从未出过门,连瀚然院都很少出。”如叔知道苏方瑜谨慎,可魏晏清连需要采买东西都让仆役代劳,自己比大家闺秀还规矩。
“他的家仆有消息没?”苏方瑜了然,苏府里吃穿用度一概不缺,他在凉都无亲无友,确实也没有出门的必要。
“没有来打听的,不知是不是已经离开凉都了。”这事情如叔确实疏忽了,交代下去后魏晏清没再催促,如叔也就没再过问。
苏方瑜点点头,想起每次见到魏晏清都是那身青色衣袍,“安排布店的人来给魏先生做几身衣裳,用青白色的好料子,别让人说我们亏待先生。”交代完又觉得不太妥当,不好意思的补充道,“瞧我,给微明安排惯了,多带些颜色花样的布料,让先生自己挑吧。”
青白色是苏方瑜的心头好,君子当如竹,坚韧而独立。青白色就像是竹一般,千磨万击还坚劲,却又端守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的清贵。
从见到魏晏清开始他便穿着青色衣袍,长身玉立,完美诠释君子如竹的风华。苏方瑜心里就默认他也是喜欢青白色的,口随心就自然地说了出来。
不知道是如叔又吩咐了一遍还是苏方瑜的嘴开了光,没过几天就有一男子找到苏家寻找魏晏清。
苏方瑜在前厅坐在主位上打量来找人的男子,他自称叫做冯雀,是魏晏清的家仆,跟着魏晏清来凉都赶考走散了,找了许久才听闻魏晏清在苏家,这才找来。
他说的时候一副就要声泪俱下的模样,可苏方瑜打量着这个健壮孔武的男人,豹头环眼,面孔黝黑,明显是个练家子的,实在难以和家仆的形象联想在一起。
“公子您这身段做家仆是不是可惜了?”苏方瑜小心翼翼的把内心疑问问出声来。
“小姐这您有所不知,我家公子打小文弱,手无缚鸡之力,老爷就让我们来保护着他,免得受人欺负。”冯雀认真的解释道。
魏晏清得到前院仆役报的信,刚好走进前厅。
苏方瑜看着他又想到刚刚冯雀说的文弱,实在不是一个人。魏晏清虽然看起来瘦,但绝对是精瘦,匀称却有力量,看他平时打拳时候的威武生风就知道了。别说手无缚鸡之力,他就算把自己拎起来都不足为奇。
“少爷!终于找到您了。”冯雀一见魏晏清走进来,连忙迎上去作揖。
“你也还好吧,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魏晏清上下打量着他,一副好主子的样子细细询问。
苏方瑜懒得看他们主仆相认的温馨场面,既然确定了是魏晏清的家仆就可以,“既然是先生的家仆,那便也是我苏府的人,瀚然院还有空房,就住那边吧,方便照顾先生。这样可好?”
“甚好,多谢小姐,让小姐费心了。”魏晏清拱手作揖,冯雀也忙跟着一起致谢。
“那我还要去店里,就不打扰二位叙旧了。”苏方瑜站起身,欠身后离去,料定他们主仆二人必定有许多话要讲,自己在多少有些不方便,体贴的把空间留给他们。
“你刚才又编排我什么了?”苏方瑜一走,前厅没有其他人,魏晏清也不再装作关心家仆的慈祥样,恶狠狠的斜睨着冯雀。
“小姐说我不像家仆,我就只能说您小时候身子骨不好,我就是老爷安排保护您的。”冯雀抿嘴,心里有些委屈,好不容易见到主子还被盘问。
“就你这五大三粗的样子,能像家仆才奇怪了。”魏晏清摇摇头,对此也很头疼。
“是,殿下。”冯雀心里委屈的很,可又不敢顶嘴,自己一堂堂皇子府的侍卫长,怎么可能像打点生活琐事的家仆,主子这不就是刻意为难吗。可是刻意为难又如何,毕竟他是尊贵的三皇子殿下。
魏晏清确实不是他的本名,他的真实身份是序国三皇子,本名司泽。父亲司邦周原本是溧国的招武大将军,封疆大吏,驻守溧国西部。后来兵谏推翻段崇政权,自立为帝,原本的将军府世子司尚成为太子,司泽也就从济济无名的将军府少爷成了万人之上的安王殿下。
冯雀并不知道这位主意正的主子为什么要来苏家,眼睁睁看着苏府的人把他带进来,就再没有音信。小一个月时间司泽一次苏府都没出过,冯雀等人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可又不敢违逆主子的命令来苏府一探究竟。终于等到主子的信号,这才忙不迭的前来“认亲”。
”这两天派人去给宫里通禀一声,就说北境稳定,我有些私事来凉都,办完事就走。记住,只通禀父皇一人。”
司泽从小在边境长大,跟着司邦周行兵打仗,即使封了安王也未进凉都,依旧留在北境驻守。行兵之人,生活上没太多讲究,但是身边总要有个人做手和眼,不然他也不会现在召唤冯雀,一个人在苏府的日子舒坦的很呢。
