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合上自家大门,见高远面色冷若冰霜站在后面,吓了一跳,不解地问:“怎么了?怪吓人的”
高远静默了一会,眉头微皱,盯着她缓缓说:“吃饭的时候干嘛老看别人?”
“赵阿姨说我们以后是同桌,让我以后跟着他好好学,第一次见不得多看两眼?”清梦不以为然,边说边走向沙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去。
高远跟着过去,坐到她身旁,眼眸染上一层灰,冷冷地说:“所以现在就开始巴结上了?”
“怎么就叫巴结了?”清梦气恼。
他垂下眼睫强压不悦,“饭局上求人办事低头哈腰的事,你见得还少吗?以前也没见你出过头,怎么今天到有闲工夫替人解围了?”
清梦叹了口气,“大哥,他爸当我爸司机本来就够别扭的了,偏偏还在咱们小辈面前来这么一出,谁没点自尊心,要真因为今天这事,大家心理上有疙瘩了,以后我怎么跟人家好好相处?”
“你为什么要跟‘人家’好好相处?”高远五脏六腑不知哪里有了一个破口,血脉喷张,浑身不对劲。
清梦瞧他一脸醋意,狡黠一笑:“未来的三年,我们是同班同学,我当然要跟他好好相处,再说了,他长得挺好看的呀,你不是常说高中生活枯燥无味吗?谈场恋爱会不会好一点?”
“你敢!”察觉自己情绪过于激动,高远顿了顿,接着说:“你敢早恋,看你爸怎么收拾你。”
“我爸隔三岔五就出差,他怎么会知道,哥哥,要是我早恋了,你会帮我保密的吧?”清梦调皮地问。
“保密?你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天天竟想着谈恋爱,信不信我把你蛇皮给扒了。”高远眯着眼警告。
清梦暗笑不理他,起身紧厨房端了两碗银耳羹出来,递一碗给他,顺手又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电视里恰巧播放综艺节目的整人环节,清梦心情舒畅,看得哈哈大笑。
高远侧眼看她,清脆的笑声将他的心都融化了,回想刚才自己的言行,甚是可笑,就像是被迫与陌生人分享玩具一样,充满孩子气的愤怒。但转念想到自己即将离开去封闭式的军校读书,与她分隔四年,他又不免隐忧。
高远喝了一口银耳羹,清甜软糯,他佯装不经意地问:“我去读大学,大半年见不着,你会想我吗?”
清梦转头看他,见他目不转睛盯着电视,仿佛刚才的疑问是她的幻听。
“怎么可能想你!我得天天想着谈恋爱呢。”她回答。
高远只觉得胸闷气恼,又无话可说,放下勺子想要起身离开。
清梦倏地拉住他的手臂,陪笑着说:”哥,我开玩笑的!怎么又生气了?全世界你对我最好,我肯定想你啊,吃饭想你,睡觉想你,上厕所都想着你!“她笑着看他,眼里藏着璀璨星河。
高远愉悦地笑出声来,“我犯得着生气吗?我得赶紧把银耳汤给余大爷送过去,免得等会凉了,浪费你一片心意。”
“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是说你不舒服吗?做戏做全套,你就好好在家‘休息’吧。”
“你送完回来给我带点宵夜,我好饿。”把高远送到门边,清梦楚楚可怜地恳求。
“该吃饭的时候搞幺蛾子,就得让你饿着才长记性。”
等高远拎着热腾腾的炸串回来的时候,客厅灯还亮着,清梦却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修长的双腿弯曲叠放,紧俏的身躯被衣裙紧紧包裹着,裙角不经意间已经滑到大腿中部,白皙的大腿惹人遐想。
高远呼吸变得浓重,他轻声跪坐在沙发边,凝视她清秀的睡颜,用修长的手指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又往脖颈处摸索,正欲继续往下,她倏地呓语一声让他如梦初醒。
他自嘲了一番,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还没到时候。他赶紧起身从卧室找来毛毯将她裹好,关了灯,轻手轻脚出门去了。
