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了那薄情书生,就那么弃下了自己的糟糠妻,可谓是多情女子薄情郎啊……”台上那位眉眼清疏的说书人状似感慨,神情带着些许落寞,台下的喧嚣声渐无。
说书人暗喜,不料随后迎来的却是一阵阵的嘘声:“就你这样的,还青奚来的说书人呢?我家五岁奶娃娃都比你说的好!”闻言,台下哄笑成了一片,那人讥讽的笑着,状似挑衅。
他么的,小爷若不是被师门赶了出来,还至于来你们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说书人心想着。恨恨地咬紧了牙关,面上却不露声色,淡然的张望着台下的人群,直到瞧见了那位故人,顿时成了个大红脸,只恨无洞可钻。
说书人心道:得了,这货怎么找到我的?那老头还真没扯谎,这货难不成真是我的克星?!当下竟愣在了原地,回过神来,只见那克星朝她挑了挑眉,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说书人牙关咬得更紧了些,心道:打不过,老子还不能躲吗?当即惶惶逃下了台。
到后台打包好行装后,蹑手蹑脚地溜出了茶楼,不料刚走到门口便瞧见那个倚在门旁的欠扁的货。眼见那人不紧不慢地向她走来,说书人只觉头痛欲裂,心下叹道:这下可好,想溜也溜不走了,早知道就不带这么多家当了?!都说身外之物如粪土,偏偏是这粪土误了我啊!
“你还要躲着我?”面前的男子满脸落寞神色,眼含哀怨,倒真像是个被辜负了的糟糠妻。
说书人看着面前的‘怨妇’,竟于心虚之中还生出了些莫名的惭愧之情,讪讪笑道:“怎…怎么会呐,我…我就是打算…打算离开此地去散散心罢了。”
“那带我走吗?”男子凝望着说书人的眉眼轻声问道,轻柔到差点被过往的风给捎走了。
说书人嗤笑出了声,本欲嘲笑一番这人的痴心妄想,却又瞧见了他那黯然的神色以及眼底难以察觉到的一闪而过的期盼,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该知道我就是个半吊子的说书人,整日不学无术,只能浑浑噩噩的缩在角落谋生。你跟我走?只怕你我都得饿死。”说书人想了又想,决定来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来委婉地拒绝这货。“我也不是不想带你走啊,只是小爷谋生本就不易,带上你,岂不是更麻烦了吗?你也该知晓知晓我的难处对吧?”
男子闻言,觉着这事有戏,眉眼弯弯道:“你带我走,我肯定不会拖累你的。早些年间茶楼虽已关张,但到底还剩了些余钱,都给你!”说完,挨近了她些,时不时张望着四周,倒像是个谨慎小心的样子,低语道:“我藏在了别处,待我们上路,便去取来。”
也不介意说书人不回话,男子自个低着头,嘀嘀咕咕道:“对了,得给你置办几套行装才行,还有你爱喝的青梅酒,嗯,还得有你爱吃的牛肉干、豆糕、叫花鸡……”
说书人依旧不语,痴痴看向远处树梢上那无名的花,轻声道:“你知道哪有不凋零的花吗?”
男子愣了下,而后轻摇了摇头,笑道:“怎么会有花不凋零的呢?”
“会有的。”说书人挑了下眉,淡然道。
男子摆了摆手,无奈道:“是,会有的。那你带不带我走啊?”
说书人摆了摆手,不耐烦道:“你想跟就跟着吧,反正你有钱给爷,这白来的银子,难不成小爷还不要?”语罢,快步走了。
“那咱们取钱去!”男子愣在原地痴笑道,样子活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待回过神来,急忙大步追了上去,接过了说书人肩上的厚重包袱。
于是那个据说是青奚来的说书人便有了个小跟班,要说这小跟班有何用处?恐怕就是当说书人被台下一阵阵的嘘声嘲讽时,他得以当个厚颜无耻的托儿,对着那些老掉牙的故事连连叫好,且旁边人每每投来讥讽的目光时,他也全当瞧不见,只眉眼弯弯地望着台上那位。
就这样过了半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二人坐在火堆旁等着吃叫花鸡时,说书人终究没忍住,皱眉问道:“你为什么非得跟着小爷我呢?要说为财,你这个瘦死的骆驼也比我这马大啊,要说为色,小爷我这……得,暂且不表。你若真是有所图谋,我还真想不出是图个什么?”
“若说为了情……”男子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轻声答道。
“什么情?”说书人挠了挠头,想了半响也没想出他们之间有何情谊,只好开口问道。
男子笑了笑,柔声问道:“大奚四年,你可记得你在哪?”
“大奚四年?我不大记得了……”说书人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我妹妹就是在大奚四年战乱时候和家里人走散的……她那时才八岁,白白嫩嫩的,活像是个汤圆团子,可性子倒不娇憨,刁蛮的很,是当时城里出了名的小霸王呢……”男子追忆起旧事,眼眶中已是泛了泪光,“自她走丢后,我娘忧思过度,生了场重病,没撑几日便去了……逝者已矣,他们都劝我早日走出悲伤……可我走不出来啊,我梦中总是会听见妹妹的号啕大哭声,总是会看见我娘临终时不肯闭上的双眼,我知道她是在等妹妹回来……”男子背过身去,低声哽咽道。
说书人站起身来,抚慰性的拍了拍男子的肩,温声道:“你肯定能找到她的,相信我。”
“是,我已经找到她了!”男子转过身来,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欣然道。
说书人左右张望,没瞧见半个人影,不解道:“嗯?那怎么没见到她人?”
男子轻摇了摇头,对面前这人的这副头脑简单的样子表示出了深深的担忧。柔声道:“我的妹妹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整这耍小爷呐?这周围除了你我未见半个人影,难道你妹妹是小爷我不成??”说书人皱了皱眉,只当这人在戏耍她,冷哼了一声便背过身去了。
男子见状,苦笑道:“我就知晓你不肯信我,所以这么久以来才一直瞒着你。”
说书人在火堆旁坐下,闷声不语,凝望着那扑向火光的飞蛾。男子也沉默了下来,继续望着那轮明月发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