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柱山,以四座耸入云霄的巨峰得名,其峰峦笔直如柱,偶或有怪柏丛生,猿猴上下。
除了猿猴,周围一十八镇上所有的采药人,对这四座大山都是望而生畏。
虽说神山不可攀,但如此奇观,自是颇为引人注目,更何况故老相传,四柱山上有神人居!
此时立在七层石塔旁,一身青衫的范成,自然知道这流传在周围一十八镇上的传说,并不仅仅只是传说。
移山倒海,捉云拿雾,远非说书人口中的神话,撒豆成兵,画地为牢,也不完全是游商的虚言。
不过仙凡路遥,绝大多数凡人在其庸碌的一生中,连一个普通的练气士也未必会遇到。
尽管前世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混迹凡间,护送商队,但是仙家子弟哪有那么容易显露自己的行藏?
就拿自己出身的石塔镇来说吧,方圆十里,便有数个最低级的练气士存在。
修真嘛,不就是练练气,然后顺便筑基,再结个丹。
“哎,前世自己真不该入锐金门啊……”
想着想着,范成就不由得苦笑起来。
修士入门便是练气,高深者如“真人之息以踵”,浅陋者和一般的横练功夫也没什么两样。
但毕竟“仙道贵生”,纵使是最低级的练气法,练习不辍的情况下,也可以延寿数十载。
就像石塔镇周围的那几个低级练气士,除开一个刚入门没几年的少女以外,其余的都是七老八十却还如中年人一般。
练气的同时,修士需游走人间,体悟天地,最终练气练到气息勃发,修心修到心如止水,方可初步铸就大道之基,是为筑基修士!
可修士之间,却也还盛传着“人道渺渺,仙道莽莽”的说法,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这大道之基,讲求个人之悟性,缘法,又哪是那么好铸就的?
想自己前世,入了四象宗中号称是晋升最稳定,实际上也是晋升最难的锐金门,在祖师像前熬了几十年,才获赐一粒筑基丹,得以踏入修行门户。
对于前世熬资历熬到了结丹的范成来说,修士入门远非一开始漫长枯燥的练气阶段,而是筑基以后分毫必争的打磨,开光阶段。
这直接关系到了后期的融合,结丹!
春夏之交温暖的阳光洒在石塔周围的青石地面上,也让范成感觉到暖洋洋的,驱散了因重生而带来的一丝阴霾。
记得前世自己祖师像前千百年兀坐,才得锐金剑气倒灌,结成一粒狂躁金丹。
奈何自己为此空耗太多岁月,初入结丹,寿元便所剩无几,最后只能黯然自绝于护法殿,成为那些护法金人当中的一员。
相处四柱山中有邪魔,所谓护法殿,无非是封印邪魔之法殿!
但锐金门修士一身修为都来自祖师赐予,寿元将尽,又如何不愿意还之本门,传之弟子,以之伏魔?
摇了摇头,范成深吸一口气,收拾起内心当中纷飞的思绪起来。
自己分明逆运元气,一身剑气透体而出,将在护法殿法阵作用下,锤炼七七四十九天,化作一尊冰冷的护法金人才对!
怎么睁眼闭眼之间,便回到了这故事开始的地方,自己的故乡石塔镇呢?
若非范成早已是结丹修士,他简直要以为自己是突然之间遭遇到了结丹之时才会出现的天魔恶鬼!
即使是现在,范成也对自己所身处的石塔镇充满了怀疑。
要不是那些遥远到几乎已经淡忘的曾经故人,和此时身中微弱无有的元气剑气修为,时时都在提醒着范成,他已不再是那个锐金门的结丹大修士,范成也不会做出“重生”这样匪夷所思的猜测。
像夺舍,转世重修之类的秘法,范成前世活了那么多年,倒也不是没有听闻过,但这般扭转乾坤,时空倒流的大法力,简直闻所未闻!
甚至当范成从木床之上醒来时,他还以为这只是一场幻梦。
既然眼前的这一切,仅仅只是一场梦幻,那么自己又何必还要醒转?不如继续逆运元气,让护法殿内法阵将自己炼化。
正当范成内心如此想道之时,他却发现,这幼稚的身躯当中,元气微弱,近乎无有,一身剑气,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让范成一下子从木床上坐了起来,内心惊恐之余,他又突然想到:这难道是祖师垂怜,让我梦回故乡吗?
