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七和周先生在一起六年多了,期间分分合合很多次,身边的人早已习以为常,知道不管两人闹得多厉害,最后肯定还是要和好的。
一个月以前十七给我打长途,告诉我这次真的要和周先生分手了。
“这次又是为什么!”
“他母亲看不上我。”
“怎么可能,你家简直富可敌国!”
“她嫌我长得太小家子气。”
“你可是千金小姐!”
“还嫌弃我有大小姐脾气。”
“你大可和周先生谈一辈子恋爱,待准婆婆百年归去后再进周家大门。”
“算了算了,我还是跟你一起孤独终老吧。”
她说的如此丧气,我虽无话可接,却并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自准婆婆知道她存在后,便没有喜欢过她,她已无数次说过要与我孤独终老,却从未见过她真正收拾行囊与我远走高飞。
呵,女人!一点诚意都没有。
谁知道今天就收到了十七的请帖,新郎虽然也姓周,却不是我知晓的那位周先生,我才意识到这会终于是真的了。
“我等不到他娶我了,又怕自己下不了决心放手,就干脆和别人结婚了。”
“可是你跟这个周先生才认识多久?”
“快一个月了吧!他妈很喜欢我,我妈也很满意,这段婚姻对我,再合适不过。”
“你从来不会管你妈满不满意。”
“长这么大都很少听她的话,唯独这次,我想听听看。也许过她所说的人生,并不会像我想的那么糟糕。”
“但是你爱他么!”
十七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爱情是婚姻里最大变数,找个合适的人,也许更可以白头偕老。”
这句话,乍听之很有道理。翻译过来就是,我不爱他,但也许我们可以在一起一辈子呢。在我看来,这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之一。
“即便日后离婚,伤心的也绝不会是我,我对这段婚姻从来没有太多期许,亦无失望可言。”
这句话,倒是稍微显得有说服力一些了,但也同样令人觉得心酸。
“婚礼定在一个星期以后,既然已经决定,我便不想留太多时间让自己后悔。”
“也许婚后会后悔。”
十七并没有理会我的不看好,只是嘱咐道,“你一定要来啊。”
仿佛我的到场十分重要一样!但是既然连新郎是谁都不重要,宾客里有谁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虽然想是这么想的,却又不能全然说出来与十七听。
毕竟,这可能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跟十七认识许久,无话不讲,却从来没有打过照面。
所以除非我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不然我实在是找不到缺席的理由。
我一边思考届时应该找什么样的理由多请两天假,一边飞快的在键盘上敲出两个字——好啊,并发送给她。
然而我并不是很想去参加十七的婚礼,我害怕。
我害怕看见十七幸福的样子。
这样是不是预示着,总有一天,我也会找一个别人觉得好的人,过上别人觉得好的人生。
但是更害怕看见她其实不幸福样子。
难道届时我要邀请她一起私奔么?
不过,她也许会在婚礼前跟前一个周先生私奔呢!
我这么安慰自己。
2
我和十七是在我工作的网站上认识的,她的笔名叫八加九,为了便于称呼和书写,我一直叫她十七,以至于认识十七五年多了,我竟然不记得她的真实姓名。
读书时候的理想之一就是当个作家,不知道后来谁告诉我写肉文比较容易发迹,于是我每天晚上辗转于各大非主流的肉文网站,就准备找个合适的网站一显身手,甚至于连笔名都取好了——黄得优雅。我的目标就跟我的笔名一样,写出肉而优雅的文章,在剧情俗套、唯肉至上的肉文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个优秀的、为人称道的肉文作者。
反正结果是肉文看了不少,作品一个字也没有。
毕业以后就职于一家网络公司当网站运营,女性向网文恰好是本公司的业务之一。看了无数肉文,写是写不出来,但是讲起来就十分专业,各种名词缩写都了如指掌,且十分乐于跟别人科普这方面的知识。因为无意中在例会上展示了我在这方面的天赋,被领导十分看好,遂转岗至编辑部,专门指导作者写床戏。
怎么说呢,读书的时候看了些自以为没有用的东西,工作的时候竟然可以用上,简直令人愉悦。
而十七则是我麾下的一个作者——唯一一个只写清水文的作者。
十七在本站发的第一部作品叫《我心荡漾》,上线一周,每天日更过万,登上新人榜前三。我找她签约这本的书时候以为这本书一定是一本有潜力的肉文,不曾料想直到大结局,此文竟然连一点肉末星子都没有。随后编辑部众清水文责编纷纷对她虎视眈眈,竞相抛出橄榄枝邀约下一部作品,毕竟这年头不用催更,剧情流畅,且日更过万的作者真的不多了。但是主管认为无故换责编影响团队团结,在加上当时十七已经跟我聊的水深火热了,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主管认为给十七换责编可能会影响她的创造激情,于是十七成为了我组内唯一一个清水文作者。
也不是没想过去染指她。
只是十七态度非常坚定。
“床戏有什么可写的?”十七曾经这么问过我。
“啊?”