本来想十天半个月就离开,如今却有了多留段时间的想法。那就得提前给皇上打招呼,手握重兵的皇子私自进都城,遭人口舌事小,君臣嫌隙事大。
“是,殿下。”冯雀作揖应下。
“这里没有殿下,只有魏晏清,你的少爷。”司泽姿态随意,沉着声音警告冯雀,不怒而威。
“是,少爷。小的谨记。”冯雀绷直身子,头重重的低下。
从前厅出来,苏方瑜本是说场面话,转念一想确实可以去街上看看,有没有多什么新奇玩意。最近两小只都很用功,是该买些好吃的来犒赏下他们。
凉都同凤楼是最有名的馆子,烧鸭做的格外好,供不应求,其他菜也都在凉都首屈一指,宾客总是络绎不绝。
苏方瑜想着从同凤楼买只鸭子回去,苏微明喜欢这家的烧鸭,尤其喜欢配的梅子酱,酸酸甜甜的。到同凤楼时没到饭点,同凤楼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喝茶,要好鸭子准备去坐下喝杯茶等候,却看到一粉衣女子莲步进了同凤楼。
这女子扎着回心髻,一副已婚妇人的打扮。苏方瑜同她并不熟悉,但也不能说不认识,来人正是陆长风的夫人陈金彤。
陈金彤嫁进陆家的时候陆苏两家已经交恶,他们的喜事苏守财也只派人送去合理,喜酒都没有去凑热闹,苏方瑜和陈金彤更是一面之缘都没有。但凉都城说大也不算大,陆长风携夫人出行时曾碰到过几次,打过招呼也不能算不认识了。
陈金彤也是来买烧鸭的,一样需要等待,苏方瑜就点了几盘点心,邀她一起坐下喝茶。
“夫君说父亲喜爱这里的烧鸭,我今日得闲,想着买来晚上加菜,没想到这么巧碰到苏小姐。”陈金彤满脸堆笑,亲切热络。
她说的父亲自然是公公陆术丰,陆术丰最喜欢鸭子,以前也是他最先发现同凤楼的烧鸭好吃,常常买来给他们几个孩子吃,苏方瑜又如何不知。
“是呀,正巧微明想吃,我来给他买。”
陈金彤脸上的笑顿了一下,苏微明在陆家一直是禁忌,不能提及的禁忌。当年陆长青的事情她也知道,心里当然也是想着让苏微明能好好呆在苏家就行,只要陆家不认他,陆家的长孙就是她陈金彤的儿子。
心里这样想,可面子上不能这样做。陆长风对他大哥还有苏微明的态度都很清晰,就是要护着的自家人,相对应的就爱屋及乌向着苏家。为了讨好丈夫,陈金彤明面上自然也要做出懂事识大体的样子。
“我还想着天冷了,给微明做身棉服送过去,可你也知道,父亲那里……”陈金彤收起笑,轻叹一口,仿佛真的是心疼孩子而又无可奈何。
苏方瑜不置可否,苏微明有苏家,不缺陆家施舍这一星半点,陈金彤爱演就看着她演。
“陆夫人最近身体如何?”苏方瑜口中的陆夫人指的自然是陆长风的母亲,除了云姨和锦姨,她是给予苏方瑜最多母爱的女人,陆长风死后,听闻她身体不好,就再也没出过家门。
“一切安好,最近忙着给奕凰找婆家,一忙起来精神气好了许多。”陈金彤捂住嘴笑了,许是为小姑子高兴。
“是呀,陆小姐都要及笄了。”苏方瑜发自内心的感叹着时光如梭,当年的陆奕凰也只有如今微明的年纪,现在却已及笄准备嫁人了。
“可不是嘛,年纪大了就该嫁人了。王夫人来了好几趟,摆了许多青年才俊,我和母亲看着都不错,奕凰眼界高,估计还得有的挑,估计也是想挑个她哥哥这样的体贴人。”陈金彤笑的脸皮都泛起褶子,王夫人只给达官贵人家里做媒,她肯来就说明陆府现在的地位可见一斑。
别人家的事情苏方瑜不便多做评论,正好店小二把做好的烧鸭拎过来,两人借机结束话题,起身告辞。等看不到陈金彤的影子,桑枝跟在苏方瑜身后不高兴的嘟嘟囔囔着。
“你在小声嘟囔些什么?”苏方瑜看着她一脸不高兴,心中好笑。
“我说她,阴阳怪气的。”桑枝往后撇,确定看不到人了,翻起白眼。
“不得无礼。”苏方瑜抬手拍她一下,一个凛冽的眼刀戳过去。
其实也怪不得陈金彤,自己丈夫有那么个云英未嫁的青梅竹马,还平时照顾有加、遇事必至,她心中必然是有不痛快的。她是聪明人,知道这个不痛快不能发给陆长风,那言语上挖苦苏方瑜两句总是可以的,女人家就这点弯弯心思,苏方瑜才懒得搭理。
陆奕凰在准备嫁人的事情苏方瑜倒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幸好她的婚姻没有也受到那件事的影响,照陈金彤的说法,应该能找段好姻缘吧。
希望七年前事情的影响就到这些人为止吧,不要再祸害更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