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下班还有十分钟，陈万抬起头看了下表，转头就被墙上刺眼的，吃人般的数字吸引了过去——0，这个月的销售额是0。
“陈万，王总喊你去一下他办公室。”门外有人喊道。
“知道了，这就来！”
“王总，您找我什么事？”
“小陈啊，你也知道，公司从年前开始是每况愈下啊，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没有精力去兼顾每个人的生活了。是这样，我们今天开了个会，公司决定让几个像你这样有理想有未来的孩子去外面更大的世界闯一闯，你还年轻，不应该陪着已经老去的狮子等待死亡，你应该去外面更大的世界去过更丰富更精彩的人生。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一会儿你去找财务小王结一下这个月的工资，每月二十五天工作时间你还差两天，我已经说了就按照一个月的标准给你结，你知道，公司一直对你很看重的，现在就去吧。”
指针离数字7只有大概一根针的距离了，临下班一分钟，我收拾东西滚蛋了。
王经理，一个一身肥油喜欢眯眼看人，我的顶头上司，标准的不把员工当人看体系执行人。在厚厚的一摞资料摔在我身上时我就知道这次肯定要走人了，他估摸着早想着开掉我了。同事间私底下相对于王经理更乐意叫他“王下手”，原因就是这个王经理对于新入职的小姑娘总是不怀好意的把人家安排在自己身边，许以众多他根本做不到的条件来骗取小姑娘的信任，刚毕业的大学生哪知道人生中第一个老板是这样的，大都被半忽悠半哄的骗着达成了他自己的目的，缺德就缺德在达成目的后便随便找个理由排挤这些个女孩儿，当然，也有看走眼了人小姑娘有男朋友的在王下手回家路上专门等着他谈谈的，甭管吃了怎么的亏下次还是照样。我因为提醒过一些女孩不要被这种人骗了而被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想来这次找到正经理由开了我也是他十分乐意的事儿了。
我叫陈万，陈家独苗，兰村光宗耀祖的大学生，两年前我不愿在这个田间地头做个人生一眼看的到头的大学生，我来到了江州，这座没有一个亲人的城市跟我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我上初中第一次看到华夏地图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江州，当时就决定以后要来这里生活，我如愿以偿，也大失所望。我从没有一次觉得自己是这座城市的人，是大晴天下的那片太阳雨，与周围就是格格不入，我努力的想要自己看起来更像是这座城市的一份子，我挤地铁，我吃东西，我朝九晚五，我彻夜狂欢，然而尽管如此，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我不在那儿。
头等大事来了，大概我对公司唯一留恋的就只是他廉价的员工宿舍了。被辞退的那一刻也意味着被宿舍门前的铁门一脚踢了出去，我没地儿待了。
我一直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辗转在大街上我如果没有看到“景华苑招合租，两室一厅，水电自理租金低且可议，无押一付三。”没有住进景华苑三单元703，后来的那些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几经周折，我来到了703门前，对于这个城市的大多数人来说景华苑大概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老旧小区，但对于我，这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迄今为止睡过最豪华的房子是被辞退前公司低房租的员工宿舍的我来说，这就已经很让人满足了。
我曾路过这个小区三次。第一次是我刚刚踏上江州这片土地的时候，彼时的我刚从老家唯一的汽车站乘大巴来到这里，刚一下车这座城市就已经在告诉我我不属于这里了。这座比家乡任何地方都要大的汽车站确确实实给当时那个穷小子开了眼，“这怎么那么多汽车停在这？”记忆没错的话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跟上攒动的人头，我上了开往城区的车，我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从没想过。只想着要去城区，到了城区我就是个城里人了，等过年再见到村口卖草帽的刘阿姨，我就可以......我还会回去到兰村么？我不知道。