对四象宗开宗祖师,锐金门祖师殿中仙子的长久供奉,让范成对那位仙子,有着无比的崇敬之情。
那么想着,范成也就走出大门,在这熟悉而又崭新的石塔镇中漫步起来。
漫长的修道生涯,已经磨灭了范成太多的记忆了,正如这千年以后,方才返转的石塔镇。
想到这,范成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到底是千年之前,还是千年之后?
“真是奇妙啊。”
那么想着,范成发觉,自己结丹修士的心境,竟然略有松动。
重生这件事情,正如僧家一坐千年百载,一睁眼,人间已是沧桑巨变,故人也多已逝去,如此刺激之下,自然容易破关精进。
练气虽说是水磨工夫,但好的练气法,却可以让修士事半功倍,修心则是虚无缥缈,难以言传。
为此,筑基丹一类的药物诞生了。
服食筑基丹,在斋戒以外,还需要特殊的仪式。
在筑基丹与仪式混合所产生的奇异气氛中,修士能够极短暂的触碰到天地之间的一丝法则,从而铸就道基。
至于由此而来的道基不稳,前路不明之类的弊端,走投无路的修士们自然是顾不上那么多了。
想自己前世,若非资质驽钝,实在难以突破心境修为,也不会向宗门求一粒筑基丹,以致最后结丹也要靠在祖师殿中苦等祖师赐下一道破关剑气。
锐金剑气倒灌,虽说算是颇为强大的一种结丹方法,却也极为凶险。若非寿元所剩无几,范成也不会做如此尝试。
所幸那凌迟一般的痛苦过后,自己真的结成一粒狂躁金丹,成为四象宗中有数的结丹修士。
丹成以后,范成自然有一番脱胎换骨的变化,资质,悟性都有了一定的提升。
要知道,在这莽莽仙道中,唯有结丹修士,方能与天争命!
也只有结丹修士,才够资格了解到四象宗中的一些隐秘。
想到这,范成就不由得目光一沉。
不过,如果这不是一场幻梦,范成还真想看看,以自己结丹修士的眼界,心境,重走一遭这修道之途,能走到什么地步!
信步从绿瓦白墙的民居间走过,范成来到了石塔镇中央的石塔处。
塔分七层,却并不高,自然也无门可入,只是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使周围一十八镇中,多了一座石塔镇。
虽说范成连自己结婚生子的经历都忘了,但他依稀还是记得,自己儿时似乎曾在这座石塔旁嬉戏。
实际上,石塔镇的所有幼童,很少有没有到访过城镇中央的这座石塔的。
无论是绕着石栏杆绕圈游戏,还是趁着无人注意,爬到塔顶之上,都足以让孩子们欢笑不已。
“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坐在河边石凳上,聆听着那水声哗啦,空气中的湿气,也是如此真实。
范成抬头望着阴沉沉的苍天,沉思不语。
正如那湿润气息所昭示的那样,在范成愣愣地坐在小河旁的时候,一道闪光照亮了范成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庞,接着便是怒雷炸裂,大雨瓢泼。
“糟了。”
两手护着头,范成狼狈地跑入小巷当中,躲在一户人家的滴水檐下避雨。
看着雨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流淌,汇成涓涓细流,范成心想:不管这是不是梦,早日练到罡气外放,至少不必担心风雨侵袭。
正在范成那么想着的时候,一旁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敞开的大门中,走出一个穿碧绿衣裳,身姿窈窕的少女,她拿着把油纸伞,似乎是想要外出。
“范哥哥,你怎么在门外避雨?”
看到衣衫单薄,虽说倚墙避雨,却是一脸思索神情的范成,少女轻启朱唇,不无惊奇地问道。
“额,你是……”
话一出口,范成便知不对,忙接道:“姑娘,你是有什么事情要外出?”
“嘻嘻,范哥哥真奇怪,怎么叫玲儿‘姑娘’?”
听到范成的话,绿衣少女古灵精怪地回道,脸上也多了几分生气。
眼前这位姑娘,叫做玲儿吗?
范成一边想着,一边开动着自己久未与人交流的大脑,试图找到适合自己此时身份的说话方式。
至于从尘封的记忆当中挖掘出对方是谁,在先前遇到几个向自己打招呼,自己却完全没有印象的人以后,范成就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
“范哥哥,我爹病重好几天了。今日那人参鹿茸都是用尽,所以才要冒雨外出。”
少女叹了口气,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
“人参,鹿茸?”
