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柠一直用食指掐着自己的手心,竭力抑制着自己几乎脱口而出的自责。
“那怎么办?这如何是好?”
穆清柠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姨娘怎么这么傻,怎么能自己伤害自己呢。
穆夫人这才算是看明白了这出戏,原来这姚黄吃斋念佛不过是掩人耳目,这一出中毒事件怕是想唱一出狸猫换太子。
但她依旧想不明白,牵扯明月进来做什么?明明已经承认了,莫不是让自己放松警惕,如此来反咬一口。
自上次生下穆清柠,姚黄已是伤了本元,那次她为了认儿子,栽赃不成,反倒使得穆清柠养在自己跟前。
没成想这十余年过去了,竟然还心心念念的想认儿子,若不是为了少白,早些年就把她发卖了远远的,哪里还这么多糟心事。
这穆老爷对姚黄还是有几分情分的,当初他还未曾迎娶林家姑娘为妻,便在灯会上见过姚黄。
少女活泼可爱,貌美机敏,他们还组团猜灯谜,帮姚黄赢的了那支金钗。
他依旧记得那少女眉开眼笑直勾勾盯着金钗的样子:
“大哥,谢谢您,我把这花灯给您吧,咱原是说好的金钗归我,可不能真的了,就赖账吧。”
他当时觉得这灵气少女竟如此俗气。便逗趣到:
“明月姑娘如此喜欢金钗,那这金元宝喜欢么?”
说着顺势晃了晃手中的金元宝,大有你说喜欢我就施舍给你之态。
那少女泯着嘴直勾勾的看着金元宝,深吸一口气,大气凛然的说了一句:
“宁死不吃嗟来之食。”然后离去。
此言一出但是让他觉得自己行为太过荒唐,等他回过神来,少女早已不知所踪。
自那日以后,那少女眉开眼笑的模样,那少女远去的背影便刻在了心上一段时日。
等再次相见,竟然是在自己迎娶正妻之日。
她依旧眉开眼笑,只是看见他时稍微愣滞了一下,低了头似是不曾相识。
“我开些方子,好好将养着,兴许还有几年好日子,至于多久,老夫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大夫的话语打断了一屋子人的回忆,见众人看着他,似是想继续说着什么。
“劳烦大夫了”穆老爷打断了他的话,又转身对门外的包老三说:“包管事,带大夫去帐房支些银元。”
包老三心领神会,自是要好生和大夫说道说道,府中之事不可外言。
张大夫自是心领神会,这么多年大户人家的事情见得多了,便住了口,不在言语。
只拱手道:“多谢穆老爷”言毕便跟着包老三出去了。
“萍雨,你也跟着,开了方子抓紧煎了药过来。”穆夫人吩咐着。
萍雨急忙点头跟了上去。
“少白,你去找山谷,让他陪你一起去庄子里看看今年的收成。”穆老爷打破沉寂。
穆清让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然后坚定的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儿子就先走了”。
穆夫人心里很是欣慰,儿子还是相信自己的,但如果他知道……穆夫人不敢再想下去。
走出去的穆清让很是不以为然,心里觉得已是猜到了大半。
自小就听家里人说姚姨娘之所以身子骨不好,是因为当年坐月子时为了争宠,偷偷服了毒药,烙下了病根子。
这家里真的是没得安生,随她们闹去吧,穆清让不做他想,便去仓库挑了些点心补品,去往明月家里。
穆清让刚离开,这边姚姨娘倒是微微睁开了眼。穆清柠抱着她眼角湿润。
“姨娘,你怎么不保重好身子,累的父亲母亲也不安生。”穆清柠心疼的责怪着。
“你这屋子要查一番,竟有人做这等昧良心的事儿。”穆清柠似乎若有所指。
“昨儿姚妹妹去我房里说管教无能,自家娘侄女偷了三小姐房里的摆件当了换钱。”穆夫人但是很镇定。
魏紫顺势把当票打开,穆夫人看到了明月的名字,眼神安慰魏紫,示意她不必忧心。
“原是我不对,自家哥哥不争气,想着贴补些家用。”姚黄满目凄然。
穆老爷似是有些怜惜,望向姚黄,只见她撇过头去并不看自己,便端起茶杯,不言语。
“当票还偷偷塞进了明月的背篓里,还想让明月给她们背着这些事情。”
穆夫人淡淡的说着,她穆夫人又有些看不懂姚黄下的是怎样的一盘棋,当年她不是借口中毒抱着少白似是发病了一般的想认儿子。
刚才姚黄明明已经在大夫施针后醒了,却等着少白走了才睁眼?而且还承认了萍雨之事,穆夫人愈发迷惑了。
穆清柠刚想张口反驳,只见姚姨娘冰冷的手紧紧的握住她,轻轻的摇了摇。
穆老爷看着算是默认之态的姚姨娘,心里不由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穆清柠便不在言语,只是握着姚姨娘冰冷的手,想给予她一些温暖。
穆老爷看了看当票,又看了看魏紫,然后将票据叠放好,放在桌角。
心里冷笑几声,明月乃是姚黄小时候闺名,后来入了林府被改了名字,估计没几个人知道。
明月又恰好是白老三女儿名字,这才闹出了误会。
只是这栽赃嫁祸,放在明月背篓里之事似是完全没必要,在说十一二岁的孩童去当东西,当铺为了规避风险,当票自是做的与成人不同。