中考一结束,清梦迫不及待收拾行李去了澳洲。
母亲去世后,父亲变得更加寡言少语,清梦不敢轻易同他提起母亲,因为她知道这只会让他更为自责。
能慰藉她的思母之情的,除了那本被反复翻阅,饱经风霜的英汉词典外,只有远在澳洲的小姨了。因此,清梦每年假期都会去澳洲小住几周。
澳洲是一个好山好水好无聊的地方,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就剩下百无聊赖。
她在澳洲的生活十分规律,早晨在咖啡馆打工,下午就窝在家里看书,每天最开心的时光就是小姨开的餐厅打烊后,两人闲坐院子里,一人一罐啤酒谈天说地,她也能毫无顾忌将对母亲的思念倾倒而出。
在澳洲过了一个闲适安逸的暖冬后,清梦硬撑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国内,红眼航班加上来回转机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拆散了。
庆幸的是刚出关口就见到高远对她招手,她赶紧将背后沉重的背包往高远身上一抛,此刻她累得像是泄气的皮球,四肢软绵无力,脑袋里塞满了棉花,眼睛酸涩,只想赶紧找个能倚靠的地方呼呼大睡。
“这么顺手?真会使唤人!”高远接过背包,笑着说,顺手又把清梦手里的行李箱拉过来。
“我爸呢?”清梦环顾四周没见到白荣培的身影,疑惑地问道。
“我自己开车来的。“高远得意地拿出驾照本在她面前晃了晃。
“什么时候拿驾照了?“清梦一脸讶异。
“昨天。”高远继续说道,“你在国外养尊处优的时候,我可是在烈日下暴晒练车。”
“你刚拿驾照就敢来机场?不行,我还是打车吧,我爸怎么放心你开车来接我?”
“叔叔以为我打车过来的。”高远笑道:“你没有选择,如果不坐我的车,你就只能走回去。”他指指肩上的包和手里的拉杆箱。
“我可以打车到大门口,让余爷爷帮我付车费!”才回来就被要挟,清梦不服气地回呛。
高远没接话,把她像行李一样连哄带骗塞进副驾驶室。
屁股一沾到椅子清梦就犯困,刚刚雄赳赳的势头瞬间就蔫了,她歪头在窗户上找了个支点,准备先和周公约个局。
“清梦,余大爷住院了。”
“哦,咳嗽还没好?早该去医院了。”清梦迷迷糊糊地说。
“肺癌晚期。”
这四个字仿佛一壶烈酒呛进胃里,把她瞌睡一扫而空,她目光停在高远脸上,慢悠悠吐出两个字,“什么?”
高远顿了顿,沉重地说:“真的,之前一直硬撑着,发现得太晚,没得救了。”
“现在哪家医院?那个医生看的?化疗试过了吗?我们先去医院。”
胃里的苦涩翻腾而上,清梦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你别急,我们先回家,你折腾一天了,回去整理下再去。”
“先去医院!”
“长辈在家等着吃饭,吃完饭再去。”
“哥,先去医院。”清梦眼睛发酸,喉咙如同塞了棉花,语气急迫里带着丝丝哀求。
高远心里一软,虽然心疼她舟车劳顿,但还是妥协道:“那你跟你爸说一声。”
给父亲发完短信后,她无力地靠在车窗上,盯着窗外出神。
窗外景色飞速地往后退,思绪仿佛也闪退回三年前的那个黄昏,她握着母亲冰冷的手,亲眼看着她的母亲心脏停止跳动,那种感觉至今记忆犹新,如同被困在深海五万米,周围是刺骨的寒冷和压迫,又如同钢针一般扎进骨髓,让人苦不堪言。
到了医院,病房里只有两个人,余大爷歪头靠在病床头迷糊睡着,柳星河正坐在床边安静地削苹果。
见他们来了,他只抬头望了一眼,也不说话,继续埋头做事。
清梦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因为输液的关系,余大爷双眼浮肿,看似睡着了,但嘴却大张着,粗声喘着气。见此情景,她嗓子像是被刀刮一样,眼眶瞬间就红了,却也只能如同木头一样站在床边,手无足措。
仿佛觉察到来人,余大爷痛苦地睁开眼睛,见是清梦,勉强扯出一丝笑颜,吊着半口气说:“小梦啊,你回来啦?这次去澳洲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啊?”
