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令臣收于眼底,立马起身来至柜台,要了一支酒壶,两只酒杯,也不需小二帮忙,径直来到酒架前,拿起勺打了一壶酒,坐回桌前,给老汉满满倒上了一杯。
老汉连忙站起身,连连摆手,“后生娃,可使不得,老汉仗着年老,占便宜顺嘴喊你一声后生娃已是不得了了,可不敢让你做这些活。”
王令臣笑了笑,摆摆手,“老伯无妨,这方桌上,就你我二人,您老就凭年老这一点就该是我尊重您,不用在意身份啥的,读书人身份也高贵不到哪去。”
“更何况从进来坐下,我就看到您一直看那边的酒架,想必是很想喝上一口,只是以前没机会。现在刚好有人掏钱请我们吃,我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老伯不用在意。”王令臣说完,把倒好的酒杯递了过去。
老汉连连道谢,双手稳稳当当地结果酒杯,轻嘬一口,双眼微眯,连连咂嘴。“果然是好酒,外面传的福祥楼的好酒回味悠长,确实不虚。”
“老伯,这酒你也喝了,咱坐下,继续和我说说。”王令臣见老汉只顾品味口中酒水,便出声催道。
“后生娃就是沉不住气,我这便和你说道”老汉抹了一把嘴,拭去了挂在胡须之上的酒水,坐下来继续说道:“咱巴蜀呀,原来大随朝封了个建宁王,叫武广思。把南岭那边都划拉给他当了封地,后来武广思起兵叛乱,巴蜀就也遭了兵灾,后来朝廷起兵进蜀剿灭了叛乱以后,咱巴蜀就被弘农王殷怀、西河王赵阙、淮南王王羽、琅琊王东方吉这四家瓜分了。咱巴西郡就是弘农王殷怀的封地。当年平叛过后,四王分别派人过来治理封地,而杨氏商行起家的大当家杨复当时便是弘农王派过来的随行之一,杨复本是随行的一位店铺掌柜,后来因为办事得力,深得巴西郡郡守殷开的喜欢,便赐予其一座宅子,一间铺子,准其以自由之身,自谋家业。这杨复也端得是一人杰,不消五年,杨氏商行便做得是风生水起,家财万贯,再加上又与巴西郡郡守有旧,主仆情谊尚存,在巴西郡这片地上,俨然是一方豪强。而这杨玄凤杨大公子便是这杨复的儿子了,这杨玄凤别看外表肥硕,但其本事可是不小,真是虎父无犬子,弱冠之年,便对行商数术之道精通,还是五品上的高手。后生娃别看江湖朝廷里说得那漫天风雨,武卒锻九品,宗师定三阶,一朝风云会,证道临登仙。莫说那神仙我们看不看得着,就是那宗师级的也未曾见过,倒是听说咱大随朝的排得上号的将军都是宗师级的高手。”老汉说着说着,越扯越远,还说得起劲,拿起酒杯便一口饮尽,喝完连连咂舌。
王令臣眼见再不阻止,这老汉有可能扯到大随朝初建之时去了,只是没想到,这杨玄凤竟然是殷家的附属,倒是有趣了,以前自己小,在殷家也没注意过这些人,现在倒是可以帮殷叔好好看看,莫出了宵小,坏了殷家名声。随即再给老汉满上一杯酒,说道:“老伯,扯远啦扯远啦。”
老汉被打断,也是尴尬一笑,继续说道“年纪大了,就爱唠嗑,这一不小心又扯开了,那我这就继续给你说道说道这杨公子。后生娃你是不知道,这五品上的功夫,在阆中城戍军里那可是军候级别的,在咱阆中城里,也就校尉大人比杨公子厉害而已。”
王令臣听了也只是撇了撇嘴,心里暗暗嘀咕老汉也就只是乡下人,没见过什么市面,天下江湖,军伍将军高手数不胜数,少见多怪罢了,便未曾出声打断。
“前些年巴西郡商贾增多,山贼见有利可图便纷纷作乱,这杨氏商行在巴西郡商贾之中可以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自然也就被惦记上了。一次杨氏商行货物于山道被劫,杨复正欲报官,捉拿匪徒,这杨玄凤却一怒上头,听罢消息,便点了十数武师,拿将兵器,便骑马直奔山中而去。不消一日,杨复正带官兵,准备出城相助儿子,却只见远处行来一骑,正是杨玄凤,马后还挂着几个黑圆球般的物件,待走到近前仔细一看,却是那山贼几位头领的项上人头。自此在巴西郡这地界上,杨氏商行可是无人敢惹,都怕惹到杨大公子这煞星,万一触怒他,导致其暴起伤人那可是得不偿失哟。”一语长篇说罢,老汉端起酒杯,再抿一口,连连咋舌。
王令臣听罢,心中暗暗想到,看这胖子貌不出众,没想到还是个有真本事的,原本以为只是个闷头苦练出来的,没什么实战的经验,倒是自己小觑天下英雄了。
正暗自回味之时,小二终是上菜了,王令臣见眼前桌上的几道菜,顿时觉得腹中饥饿又上来了,赶忙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吃罢几口,给老汉再倒满酒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大呼一声“过瘾”。
“这位兄弟倒是好兴致。”兴许是方才交谈太过认真,又兴许是确实福祥楼酒菜味道不错,导致王令臣只顾果腹。杨玄凤已站至不远处,王令臣都未曾发觉,直到杨玄凤忽地出声打断。
王令臣多少有点心虚,先前先是背后骂人,然后又偷摸打听对方,准备来个暗访杨家,帮殷叔排查一下。突然被杨玄凤这一声吓到,下意识的手一抖,酒杯滑落跌至地上。
“你方才在人群里骂我杨某人,后来又打听我杨氏商行时,胆子可是不小啊!怎的这一会连酒杯都拿不稳了?”杨玄凤扫了一眼碎裂的酒杯,轻蔑问道。