绿衣少女所提到的这两样事物,倒是让范成一下子想起了一些事情。
眼前的这位少女,似乎还和自己有着不小的干系呢。
“范哥哥,你若不嫌我家无人招待,倒不妨入里待到天晴。”
这雨水虽然看上去势大,但是却难持久,终会天晴,只不过刘玲见父亲张口结舌,心中不忍,才急着冒雨前去买药。
见范成没有说话,少女望了望雨雾茫茫的小巷,一边撑开油纸伞,一边开口说道。
“玲儿,我近来也看了些医书,总觉得那卢医师开的药不大对头。”
想了一会儿,范成还是皱着眉头回道,答得却牛唇不对马嘴。
“范哥哥,咱这石塔镇上,就卢医师一个医家。他开的药,怎么会有错呢?”
少女摇了摇头,向范成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范成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在少数记忆片断的串连之下,才把事情的大概经过给搞了个清楚。
若非眼前少女与范成关系密切,他也想不起关于自己这位青梅竹马的那档子事情来。
前世刘玲因为父亲病重,医家乱用人参鹿茸等滋补药材,导致家财耗尽,最后不得不嫁给了一个途经此地的富商。
毕竟除了遣散家仆的安家费以外,刘玲尚有幼弟需要抚养,这将会是极大的一笔支出。
即使是修士之间,书简也不是常物,更何况普通家庭要供养一个读书的子弟。
本来若无意外,在这小小的石塔镇上,两人本应喜结良缘。
记得前世自己还为此神伤了好久,甚至还生出了寻死的念头,却不料到了山中,不曾遇见食人猛兽,反倒有幸遇到仙师点化,拜入了锐金门。
至于这一世,虽然前尘往事已然忘怀,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范成便要抛弃掉全部的前尘往事!
与其如前世一般,心灰意冷之下斩断尘缘,遁入空门,不如好好的过凡人的一生,在家修行。
待到了结尘缘以后,再飘然拂袖出儒林!
这一切,就先从治好刘玲父亲的病开始吧。
想着,范成嘴角就不由得流露出了一抹笑意。
“玲儿,这风雨恁般大,不如我去把卢医师请来,也免得你奔波。”
看到刘玲轻轻地摇头,范成当即是心有主见,开口说道。
“卢医师前日里方才前来开下药方,如何因为风急雨骤,便又要延请他来诊治?不妥,不妥!”
听了范成的话,刘玲是直摇头。
“啊!”
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范成劈手夺下刘玲手中的油纸伞,摁住了少女瘦削的肩膀。
“玲儿,别说了,我去。”
说完,范成便大踏步地向卢医师的医馆走去。
先前在镇上闲逛的时候,他似乎看到过医馆的所在。
当然,范成所以确信那是医馆,还是因为门口挂着的葫芦,外加石塔镇上,也就卢医师那么一个医家。
不过对方给刘玲父亲开的药,可真是胡闹!
这一点,也是范成在四象宗中听讲医医理以后,才结合当时的一些情况推断出来的。
所谓“修道之士,多通医理”,但凡上乘练气法,往往都是结合医理而谈的,甚至有的还会有可以提高练气速度的独门丹药。
此外,无论是修行出了岔子,还是和敌人争斗受了伤,修士都必须懂得疗治之法,否则难得长生。
所以千百年的岁月沉积之下,范成的医道修为就是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看着范成消失在小巷转角的身影,刘玲俏脸发红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心里想着些什么,许久才跺了跺脚,进门去了。
于是小巷当中,再无人声,只有滴水檐上的水珠,连成了串。
“卢医师在吗?”敲了敲医馆大门,范成随意地喊道。
“你是……?”
看着门外撑着把伞的少年,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卢医师疑惑地问道。
冒着如此大雨前来扣门,只怕是什么危急重症,那么着可得把自己压箱底的人参鹿茸带上。
如此想着,卢医师便摸起了自己颏下的一绺胡须,笑呵呵地等着对方开口。
“这家伙看上去就一脸奸相,难怪看不好病。”
范成一边腹诽,一边走到医馆之内,收起了油纸伞。
“唔,难道这小子不是来请我出诊的?”
卢医师看了眼门外下个不停的雨水,内心不无庆幸地想道。
要不是自己做的是医师这一行,推不过去,这鬼天气,谁愿意出门啊?