“你上床的时候心理活动真的会这么丰富么?”
“这......”
“我最多想,待会儿要不要洗个澡再睡。”
我能怎么说?我总不能告诉她两个字就可以概括我所有的心理活动了吧?卧槽。简单地说,我就只是擅长改别人的床戏而已,我可以告诉别人在一段行为描写里用抚摸还是轻柔哪个词更好一些,,但是没办法凭空捏造或根据自己经验写出一段床戏来,这大概是我在成为肉文作者的这条职业道路上最大的瓶颈吧。
每每跟十七聊完这个话题,我都觉得,床戏确实没什么可写的。可待我第二天又全身心地投入到络绎不绝的床戏文学创作之中,我又会觉得,也许我跟十七才不正常吧。
为了根治我的这种不正常,同时也为了提高自己在床戏撰写方面的造诣,开阔自己的眼见,我曾经央求如亦带我去声色场所观摩一番,于是认识了落落。
不得不说,落落真的让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同时也可能是我人生中第二次离理想最近的时候,我觉得我可能会成为肉文届的传奇,如果没有后来的全网性质的扫黄打非的话。
3
待我跟十七熟络了,我就知晓十七更文的规律了。
十七是一个令人极为省心的作者,只要跟周先生吵架、冷战、分手,十七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文思泉涌,奋笔疾书,日更过万。倘若不跟周先生吵架、冷战、分手,日更会少一半还多,但也不至于我去催更。
如此说来,失恋真的特别让人有写作欲望。
我这辈子第一次离理想最近的时候,便是刚毕业失恋的那段时光,感觉自己一个星期可以写完一本书。奈何恢复实在太快,还没来得及写完一本书,就从情伤里走出来了,那本书就此搁置。所谓的走出来,也不是完全没感觉了,只是所有的伤心难过不至于深刻到让我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仅此而已。
所以我一向鼓励组内的作者要多谈恋爱。
十七既然不用我催更,那么倾听她感情上的烦恼,为她错谋划策、分析利弊就成了我的工作之一,虽然她从来只把我的建议当耳旁风。
可以说,除了少儿不宜的部分,我简直知道十七和周先生所有的恋爱经过,相处细节,每一次分手,每一次和好。
4
十七和周先生是通过微信上附近的人认识的。
认识周先生的时候,十七还在读书。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老师讲的课又十分无聊。百般聊赖且年少无知的W拿起手机研究微信的新功能,无意中点开了查看附近的人,看见列表第一个人头像竟然跟自己一样,点开详情页面看的时候不小心点到了“打个招呼”。
谁知道周先生正好也十分无聊,竟然秒回了。
周先生比十七年长5岁,那个时候已经参加工作了,正好在十七读书的城市出差,十七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正在附近参加一个会议,会议沉长且无趣。
于是两个都非常无聊的人就开始聊天了。
两个人当时的头像都是一片海,于是两个人一起从头像一直聊到地中海,从地中海聊到罗马假日,从罗马假日聊到人鬼情未了.....总而言之,甚是投机。
当天晚上周先生就开着车去十七的学校接她,两个人先去吃饭,再去看电影,最难能可贵的是周先生还在门禁前开车把十七送回去了。
出差结束后,周先生就离开了。之后虽然不能经常见面,但是两人每天会在微信上聊天。
冬天的降温来得猝不及防,跟周先生聊天的时候,十七随口说了一句网购的雪地靴可能打算冻死她,也许明年春天才会发货。当天晚上周先生开了3个小时的车,送了一双雪地靴给十七。
此前十七从未谈过恋爱,追她的人不是没有,有人送花,有人送巧克力,但是可以开3小时的车只为给十七一双雪地靴的男人,除了她老爹就只有周先生一人了。
那天晚上,十七躺在床上,想着地上的两双雪地靴,久久难以入睡。拿起手机想给周先生发微信,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要不我们谈恋爱吧?十七说。
但是一发送,十七马上就会后悔了,可是那时候微信还没有撤销的功能。
幸好周先生马上回复了——好啊,但是这种话应该我来说呀,我现在在开车呢,明天再说,你快睡觉。
于是十七就更睡不着了。心情十分复杂,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周先生答应跟她谈恋爱,但更多的是难过,难过的是周先生的回答未免太过理性,看不出任何欣喜的成分,这简直给她的满心欢喜泼了一盆冷水。
5
“为什么你们女人的要求会这么高呢?人家都已经说好了,你还想干什么呢?非要人家危险驾驶才算不理智?非要人家出车祸才配得上你的满心欢喜?”
