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一面是峭壁，直切下来，近百米高。太阳正好，铺满山顶褐色石头。野鸟在四下盘飞，风声浩荡。我跟爆炸头把笼子抬下车，揭开黑布。李阳军说，往边上放。我们俩又把笼子架到悬崖边方石上，笼子一半悬空，有点倾斜。爆炸头抬笼子时，手上沾满龌龊，在布上抹干净，对着老头铐在笼子上的手，踢了一脚。老头不敢吱声。这时，一阵大风吹过来，我疑心笼子在晃，但是我没问爆炸头。
李阳军撕下老头脸上的胶带，用力过猛，扯连着胡子。老头疼得直咧嘴，脸上方正一块白净水嫩。李阳军又给老头解开一边手铐，点烟递进笼子。老头坐在笼子里，望着对面的清风山，大口吸烟，脖子上的肌肉象昆虫爬行。
山顶风大，只见烟灰乱舞，但没有一丝轻烟冒出来，全被他闷进肚子。李阳军见他丢了烟头，喊爆炸头搬下汽油桶，哗啦啦浇他身上。老头浑身哆嗦。
李阳军说，下面是悬崖，丢你下去，老鼠蚂蚁野兽会把你一点点啃光，这样很不仁义。我点着火，烧成什么样，那是你的造化，也算是我们心意。这地方是乱坟岗，不屈你的身份。老头一直不吭声，听这话，哇哇大哭，大喊，娘啊。
李阳军说，你是有头有脸的人，做下这事，晚节不保。老头眼泪扑哧往下淌，李阳军啊，给我机会。解开的那个手，不停往眼窝里抠，象要把眼泪掘出来。李阳军给他一块纸巾，又给他一瓶水。
老头咕噜噜灌完，仍象哭丧一样嚎叫不止。老头跟李阳军要电话，咳嗽一阵，压住哭声，对电话说，香啊，你准备钱，我写个条子，派人去拿。电话一挂，忽然咧嘴笑了。我一直都想不通，老头怎么会有这么个表情。
李阳军下山前，给老头又点上一根烟，老头一直噗噗掉眼泪。李阳军交代说，我电话一来就放人。李阳军拿着纸条下山后，老头坐在笼子里，四下呆望。
秋后的太阳，照在老头秃脑袋上，金光闪闪。周边的头发，拼命疯长，赶来支援中间不毛之地。这会，那些近尺长的头发，迎着山风飘起。爆炸头说，这样看起来，很英姿飒爽。
李阳军下山很久，太阳的光线，穿过老头脑袋四周乱舞的头发，在他光溜溜的头顶一点点倾斜，变得温顺。这时候，风渐渐大起来，身后一壁岩石缝里，有几处野鸟搭的窝，老鸟衔食回来喂雏，然后就在一边打架。老头跟我说，风大，冷。我这才看见老头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就拿布把笼子蒙上。
爆炸头不停往山下望，急躁不安。我也很不耐烦，我想过李阳军可能会没有消息，那么，这老头只有跟笼子一块坠崖。
这时，李阳军来电话，说放人。爆炸头高兴，不停拍打笼子，好像自己也得救。李阳军说，给老头弄身衣服，别让人家说我们怠慢。我交代爆炸头下山。爆炸头对着铁笼讲，今天算你刑满，我们给你庆新生，你等着。爆炸头回来时，准备很多物什，剃须刀，香皂，袋装洗头膏。老头身上的龌龊，已经被山风吹干，硬结成鳞片。从笼子里爬出来，禁不住原地跳了一下，那些鳞片，悉悉索索直往下掉。
车上有纯净水，老头背对我们，蹲在石头后面搓洗，刚才还哭爹喊娘的，这会嘴里哼哼，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别的。爆炸头把笼子踢下悬崖，几声钢筋撞地的声音，从悬崖底下，被风裹上来。老头听见这声音，浑身打抖。
我看见老头后背上，有一颗大大的脂肪瘤。扁平的屁股，被铁笼印记分割成若干四方肉块。山顶的野苍蝇，原本绕着铁笼转，现在全盘旋在他四周，老头极轻快的拍打驱赶。身上涂满泡沫，洗到胳肢窝时，顺手掏了一把，放在鼻子底下闻。
洗完澡，老头打了一个快乐的冷战，叫一声。爆炸头递衣服给他，老头弯腰接过，不停笑，谢我们成全。
几天后，我跟爆炸头每人收到一份包裹。打开来，是一套西装，兜里还有汇款单。爆炸头穿上西装，在镜子前面抖擞，拿着单子，翻来覆去看，这老头，真他妈有意思。我不喜欢西装，就一直放在纸箱里。后来菊翻出那个纸箱问我。我才想起那个老头，和他的四方肉块拼成的屁股，以及他后背上的肉瘤。我跟菊说，我在桑拿房见过他，一个快乐的老头，一边洗澡，一边蹦跳唱歌。菊说，后来怎样了。我说，翻身自由了呗。菊自言自语，肯定是赌输了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