车在老城区和新城区的交界处停了下来，摆在我面前的路标清楚的告诉我东城区也就是老城区就向右走，而新城区那边的浮华景象我没有记下来，我没敢仔细看，怕这座城市发现我对它的任何想法。“有需要工作的么？公司待遇好，包吃包住，高中学历即可，上三休一培训三天即可上岗！”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习惯了这样的事情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我不是。一种恐惧包围了我，是那种被眼前这般陌生的城市光景震惊而油然而生的一种怯意。我大学是在离兰村很近的一个小城读的，四年大学时间里不说浑浑噩噩却始终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到最后毕业时感觉更加强烈促使着我只能回到家乡，而对城市的渴望又逼迫着我到了更大的舞台上，那种熟悉的，因为出身而自卑的恐惧又来了。“这位小哥需要工作么，是刚来这里吧，有亲人在这里么？要不要来公司上班，进公司先培训，三天即可上岗。”耳边的声音逐渐清晰，我醒啦。我半梦半醒的窘迫样清楚的展示给了眼前这位要给我找工作的妇人，我打量起她，她衣着华贵同我“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穿衣形成鲜明的对比。“叫我常姨就好，来上班吧？”“好，谢谢常姨。”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点了头答应了下来，这时除了跟着常姨走我也没别的地可去了。上了停在她后面的白色的，四周窗户被黑色的膜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包车后，我抬头看到坐我旁边的是位妙龄少女，我发誓这女孩比我一整个村，甚至整个西县（兰村是西县周边的小村之一）都没有人可以与她媲美。过了一会儿，常姨（常姨不姓常，姓什么没人知道，后来同事们说法是常姨早年丈夫姓常，她丈夫死后也就叫成了常姨）上车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拍了拍司机“老胡开车吧，今天应该就这俩人了。”周围的建筑鳞次栉比像是无数快巨大的俄罗斯方块错落有序的坐落在这里，一个接一个的从窗边划走。在红灯前的十字路口我看到了“她”，在高楼林立里最不起眼的“她”，也因为这样的不起眼而格外引人注意的——景华苑。随着车子的再一次启动，就从她身边匆忙的经过。“她一定生活的很孤独。”我这样想。
刚下车就一个自称小黑的男人来接待我们，这个叫小黑的男人像是戴了一副铁面具，打从见到他起就从没见他笑过。我的工作说起来也很简单，其实就是到各个小区里面找到那种看起来没有亲人在身边的老人就向他们推销各种各样的”保健品”，这所谓的保健品也并不是什么不良有害的三无产品，充其量也就是药店里两元钱可以买到的VC片捣碎后与水和蒸熟的蛋黄末混在一起罢了，这种东西吃了倒也没什么害处，不过它的价格就没有那么亲民了，我的工作就是说服那些老人以足够买一筐鸡蛋的钱来买下它。推过程更多地是夸大产品的效能。其中是当然少不了一些违心的谎言，我不想做欺骗老人，这样的事，但我一滴也不剩地接受了它。
这工作倒也对得起公司所谓的培训三天即可上岗。更快。第二天，我就被司机老胡带走了。
次日一大早。老胡不耐烦地转起了我的被子，他带我去的是一个高档小区，这里据说都是家里经商或者从政专门买下一栋房子给父母养老。平时他们这些人经常忙起来就是几个月不回家也就成了常姨他们这些人最喜欢的小区了。所以他们觉得我面善应该是极易成功的那种，事与愿违，也许是我看起来过于年轻而又陌生，甚至于还惊动了保安，差点儿让人报了警。“我是骗不了人的，我这样的人说谎，怕是三岁的孩子都能看得出来。”很多时候我这样想。宿舍是个足以容纳20个人的大房间，那天跟我一起坐在车里的女孩儿却是再也没有见过，后来听他们说那女孩并不是来这儿打工的，不过就这样朝九晚五的平淡，过了几天也就不再能想起还有这么个人了，仿佛他从未存在过，网上有人说人一共有三次死亡，只有当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人忘记他了，那么他才是真的死亡，如果这个人的存在，没有别人知道，那么他的存在与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路过景华苑是因为要去小区门口的街心花园推销产品，白天看到它的时候，大概是没有一丁点儿的特色，硬说的话，它的老旧同别的高档小区对比倒也是一道特立独行的风景，不一样的是我在这里见到了她，同我一起乘常姨的车之后却没有了踪影的那个女生。鬼迷心窍的，就尾随她到了一间酒吧，这酒吧看起来也有了年头了，一个咳嗽的男人，独自站在吧台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一言不发地径自走向了吧台，顺手打开一瓶啤酒就开始灌了起来。一只肤色白皙指甲血红的手把酒单推了过来，“你不打算请那边儿那个女人喝一杯吗，只盯着人家看不太礼貌吧？”我一下子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不了，就只是借用一下厕所。”尴尬地笑了笑后仿佛逃也似的离开了酒吧。刚出门就于一位穿着时髦的女子撞了个满怀，“哎woc你也不瞅着点儿火急火燎的干哈呢，你急着找你妈去呀！”上来一通劈头盖脸的国骂，给我一下愣住了，这位妙龄女郎突然迟疑地摘下了自己的墨镜。“呀！是陈万吧。万哥，我萍子呀！咋不认识了呢？”“woc！萍子！咋在这儿碰上你呢，你毕业以后不是回家了吗，你家在江州啊。”“那卡的呀。一毕业就跟下了沟的泥鳅似的。就没声儿了，都没机会跟你要联系方式，怎么说？最近好不好啊，想姐姐了没hhhh。”江州平日不多见的阳光爬上萍子的脸庞。她是我读大学时非常照顾我的一个姐姐，她大概与我相处后，就了解到我的家境很差，在大学四年里没少请我吃饭，有人看我们一起的时间远多于别人，就会开开我跟她的玩笑，这时萍子就会贱兮兮地勾着我脸说上一句，“给爷笑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