第一次听十七讲周先生的时候,十七还在写她的处女作《我心荡漾》,而我则刚成为责编没多久。
刚入行的我对如何成为优秀的责编不甚了解,只能每天找组里的作者聊天,督促他们按时更新。有的作者写作遇到瓶颈,我就站在读者的角度提一些后续情节发展的可能性;有的作者把故事情节写的天花乱坠不符合情理,我就站在现实的角度提一些客观的修改建议;当然干的做多的事情就是帮作者修改床戏,毕竟组内大部分写肉文的作者可能都没有经历过性生活,写的床戏充满了想象力,简直神呼其神,令人忍俊不禁。
以上所有责编份内的事情,十七都不需要我做。我只需要每天跟她聊聊天,让她在失恋的时候可以化悲伤为动力,更卖力地去更文,即可。
但是指出别人故事里的不合理处,仿佛成了我的职业病。
当时十七正讲得声情并茂,即使只是通过QQ上的文字对我讲述她的恋爱史,隔着一个屏幕我依然可以看到十七一脸恋爱脑的模样。
“闭嘴吧你。”十七沉浸在自己的叙述里,百忙之中抽空回应了一下我的质疑,然后无视了我。
6
当天晚上,周先生再无音讯。
十七低落的心情一直延续到第二天白天。
以往不开心的时候,十七都可以同周先生分享,可如今的不开心,周先生恰好便是始作俑者,十七只好自己消化这所有的情绪,一边消化一边懊恼,懊恼于自己昨日的冲动使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这种境地直到傍晚才稍有改善,因为周先生终于出现了。
周先生带着鲜花、巧克力出现在十七的宿舍楼下,模样与以往追求过十七的男孩子如出一辙,告白也是同样毫无新意,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周先生早在此前已俘获了十七的芳心。
“虽然我早知晓答案,可还是想问你,是否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周先生说得郑重其事。
“我愿意。”白天的阴霾在此刻起一扫而空,现在的十七甚至感动到快要落泪。
“我很想你。”
对此十七也有同感,但就是敌不过自己嘴硬,“胡说,明明昨日才见过。”
“可我还是很想你。”说完周先生扫视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同学,略有一些不好意思凑到十七耳旁问道,“接下来我应该做什么呢?”
“你应该邀请我私奔。”
“那我可以在邀请你私奔前,先邀请你共进晚餐么?”
“当然可以。”
两人烛光晚餐归来后,宿舍楼下已没有多余的观众。告别的时候周先生又从后备箱拿出一个一米多高的毛绒玩具和一箱零食。
“不知道你会喜欢什么,便把女孩子可能会喜欢的东西都准备上了。”
“你之前肯定交往过很多女孩子。”
“但是你独一无二。”周先生吻了吻十七的额头,继而转移话题,“为何你晚上从来无课?”
“为了你翘掉几节自修课又何妨?”
“甚是荣幸,往后可还会有这种待遇?”