尤其是自己素体虚寒,又有风湿骨痛,一到这种天气,腿就疼得厉害。关起门来烤火,才是正途。
方才到门外迎接这少年,自己的老寒腿已是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站在医馆柜台前,范成思索一番,便是开口说道:“医师,给我来防风、知母、生地一钱,……”
不一会儿,十多味药都捡好了。卢医师捡药,拿秤还是挺麻利的。
“医师,那刘家刘老汉快不行了,你过去看看呗?”
听到范成的话,卢医师也没多想,背着药箱就跟着范成走出门去,毕竟镇子上姓刘的可不止刘玲一家。
等冒着大雨到了刘玲门前,卢医师自然也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也是迤迤然地迈步进门。
“范哥哥,你怎么还真的把卢医师给请来了?”
刘玲见到卢医师到来,嗔怪地看了范成一眼,十分自然地牵着他的手低声说道。
被刘玲柔软的小手牵住,范成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跟着卢医师进到了刘老汉房中。
“结丹修士的心境修为,当真是喂了狗吗?怎么玲儿稍显亲昵之态,我便如此把持不住?”
范成所谓的把持不住,无非是指在刘玲自然而然的动作之下,他修道千年的铁血心肠,竟然有所触动,荡起了丝丝涟漪。
于修士而言,男女之欲与僧家所谈的贪嗔痴没有什么不同,断了也就断了,没有断,也就那样。
修士当中,既有好色之徒,也有贪婪之辈,更有一言不合,便是大打出手的。
四象宗四柱山四大门,分别是戊己门,锐金门,厥阴门,少阳门!
其中锐金门,掌的便是对外杀伐。
想自己当初一颗狂躁金丹,一身锐金剑气,虽说迫于寿元所剩无几,不得不外出寻觅延寿之法,但好歹也算是修士当中赫赫有名的剑仙,何尝对一个凡人动过心?
除了当时年少春衫薄,看不开以外……哎,说起来这诗倒是蛮应景的。
也许,重生一世,自己也该有新的心境?
毕竟自己已经不是彼时那个结丹大修士了,甚至一梦千年,重生到了此时此刻。
以自己结丹修士的眼界,心境,加上近千年的时光,这一世,恐怕就是踏破元婴之境,也不是不可能!
实际上,范成作为结丹修士,眼界自是没得说,但他的心境,却并非完美无缺。
无论是练气到筑基,还是筑基到结丹,范成都是苦苦追求无果以后,才借助旁门,侥幸得以突破的。
这其中的痛苦,无奈,焦灼,自然只有范成自己知道。
结丹以后,范成所面对的,是不足以突破到下一境界的寿元,这更是让他变得无比狂躁起来。
锐金剑气倒灌以后结成一粒狂躁金丹,也许正是范成彼时心境的真实写照吧!
本来若是实在无法突破,作为修士逍遥人间,也不失为一个完满的选择,不过早已是斩断尘缘的范成,又怎么会愿意再入人间呢?
前世自绝于护法殿中,范成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多遗憾。
有诗为证,诗曰:若非山中遇仙师,早作猛兽腹中食。千载岁月奉锐金,岂不胜过朝暮死!
只是奈何前世今生大梦一场,自己终又是,入了这人间?
既然如此,何妨将这心境重新收拾一番,戒骄戒躁,修他个如如不动,渺渺无为!
至于此时这少男少女间的情愫,范成心念电转之间,便是做出了决定,那便是顺其自然。太过勉强,反倒有违修心真谛。
修心,修的是身心一如,而非太上忘情,尽管太上忘情之道确实很厉害就是了。
摇了摇头,范成收回脑海当中纷飞的思绪,把目光望向了卢医师。
见卢医师已给刘老汉诊过脉了,范成当即是开口问道:“医师,这刘老汉病情如何?”
说着,范成便也伸手搭在了刘老汉腕上。
卢医师沉吟片刻,看了看一旁的刘玲,开口说道:“还是如前日一般。我看到底是个虚证,还是要以补益为主。”
范成来到刘老汉床前,单是看他那瞠目结舌,莫能动弹的姿态,对病情便已是有了些许猜测,再一切脉,心中更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只见他微微冷笑,开口说出一番话来:“医师,这刘老汉分明是风中经络脏腑,如何用得上人参鹿茸这等稀罕之物?”
听了范成的话,卢医师没有丝毫犹豫,便是开口反击道:“你这黄口小儿,读过几卷医书,晓得哪方医道,便敢在此胡言?”
