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璧眼神如炬，凛然道：“飞蛾扑火，有去无回，勇者无畏，又何惧流血牺牲？”
“好，说得好，”我两手一拍，嘴上附和着，心里却暗骂魏璧真是冥顽不化、固执已见，然而还是强忍住心中不快，又道：“好一个勇者无畏、舍生取义的庆王殿下！不过麻烦你面对现实，大无畏的精神虽然可敬，但并不可取，如果你输了，上千上万人的流血牺牲完全是毫无意义；反之，如果无须流血牺牲、无须大动干戈就能化解危机甚至还可能反败为胜，你愿不愿意另辟蹊径？”
“如何另辟蹊径？”
“相信我，跟我合作。”说话间，我起身绕到魏璧对面，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太后指婚的旨意不久就会下达，不论你愿不愿意，恐怕此时都再无更好的选择，接受不能改变的，改变能改变的，时间会证明一切。。。。。。”
我瞬间如哲学家附体一般，对魏璧语重心长地劝说着，就差跟他谈谈马斯洛的人本论了。
谁知我刚想发表一番长篇大论，魏璧却轻飘飘地打出了一记重拳，让我的心口忽然一下子堵住了一般，再也笑不出来。
“你只须记得，今后你是太后的‘庆王妃’，却不是我魏璧的‘庆王妃’，既然你并非心甘情愿，我也绝不强人所难！”说着，他背过身去，不再面对我。
冷漠的语气，冷漠的眼神，冷漠的背影，忽然让我一时难以适应，我嗫嚅地张了张嘴，却终究无言以对。
心里的一丝丝苦涩，像打翻了的墨水一般蔓延开来，渐渐占据了整个心房。
我曾扪心自问，我对魏璧还谈不上爱，相处短暂未曾交心，志不同道不合。他是大顺国尊贵的庆王殿下，我是尼姑庵里长大的小孤女；他隐忍坚毅暗待时机志在大宝，我纠结忐忑愁肠百转志在镜子；他想让我在他的世界里陪他看花开花落，我却只想逃离这个世界。
所以，让我怎么去爱他呢？即便我不找镜子不回现代了，我就愿意去爱他了吗？答案恐怕依然是未知的。
正如老夫人所说，皇家薄情，我前世自幼便失去父母，内心里其实是极度渴望被爱，却又比一般人更害怕失去爱，魏璧的爱，来得容易，会不会去得更快呢？
换言之，魏璧对我，又谈不谈的上爱，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者说，他对我也只不过是喜欢而已，就像喜欢王府里的侍妾美人一般。也许是碍着我定远侯府表小姐的身份，除了喜欢，再多了那么一点点有限的尊重，可单纯的喜欢，从来就跟长久的爱情无关。
这么一想，与其最后纠缠不堪，还不如早早挥剑斩情丝，只是到底斩不斩得断，此时我的心里也并无答案，也许只有天知道了。
我无声地走出魏璧的书房，他却始终没有转身。
夜色静谧，月朗星稀，微风拂过，一缕发丝舞动于耳髻，我心意一动，忍不住便想回头。
然而，最终却还是加快了脚步，不是害怕转身，只是害怕转过身去，面对的依然是他的背影。
为了避人耳目，魏璧特地安排人抬了一顶青丝小轿，悄无声息地把我送回了定远侯府。
刚一进后院大门，只见满院灯火通明，一群人正守在一进门的廊道上，似乎是等了许久的样子。
正纳闷间，叶宛火急火燎地像只大金毛一般窜了出来，一脸埋怨道：“灵儿，你到底去哪儿了？我说去找你，老夫人又不让。。。。。。”
此时老夫人也带了百灵等几个贴身丫鬟，并喜玫、紫堇、葛藤也都围了过来，见我回来，都是又激动又高兴的样子。
百灵搀扶着老夫人，抢道：“灵小姐，老夫人先前自打回来就坐在堂屋里念佛，又不许别人多问一句，后来又嚷嚷着到门口来接您。喜玫她们来了，也不敢问，都只作一处守着。一群人提醒吊胆地等着，可算是把您等回来了！”
老夫人一边笑一边抹眼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百灵，让厨房把先前预备下的饭菜热了送到我房里，灵儿肯定是饿了！”
叶宛也腆着脸凑了过来：“母亲，我见您刚才一脸愁容，灵儿又不回来，吓得也没敢吃饭呢！”
老夫人高兴地连连点头：“少不了你的，都去我房里吃！”
叶宛又故作不悦地瞥了我一眼，语带责备道：“灵儿，别怪我当舅舅的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去哪儿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害得一大群人为你担心！”
老夫人故意板起脸对着叶宛道：“我的好外孙女，只能我一个说，其他人谁也不许说！”
众人便都笑，口中都道不敢。
我抬头望向两边的灯笼，柔光明亮，照彻心扉，心里瞬间便暖了起来；又望着老夫人和叶宛，百灵、喜玫、紫堇、葛藤以及众多定远侯府的上下人等，每个人的脸都是柔和的、温暖的。