王令臣稍稍一愣,想不到这杨玄凤耳力如此之好,看来自己先入为主,对杨玄凤低估得有些严重了。缓缓将手放于桌上,“杨公子说笑了,我本一游学士子,先前诳语,无知罢了,后问及杨氏商行也只是满足小小好奇之心矣,杨公子突得于某后方出声,倒着实吓人。”
“我就出声说了一句话,你就被吓成了这样?你这读书人,也没厉害到哪里去嘛。以前你们这些个读书人,一天之乎者也的,可没少埋汰过我,还说什么饱学之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胆小如鼠。”杨玄凤不由做罢,步步紧逼,杨玄凤信奉的就是绝不吃亏,先前在人群里出声骂自己,人太多没能分辨出是谁,这会在这一方酒桌上谈话,自己听出了此人声音,定然要找回场子。
王令臣听罢,也不做声,起身走至柜台前,再要了两个酒杯,回身坐下,不紧不慢满满当当倒满了两杯酒。旋即拿起一杯,高举过眉遥请杨玄凤道:“既然杨公子对我辈读书人由此误解,我倒是想和杨公子论一论这读书人,不如赏脸与我共饮而谈。”
这时同桌老汉脸色早已苍白,拿着酒杯的手也微微颤抖,嘴唇微颤,自己就是嘴贱,干嘛贪嘴喝这么一口。这一喝上了,话匣子就关不上,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想说些解释一下,却又不敢出声。
杨玄凤诧异地看了王令臣一眼,忽地一笑道:“你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啊,没想到你还是个有趣人,我今日便和你喝上这杯酒,看看你能跟我论个什么道来,但是你要是说得我杨某人不满意,那可别怪我小肚鸡肠和你算算前面的账了。”
王令臣不由得撇撇嘴,还和我算账,本公子要不是觉得你有趣,想陪你玩玩,早回去叫人把你揍一顿了。虽然心里很是不客气,但是脸上功夫还是做了个十足。
“定叫杨公子满意便是,请!”说罢,王令臣也不起身,大袖一拂,左手摊开,请于左手边。
杨玄凤命人撤了长凳,搬来太师椅,大剌剌坐下,拿起酒杯也不言语,一饮而尽,旋即看向王令臣。
“杨公子好酒量”说罢,王令臣拿起酒壶,先给杨玄凤倒满一杯,再给自己也倒上,“杨公子方才说有那不知所谓的读书人埋汰你,还说鸿儒名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我倒是以为,并非常理。正所谓,这天下乱世,文治武功,无非武将死战、文臣治民。武将上阵杀敌,才是真的随时直面大生死。文臣士子嘛,只要本分做事,正直为人,若非国破家亡,沦为阶下之囚,何来生死大义,泰山崩催?”
“哟哟哟~看不出来啊,你虽然是个读书人,却还能替我们这战阵武夫直言。倒着实另我杨某人刮目相看。”杨玄凤本来已经做好了被王令臣拐弯抹角挖苦的准备,只要说到那些个之乎者也,自己听得弯弯绕绕的,肯定就不是什么好话,自己掀桌子就成。但王令臣这突然中肯的话,说的自己有点措手不及。
“非也,并非替谁直言,不过只是说一事实罢了,我辈读书之人,本就应当学好本事,造福一方,不论官大官小,能让百姓富足,教化民众才是正理。至于仗着自己学识,埋汰杨公子,倒确实不可取。”王令臣义正言辞地说着,但是心里却是另一番说辞,我管你埋汰不埋汰的,本公子文武双全,反正怎么说都有理不吃亏,先陪你玩着再说。
杨玄凤举杯,注视王令臣良久,一言未发。一时之间,酒桌之上安静无声,老汉已然吓得不敢出声,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杨玄凤忽然翻脸便刀剑加身。王令臣却似吐露一番心思,卸下重担般,面色自若。忽的,杨玄凤举杯一饮而尽,哈哈大笑,旋即说道“你说的我很满意,特别是说埋汰我的那些人不对更让我满意。你这个兄弟我杨玄凤认了,敢问兄弟贵姓,名何,年几许?”
王令臣嘴角一翘,上钩了,“杨公子客气了,在下不过一游学士子,当不得贵姓之称。我姓王,单名一个含字,表字令臣,今二十有二”。说罢,便不再言语,继续吃喝。“哦,没想到王兄弟如此年轻便有此眼界学识。虽然王兄弟刚才已经打听过我了,不过还是再容我介绍一番。我叫杨玄凤,粗人一个,也没有什么你们说的表字。杨氏商行的大公子,未来的当家人。今天这顿酒喝得痛快,就是味道不咋地。不知道王兄弟是否有空,到我家里去,我让家里的厨子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我们坐下来好好吃,好好聊?”
王令臣突地停下筷子,转过头打量杨玄凤许久,这胖子虽然说自己粗人一个,但是看他说话行事都是粗中有细,这招揽人的手段也是别出心裁啊,若是真换了一般的寒门士子,怕是很有可能入了杨家门下,成为幕僚。今日就玩到这吧,下午和张叔约好了出去玩,反正在阆中还会待上几天,到时候再和他慢慢玩。
“杨公子美意我心领了,不过杨兄之意,怕不仅仅只是这一桌酒席吧。我一无依无靠游学士子,没啥后路,趟不起这浑水,在此谢过杨兄提携之意了。”
“王兄弟这你都猜到了?杨某佩服,我杨玄凤也不是什么强人所难之辈,若日后王兄无处安身,不妨考虑考虑杨某,我杨家的大门随时为王兄弟敞开。”杨玄凤说罢,便也不再言语,开始斟酒慢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