清梦调整了呼吸,把眼泪逼退回心里,哽咽着回答,“我亲自下海抓螃蟹了,可有趣了,等爷爷病好了,小梦带你去。”
“好,等爷爷好了···”后半句虚虚地悬在空中,听不真切。
突然间,余大爷的脸色发白,接踵而来的是一阵急促的咳嗽,似乎是要晕过去,清梦吓得后退了一步,柳星河连忙起身按护士铃,然后轻车熟驾地将病床摇直,让他更舒服一些。
护士进来检查了一番后,吩咐道:“病人精力有限,最好多休息,病人家属跟我去楼下拿止痛药。”
高远一直站在清梦身后,只觉得自己多余,听到此话便说,“我去吧,顺便问问情况。”然后跟着护士出去了。
“小梦,别害怕,没啥大事。”余大爷虚汗频发,强忍痛意安抚道。
他又唤柳星河:“星河呀,你守了一天了,怎么也不回去休息一下?”
柳星河没答话,继续坐到旁边削苹果。
余大爷喘息:“你这孩子,最让我担心,什么都憋在心里,当初跟了你爸兴许还能好点···”
“爷爷,护士让您少说话,您先吃点苹果。”星河打断他,递过一块削好的苹果。
余大爷摆摆手,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过后,转头交代清梦,“星河太内向了,小梦,以后在学校上学,别让人欺负他。”
“爷爷,没有你护着,我都是要被欺负的,您得快点好起来。”清梦红着眼说。
见清梦没有直接答应,他支起半个身子,声音愈显急促:“小梦,答应爷爷,别让人欺负星河啊,啊?”像个任性的孩子。
清梦一惊,她赶紧一把扶住他,赶紧应和道,“爷爷您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他。”
余大爷仿佛是卸下千金重担,慢慢躺回床上,像是呓语一般说道,“爷爷真羡慕你们呀,爷爷这一辈子,风光也罢,坎坷也罢,就这么蹉跎过去拉,你们要好好的,将来做个对社会······“还没说完,余大爷便迷糊着又睡过去了。
柳星河放下苹果,细心地为余大爷掖好被角。
清梦这才抬眼仔细瞧他,见他眼眶微红,神情颓然,双手微微颤抖着,仿佛一个蹩脚的演员,企图用沉默来掩盖内心的惶惶不安。
像极了她当时的模样。
自始至终,她俩没搭过一句话,这种沉默让她清梦里挺别扭的,想说点安慰的话语打破沉默,但又明白此刻所有的话语都如空中楼阁,缥缈虚无。索性安静坐到一旁,等着拿药高远回来。
高远前脚刚进来,余光荣也拎着饭盒进来了,他们礼貌地和余光荣寒暄了两句,便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车里安静得不像话,清梦刚想仔细问问余大爷的病情,见高远一路眉头紧锁,丝毫没有舒展的迹象,心一沉,便也不问了。
车开到家属区楼下,清梦像是被抽去灵魂,机械般开门下车,脚还没落地就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清梦伸手推他,反而被抱得更紧。
“想哭就现在,等会上去人可多了,哭着难看。”高远温暖的声线在头顶响起。
“我没想哭。”嘴上这么说,眼泪却不争气地一涌而出。
高远肩头慢慢湿了一块,怀中的女孩因为抽泣微微颤抖着,他心里一酸,恍惚间又看到年幼的她,一个人安静坐在楼梯口,用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大颗大颗地掉眼泪。
宣泄一番后,清梦心情松快不少,意识到自己被他抱在怀里后,清梦慌忙挣扎,家属区来来往往都是认识的人,这要被看到了,脊梁骨都要被戳断了。
奈何力气微弱,始终挣脱不得,她夹杂着浓浓的鼻音冲他吼,“哎,你别发神经了,等会被人看到咱们这么搂搂抱抱的,我爸非把我皮给扒了!”
“果然还是熟悉的小白蛇啊!”高远垂眸笑道,用尽力气把她箍到不能呼吸后,才缓缓松手,算是对她翻脸不认人的小小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