“哈哈,我若是说出我这医术传自何人,只怕你不惊骇死,也得恐惧死。”
对卢医师的职责,范成公然不惧,反倒大笑着说出一番狂傲至极的话语来,神情当中,全无半分少年人的腼腆,羞怯。
看到心上人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纵使老父正卧病在床,一旁的刘玲也是不由得心旌摇荡,情难自抑。
她小嘴微张,高腰襦裙下微鼓的胸脯起伏不定,一时间竟是看呆了。
待到刘玲醒转过来,捂着小嘴,做出一副淑女姿态时,一双美眸之中,端的是异彩连连。
那少女目光灼灼的注视,让范成不禁感到几分羞赧,但他还是继续冷笑着说道:
“要知我这话是也不是,倒也不难。”
“玲儿,你取一碗净水来。需是外面水缸中所接的天水为好。”
这取水之事,本来吩咐仆妇去做也就是了,只是范成一时禁不住少女含情脉脉的注视,打发她出去罢了。
他本是祖师像前兀坐千年的清虚子弟,如何受得这娉娉袅袅的人间豆蔻?
实际上,这突如其来的风雨,已是让范成有了不少全新的感悟。
毕竟即使是底层练气士,也足以施展对应的低级辟水咒,筑基修士更是寒暑不侵。
不一会儿,便见刘玲莲步轻移,走进门来,手里正捧着一碗无根水。
接过净水,范成默默回想起前世外出寻觅延寿之法时,所得到的一些奇异术法。
虽说他心中早有主见,但结丹大修士的眼界,就决定了范成并不会简单地运用现成的术法。
“况且自己现在还未开始练气,能用的法术实在是太少了。”
想着,范成就不由得苦笑起来。
好在修士当中除了仙家以外,还有神道一说,范成便是知晓一种噀水察色之法。
手持净水默祷一番,范成猛地睁眼,颇具威严地开口喊道:“五方净水胜非常,一滴能令遍十方。连山神主魁隗氏,速降威神察病色!”
只见范成念动咒语,噀一口水,喷在了刘老汉脸上。
“你可看仔细了!”
感受着耳边隐隐传来的吼声,与冥冥之中的某种注视,范成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是冷笑着对卢医师说道。
所谓神道之术,并不需要修士有多高的修为,仅仅只要知晓对应神灵的名号,是纯粹以心念力呼唤神灵,祈求神灵赐予的术法。
说起来,锐金门的修炼方法当中,有不少都属于神道范围。至于锐金门众弟子,以及范成前世所奉的神道,自然便是那位开坛演教四柱山,别立门户四象宗的传奇女仙。
神道之术,不灵验则已,如果生效,自是如影随形。范成话音未落,刘老汉脸上便显出一片朦胧的光辉来。
这光辉五色掺杂,星星点点,散在刘老汉面上,难以看出一个究竟来。
不过范成却是自知,这刘老汉脸上气色,其实暗符俗里所传“明堂藩蔽图”。
再喝一声“疾”,那老汉脸上光辉,又是一番变化,光芒流转之间,五色各自分明。
此时,那年寿青光,阙中白光,藩蔽玄光,均是无碍,唯那山根红光,准头黄光颤动摇晃,似是风吹不止之象。
见到如此情景,范成指着刘老汉,冷笑着对卢医师说道:
“这老汉明明是心脾二脏受风邪,所以舌强不能语,正该祛风养血,化痰通络,你如何断的是虚风内动之证,更把你那人参鹿茸,也拿来摆弄?”
听到范成的话,卢医师微微冷笑,开口说出一番话来:
“哼,你小子可知我这人参大补元气,复脉固脱,补脾益肺,正合这等危急重症使用?”
“我这鹿茸,更是生精补髓,养血益阳,强健筋骨,谁吃谁知道!”
说完,卢医师自信地摸起了自己颏下的一绺胡须。
作为石塔镇上唯一的医家,这些年卢医师单靠开方开出去的人参鹿茸,便是不计其数,自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至于医名,所谓“人参杀人无过”,自己用的纯是滋补之品,又有谁能指摘自己?
范成闻言,摇头回道:“你这医师,好生糊涂!不察有邪无邪,是虚是实,便用此等贵重之物!还妄进温补之品,将邪气尽行补住。轻者邪气永不复出,重者即死矣!”