“绝不会再有,往后凡事需要提前预约,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已大不如从前。”
“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却比从前更重要了,这不公平。”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从不后悔。”
“那往后的不公平待遇可能更多。”
“甘之如饴。”
7
彼时正值十七与周先生恋爱一周年恋爱纪念日,周先生却要去外地出差,无瑕顾及十七。
十七知道事发突然,且情有可原,但内心依然深感不快,只能与我倾诉,于是顺道把之前的事情都给我讲了一遍。
我忍不住给十七的恋爱脑泼一盆冷水,“我还是觉得你们认识的方式并不靠谱,我觉得周先生太轻浮了,随便跟陌生人聊天的人都很轻浮。”
“毕竟是我先跟他打招呼的呀。”
“那不一样,你说你是不小心的。而且单是听你的描述,我就觉得周先生老谋深算深不可测,好听的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你小心被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更不可能。上学期我跟周先生出去旅游,所有人都劝我不要去,除非我已准备好失身,但周先生并没有碰我,因为我跟他坦白,我没有准备好。我们一起出游6天4夜,他每天搂着我睡觉,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倘若他如此煞费苦心,只是想玩弄我的感情,那么被他玩玩又何妨。”
此后我再也不曾想过要给十七泼冷水,也不想告诫她初恋大抵没有好结果,毕竟我可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被塞一嘴狗粮了。
那天晚上我就失眠了。
在认识十七之前,我从来不相信谈恋爱竟然可以如此简单,附近的人随便认识一个就可以奔现找到真爱。
我抱着自己的枕头跑到如亦的房间,赖在她床上不肯走。
“你说我跟我的良人,是不是只差一个漂流瓶的距离?”我问如亦。
如亦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摸黑抡起一枕头,毫不犹豫地扣在了我的脸上。
所以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吧。
8
情人们幸福的缘由总是相似,吵架的理由却各不相同,分手的原因更是层出不穷。
而我,在听了那么多故事,写了那么多故事之后,对感情还是盲目乐观。
除去一开始对这段感情的所有不看好,在十七的叙述里,我仿佛跟着十七一起跟周先生谈过一场旷日持久的恋爱,所有欢愉、难过都可以感同身受。这场旷日持久的恋爱一谈就是六年,在这六年期间,每一次吵架最终都能和解,每一次分手最后都复合了。
以至于在收到十七与他人的请帖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有任何没有走到最后的可能性。
甚至于在婚礼的前一天,十七喝的酩酊大醉抱着我痛苦流涕时候,我还在想,也许周先生会在婚礼前带着十七私奔呢。
“他以前说过,只有正式的跟我告白一次,往后同我们的晚辈说起我们恋爱的曾经才会理直气壮,谁知道我们根本不会有共同的晚辈,更别提在他们面前说起这件事情了。”
“那你们究竟为什么分手。”趁着十七喝得一塌糊涂,我忍不住提出在我心中郁结已久的问题。
“他母亲不喜欢我。”
“他母亲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
“但是他母亲还羞辱我的父母。她说她实在想不明白什么的父母可以养出我这样死乞白赖想嫁进周家的女儿。”
至此我总算可以理解十七要与他人结婚的决心,但我依然更倾向于看见十七与周先生私奔,凭什么从古自今棒打鸳鸯者大抵如愿!
9
也许她会跟前一个周先生私奔呢!
我是怀着这种心情,参加十七的婚礼的。
我坐在新娘好友席上四处乱看,遗憾的是直到婚礼结束,周先生都并未现身,就更别提带十七私奔了。
正在我以为此番参加婚礼的意义大约只是弄明白了为何十七突然跟周先生分手以及见一下十七和她的未来室友的时候,我看见了苏同——与新娘好友席只隔了一个T台,他正坐在新郎好友席上,低头看着手机,表情凝重。
婚宴上人多口杂,我侧坐在苏同斜前方大约5米的位置,就姑且当自己的脸在他的视野盲区好了。我支起一只手撑着头挡着自己的半张脸作为掩护,然后开始肆无忌惮地微微侧过头观察他,想找到任何关于他并没有完全忘了我或者他并有过得很好的蛛丝马迹。
他身旁坐着一个长发及腰唇红齿白一看就性冷淡的女子,看见苏同皱眉,附在他耳畔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苏同放下手机,对着她宠溺一笑。
想必她就是苏同的白月光吧。
我曾在苏同的书房看见这位白月光的照片,照片里她披着长发伏在桌子上小憩并没有露脸。可今天我看见苏同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一定就是照片里的人。
我看见苏同给她夹菜,看见她把自己碗里不喜欢东西又夹到苏同碗里,我看见苏同将她垂到脸庞的长发勾到耳后,看见她对上苏同深情的双眸,两人相视一笑。
她比我漂亮比我白,笑起来比我温柔可人,甚至连头发都比我长。我较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年龄比她小,可是这又能算什么优势呢!
看着与白月光过着幸福生活的苏同,我拼命的安慰自己——他不过是一个快40岁的老男人而已!
即使他现在看上去跟过去相比所变甚微,但是我知道,他就是一个快40岁的老男人,我甚至想过去翻翻他的头顶是否已秃。
可是我还是止不住地难过。
我喜欢他的时候,他才30岁,事业有成,年轻有为,看着就十分聪明。
也许除了不看附近的人也不玩漂流瓶以外,年少无知之时,我把对爱情所有劲头都花在了“不可能”身上,以至于此后不再想花任何力气去喜欢别人,所以才会活出一副孤独终老的姿态吧。
嗯,苏同就是我的那个“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