我知道，我终于找到了家的感觉。
忍不住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张了张嘴，只刚说了“老夫人、舅舅，我。。。。。。”几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老夫人一脸慈爱地将我拉入怀中，打趣道：“灵儿，你怎么哭了？我可是老老实实地听了你的话，一直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我哽咽道：“外祖母，灵儿让您和舅舅担心了，十分对不起！”
叶宛见我一哭，顿时手足无措，听我说对不起，慌慌张张地道：“都怪我不好，话说重了，不如等会儿罚我喝一大碗酸梅汁，我可是最怕酸了！”
一袭玉色锦袍的叶宛明明是风度翩然的公子形象，此时却是急的团团转，尤其是说到“酸梅汁”时，一脸的苦涩郁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行人前拥后呼地把我迎进了老夫人的正房后，众人便都退了下去，独留了我和老夫人、叶宛三人，百灵早让人摆了饭菜，不过是几样清粥小菜，却都是精致可口。
我和叶宛也不客气，一边吃一边陪着老夫人说话，因为没有外人，便也不在乎什么规矩，两个人都吃的津津有味，心情也随之放松了不少。
我见大舅母和大姨妈诸人都不在，忍不住好奇问了老夫人。
老夫人便道进宫面见太后一事非同小可，又加上太后意在选妃、圣意难测，所以此时不便声张，便让人特地传了话给大舅母和大姨妈，说自己最近只想静养，让她们暂时都别过来了。
我听得连连点头，暗赞老夫人行事周密妥当，大舅母一家子倒是无所谓，大姨妈一家子刚刚消停下来，选妃一事还是瞒着她们更好，否则两个姑娘一激动，又闹出什么妖蛾子也说不定。
饭毕，叶宛便急急地问我和老夫人进宫面见太后的结果，老夫人刚想开口，我却急忙拿眼神止住了她。
“舅舅就别担心了，太后娘娘见了我，也不过是随便聊了聊，又顺带着夸了你几句，说你至诚至孝，她如果也有你这么个弟弟，可是给座金山也不换。”我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老夫人的手。
叶宛冲动，魏璧多疑，今天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平定了局势，绝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叶宛听了，疑惑道：“难道太后娘娘就没提为殿下选妃一事？”
我叹了口气，故作惋惜道：“舅舅，太后娘娘那么挑剔，哪儿瞧得上我呀？您外甥女我读书不行、女红不会、琴棋书画也不懂，太后娘娘一听，顿时对我没了兴趣。您说，天下当母亲的，谁不想给自己儿子找个才貌双全、样样皆通的好媳妇儿呀！”
岂料叶宛听了，满脸不高兴道：“读书又不是什么难事？你想读，让不语来教你就是。至于什么女红、琴棋书画，你不过是因为在灵璧山耽误了，顾不上学而已，想学的话，我明儿就给你请师傅。太后娘娘瞧不上你，我还瞧不上他们呢！”
我听得眼睛笑成一条缝，果然是我的好舅舅，时时刻刻不忘维护我，只是学习什么的，还是暂且搁置吧，我现在可是真的志不在此。
叶宛便又絮絮叨叨了一番本来也不想让我嫁入皇家、如今太后瞧不上我也正合他心意之类的言论。又说改日他找何不语问一问，让何不语从御书阁物色几个人品模样一流的清白子弟，让我任意挑选，还特地强调，爱读书的人都好欺负，我以后可以由着性子欺负别人。
我哭笑不得地望着叶宛：“舅舅您是欺负何大人欺负上瘾了吧？外甥女我可是正义之士，绝不随便欺负人。现在您就别添乱了，我想跟老夫人说说悄悄话，您能不能先行回避呢！”
叶宛笑着点了点头，起身打了个哈欠，便非常绅士地告退了。
老夫人反手握了我的手，一脸焦虑迫切地望着我：“灵儿，你到底去干了什么？事关重大，千万别瞒着我。”
我略一沉吟，便完完整整地把我重新返宫再见太后、又凭借双人玉佩说服太后博取了太后的信任，至太后吐露心事委派我去庆王府当间谍的过程复述了一遍。
至于双人玉佩真正的来历，我也不再隐瞒，坦白地告诉了老夫人是当年我在凤河水中救起魏璧，魏璧感激而赠与我。
只是我依然是有所保留的，并不是不相信老夫人，只是发自内心地不想让她老人家担惊受怕，所以我最终还是没有透露魏璧密谋造反以及我和魏璧达成联盟共同进退的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