“你……好小子,你敢……”卢医师被范成的气势所震慑,虽说手指范成,想要开口反击,却是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范成因这件事情心有所感,不理会周围众人惊异的目光,厉声对着卢医师说道:
“你这老贼,先破其家,后破其生,伤生害灵无穷之数,身后不知多少亡魂,皆愿生啖你肉,安敢在此饶舌!我看你身体虚衰,恐怕难活多少岁月,届时有何面目去见这石塔镇上病死鬼?!”
“我、我、我……”被范成如此咒诅,卢医师手捂胸口,声音发颤,竟觉得是脊背发凉,手足冰冷。
殊不知范成前世乃是活过千载岁月的结丹大修士,纵使卢医师长命百岁,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命如朝露的一介蝼蚁。
所以此时范成虽说口上是义正辞严,心中却在暗叹:这凡人如不学仙,终要为生老病死所困,何等不逍遥,何等不痛快!
想到这一节,范成也不禁心中黯然,只是看了眼卢医师,便轻轻地开口说道:“你还不退出去?”
因范成这句话声气极轻和,内心正激荡不已的卢医师,竟是一时不曾听到。
一旁的刘玲,看到自己心爱的范哥哥不知是从何处学来这等异术,又将镇上唯一的医家卢医师给驳得哑口无言,心中早已是雀跃不已,此时见卢医师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由得抱住范成手臂,一边摇晃,一边开口逐客。
“卢医师,卢医师?范哥哥叫你退出去呢!”
“好小子,你给我等着!”恨恨地看了眼范成,卢医师恼羞成怒地撂下一句狠话,提起药箱灰溜溜地走了。
“唔,”感受着手臂上的温热柔软,范成急忙想要将自己的手臂收回,却无奈地发现,少女抱得实在是太紧了,尤其是她抱住的同时,还在不停地磨蹭,让范成这童子之身一下子是有股火气冒了起来,“玲儿。”
“嗯?”少女迷糊地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了自己的范哥哥。
范成一边极力引导着少腹部的相火,一边按捺着内心的奇异悸动,故作沉稳地开口说道:“玲儿,卢医师既然跑了,不如我先去熬药。”
“嗯嗯,好的。”刘玲顺从地放开范成手臂,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态。
“看样子自己的心境修为真是倒退了好多。”刘玲简单的一个将额前发丝掠到一旁的动作,在范成看来,却是媚态十足,让他不敢再看,忙走出门去。
所谓重生,又哪能真的继承前世的一切呢?
看着范成飞也似地提着一袋药材走出房门,少女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范哥哥真是可爱的很呢。
“看什么看!”见周围的侍女仆妇都在偷笑,刘玲跺了跺脚,没有多少威严的骂了一句。
范成熬煮汤药之时,雨势已经渐小。雨后空气当中充盈着的清新气息,让范成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前世范成常居四柱山中,那山峰之上无风无雨,终日里皆是一派晴明景象,倒是少了许多自然旨趣。
“呼,自己练气是要学哪般法门?”
看着火苗舔舐嘟嘟响的瓦罐,范成一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一边暗自思索起来。
是如前世一般,继续修习锐金门的金水相生练气法,还是在四象宗另外的三门练气法中做出选择?
或者,修习其他自己偶然之间得到的残卷?
所谓残卷,无非是指不成体系的法门。比如锐金门的金水相生法门,除开练气以外,尚有筑基修士方可发挥威力的剑诀,以及配套的剑招。
两相配合之下,锐金门修士简直可谓是同阶斗战无敌。
毕竟修士到底能修出怎样的气,很大程度上都是受练气法门影响的。像范成前世,剑气锋锐,元气宛转,正是在长期苦修之下,达到了锐金门练气法至高的境界“金水相生”。
肾系壬癸水,修炼元气延生无穷,肺脉庚辛金,一口剑气杀人无算,两者相辅相成,正是极高明的练气法。
若单是如此,锐金门修士还远谈不上同阶斗战无敌。要知道天下之大,奇人异士层出不穷,四柱山,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练气弟子习剑招,筑基弟子掌剑诀,这是祖师爷的规矩!
在这专为锐金门弟子设计的剑招剑诀的加成之下,锐金门修士一道剑气,便足以破去他人千重防御。
不过如果修习的不是锐金门的法门,那么就是将这剑招剑诀得了去,也是无限神奇,顿化腐朽。
所以四象宗中,厥阴风木司赏罚,少阳君火掌门户,戊己中央灌四旁,锐金西方主杀伐!