这样明显的漏洞,怎可能作为证据大费周折的塞进白明月的背篓里,自是有人借题发挥,落井下石。
穆老爷看着端庄的发妻,欲言又止。
对于发妻他心里一直有些愧疚的,看着病恹恹的姚黄心里依旧是有些怜惜的。
停了一会终于开口了:“姚黄病重了,以后就在院子里静养吧。”
穆夫人面上划过一丝丝苦笑。只听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老爷,太太,我自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一辈子没读过几本书,软弱无能,一生凄苦。前天儿,远远的见了梁小姐一眼,真是个天仙儿似的人物。”
姚姨娘顿了顿,深深呼吸了几口,握着穆清柠的手继续说道:
“我这辈子就得了萱芷一个女儿,希望她也能像个天仙似的人物,真真的做到宁死不吃嗟来之食。”
穆老爷似是一惊,望着姚姨娘,只见她虚弱的笑着,似是眉开眼笑一如当年灯火之下。
穆夫人终于听明白了,瞬间想通了。原来,原来是装可怜,为自己女儿谋个好前程。
姚姨娘望着穆老爷,似是含情脉脉,她自女儿十岁便开始绸缪,穆清柠虽出生之时被自己使了计策,族谱记在了穆夫人名下,算是了嫡女。
但终究是妾室所生,这将来婚事也说不好能许个什么人家,如今这一两年恰好换了民国。
她绸缪这许久,只是想让女儿乘这新风气见识新天地,不必日后也困于后宅之中,小小的四角天地,何其凄楚。
她便先是求着让自己娘家侄女入府来,自是知道欢儿(萍雨)的贪财性子,纵着她当了穆清柠的摆件之类。
然后恰好梁家人来做客,又阴差阳错的穆清柠与白明月起了冲突,她这才计上心头,萍香将当票放在了穆清柠背篓里。
这样白魏氏(魏紫)定会神荒,但天色晚了自然不会进府惊动众人。
于是姚姨娘提前去承认了自己娘家侄女的错事,让穆夫人那里自是摸不清自己真是意图。
自己昏倒,老爷她们自是用罢早餐,定然都会过来,穆夫人自是也会将一切事情合盘托出,姚黄也都一一默认了下。
姚黄她也自是知道,穆老爷对她还是有这几分怜惜之意,但也只是怜惜罢了,大概率会以养生之名将自己禁锢在院子里,这样穆夫人便也就更加心安了。
再加上自己让穆夫人以为栽赃明月。
而穆老爷是知道姚黄小名是明月的,这样虽不会当年戳穿夫人,心里怕也是又多了几分怜惜之意。
而此时,穆夫人明白她大费周折不过是想让穆清柠有个好前程,提都不提与穆清让想认之事,没触了逆鳞,姚黄又默许了禁足,自是会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原来妹妹是忧心萱芷才病弱至此,原是想着兰芝身子弱,萱芷她们两个姐妹在家里跟着女先生也热闹些,如今妹妹既然有此意……”
说着穆夫人转向穆老爷继续说:
“那老爷,咱们不如就让萱芷也进那女子学校,将来也会是个天仙似的穆府小姐呢。”
穆夫人语气轻快,似是打趣,半是认真的征求福老爷的意见。
“萱芷是个闹腾性子,去了女校,那兰芝会不会太孤寂了”,
穆老爷心里其实已经在思量着让穆清柠去梁文轩的学校了。
“这不是还有明月么?也是个闹腾性子,二小姐不嫌她吵都是好的了。”白魏氏(魏紫)忙笑着说道着。
穆夫人笑着说道:“姐妹也不能一辈子都处在一起,萱芷自幼身强体健,原就想着大写送出去读读书见见世面,如今年龄也恰好。”
“嗯,那过些时日,萱芷就和少白一同回省城,我修书与梁先生帮忙安排读书事宜。”
穆老爷说完便起了身,欲走出门外,顿了一下,转身望着姚黄:“萱芷是穆府三小姐,你有何苦忧心至此。
你终究还是信不过我。”
言毕,走了出去,姚黄望着他的背影,竟看出了一丝丝落寞的感觉,不由得心里自嘲:自己这是老眼昏花了吧。
待穆老爷走远了,穆夫人望着姚姨娘:“姚妹妹真的是应了那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姚姨娘闭目养神,不曾言语。只听穆夫人薄凉又无奈的声音传来:“好生养着吧。”
白魏氏心领神会的跟着走了出去。
这边穆清柠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姨娘何苦这样作践自己,爹爹对姨娘还是颇有怜惜的,姨娘为何不为自己分辨几句。”
“萱芷吧,我的好女儿,这世间有一些人真真的是戏文里写的”姚姨娘顿了一下,艰难的呼吸着接着说:
“有人天生一副桃花眼,任是看谁都深清,似是心里比谁都薄凉。”
穆清柠怔怔的好大一会,似是不解其意,然后自顾自低头垂泪,似是想起了什么:“萍南,你快写去拿药煎药来。”
只见一个十余岁的小女孩点了点头,急匆匆的走了。
穆清柠心想估计母亲要发作萍雨,怕是不唤个人跟着,这药还不知道要拖到几时才能给煎好。
“萱芷,我没事的,只是进来没好好进餐饮水,导致身体毒素积存,过两日变好了,别忧心。”姚黄安慰着女儿。
外面的那一轮红日已是金灿灿的,又是一天好日子,处处的好风光,只是,这是谁的好日子,是谁的好时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