但这极致战斗力背后,便是极致的痛苦。
一般修士虽然也会修习导引之术,但是却不必若凡间武士一般,花费数十年光阴苦苦磨砺。
而剑仙一脉,却必须要将本门剑招练到骨子里,方能由武入道,这也是真真正正的飞剑练法。
其中辛勤劳苦,自不用言。若是要将剑气修为推入结丹之境,更是要忍受剑气入体之苦。
范成前世虽说走的正是锐金剑气倒灌的路子,但如今既然重生,他是再不愿修那万分艰辛的剑仙之道了。
至于选修其他法门,由此而带来的战斗力远不如前世的问题,范成倒是没有太多担心。
作为重生者,这一世的路,肯定是要比前世走得快,那么同一时期而言,自己的战斗力其实是要远远超过前世的。
至于四象宗其他的三门练气法,因为范成仅仅是记忆了其练气阶段的法门,倒是与其他残卷没有多少区别了。
如果选择残卷,那么就意味着范成在筑基以后,没有自己的独门手段,这无疑是一大憾事。
纵使范成知晓不少秘法,没有与之相对应的气,也很难发挥出其最大的威力。
同理,没有配套招数的练气法,也是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
比之较低级的练气法,这些残卷自然是神妙无比,比之完整的法门,却又没有对应的秘法可以使用。
范成思索了一会儿,心中一时也是没有决断。
嗅着空气当中弥漫的药香,范成摇了摇头,端着瓦罐走进了刘老汉房中。
“范哥哥,我爹什么时候能醒来啊?”
自范成逃走以后,刘玲一直眼巴巴地望着门外,此时终于等到了他进门,当即是娇声问道。
“伯父的病本来好治,只是被那卢医师进了一番滋补之品,反倒是错综复杂起来。”
看着一脸期盼神情的刘玲,范成叹了口气,一边将瓦罐放在桌上,一边随口说道。
接着,他又笑着说道:“一二月间,可以痊愈。”
范成这大喘气,直把刘玲个可人给气得是直接扑了上来,粉拳不住地往范成胸膛砸落。
“范哥哥,你!”
“好了,好了,”看着刘玲一脸气愤,范成只好开口抚慰道,“你尝尝这药可不可口,我再给伯父灌下去。”
“嗯,”听到范成的话,刘玲俏脸通红地从他身前走开,抿了一口汤药,只觉淡然无味,俏脸又是不由得酡红一片,“不烫了。”
说完,刘玲只觉心跳个不停,好似小鹿乱撞。
原来范成前世少年入道,又加修炼千年,于人事一概不通,竟是极自然地拿起调羹,喂与刘玲。
见少女轻轻舔舐,面露陶醉之色,范成心中奇道:“我修道多年,还未见过有甚汤药是好吃的,怎的玲儿做出如此这般姿态?”
既然药汤温度适中,范成也就倒出一碗,灌给了刘老汉吃。
“晚间你再给他喂一次也就是了。”
范成将瓷碗放到桌上,又突然想到一事,“唔,我先前恶了卢医师,倒是不好再到他家里买药。”
“这个自是无妨,教下人去也就是了。”刘玲笑吟吟地看着范成说道。
听了刘玲的话,范成是直摇头,“那卢医师若是怀恨在心,记了我的方子去,恐不会这般易与。”
“无论是剂量上做些加减,还是药物上做些手脚,都是防不胜防。”
“啊?”刘玲诧异地叫了一声,随即便是一脸忧虑。她这不识字的女子,着实是不知这其中竟有恁多讲究。
看到少女一番手足无措的样子,范成叹了口气,开口把这件事情应了下来,“我看还是我隔上几天,到隔壁镇上去买吧。”
“正好隔上几日,我也再来为伯父诊断一番。”
“好呀,好呀!”刘玲闻言,当即是雀跃欢呼起来。
“哎,看来这一桩姻缘,是再难推脱咯!”想着,范成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了一抹笑意。
虽说前世刘玲嫁与富商远走以后,范成偶然之间还会想起对方,但等范成筑基,又学会推演之术以后,已是百年过去,任她何等佳人,无非一抔黄土。
随后千载的修道岁月,更是让范成将这石塔镇的往事给尽数遗忘。
这一点,从先前那跨越千年的初见,便可见一斑。
不过此时各自年少,范成的内心,却是莫名地悸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