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墨木交错,有阳斜射,重影叠加,草间有物窸窣。
男童正瞧见一木下兔子正悻悻食草,只见那团兔子细毛绒腻,肤脂雪白,我见犹怜。男童盯着许久,欲往前去,只悄悄往前移了步,那兔子忽而转眼瞥着自己一眼,双目血色透出光来,勾人的很,一时男童看的醉了。
“罗儿,莫要走远!”只听父亲一声,男童一惊,恍惚醒来,却不见那兔子踪影。
父亲一将大手将男童拉回,“莫走远了,如今是不曾来过这山林,若是丢了,我何处寻你。”父亲抬了抬眼,握了握身后箭筒,说道:“听闻是山中恶兽害死你母亲,若活得长久,你莫要瞎跑才是。”
男童允着,随父亲一同行着。
天色渐渐黯下,男童只随着父亲身后走着。许是天黑,如何都寻不得下山那条小径。
“罗儿...”忽得听闻有人唤着,男娃往周遭望了望,不见人影。
“罗儿...”那声继续唤着,父亲却似未听到一般,往前行着。
“罗儿...来...”男娃忽得转身,只瞧见一娇媚女子,正于自己摆手。那女子着雪白绒衣,姿态妩媚,笑眼盈盈。
男童似若被迷了魂,离了父亲,径直向那女子走去,却只见女子霎时化成一白兔,双目通红,望了男童稍许,忽得跑开了。
男童便紧追了上去。许不知,父亲仍往前行着。
圆月当空,有星微烁。
父亲既寻不得路,忽回头又不见小儿,霎时急的很,只大声唤着小儿名字,奔着不知寻了多久。
父亲忽见前有烛光微闪,往前探去,瞧着一木屋,一白衣女子正研着草汁。
父亲思忖着,白日里绕着山中许久也不见有人家,如今夜深瞧着,怕不是遇上东西了?
将信将疑着,父亲往前去,问道:“姑娘可见过一男童,些许这般高,天擦黑时便寻不到何处去了。”说时,比着那小儿模样。
女子嘶嘶一笑,狞道:“见过见过,叫罗儿不是?”
“正是正是。”父亲激动着,女子又笑道,随手一指:“往西出去了,抱着一兔子,若是见着兔子便不远了,你且去罢。”说罢又嘶嘶笑道。
父亲谢过,便往西处去寻。未久,果真见一兔子,正悻悻着食草。
那兔子突得停罢,转头一瞧,血色大眼正是透亮,父亲盯得出神,不禁去抓那兔子,只见那兔子一闪,父亲却未停住,失足跌下崖去。
父亲腿骨尽裂,闭上眼时,只恍惚间看到有一孩童尸躯,头骨摔裂,圆目尽睁,指尖夹着一缕雪白绒毛。
——
正值月明星稀。
老翁提着两只兔子回家中来,一大一小,后随着一壮丁。家人纷围上来。
“本是没了水,去溪边寻水来,只见这兔子旁侧有一箭筒,兴是旁人射了双兔便走,见这二兔死的不久,候了许久也未有人来,便拎回来,媳妇做些肉食吃罢。”老翁笑着,这家主母接过,往炊房去了。
待肉成,揭开锅来,只闻一股极香味道,叫人垂涎三尺。
这兔肉被热油裹得外酥里嫩,咬上一口浸出汁水来,极鲜极美,一家人可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肉。
吃罢未久,几人便睡了。
旦日醒来,一抹粉霞如鳞栉比,散阳初射,映的山那边透嫩极了。
一大早便听闻着主母早起忙碌,老翁也起,只觉口渴,往炊房讨水喝。
正见主母拾着碗筷,老翁便道:“咱家可还未吃食,媳妇怎的就拾了碗筷。”
主母嘶嘶笑着,说道:“父亲糊涂,咱家可是吃了我才拾的。是父亲吃食完又睡去的。”
老翁只疑着,不是才起讨水喝,怎的就吃完早食了?突然望见灶中火已将殆尽,灶灰中窝着一兔腿。
看罢,老翁只作腹痛状,倒地不起,主母紧将老翁扶于屋中,去取药来。
见主母取药去,老翁只快步往炊房去,将那兔腿于灶中取出,紧忙啃起来。
待主母看时,只见老翁早讲兔腿啃个精光,忽而一转眼,嚎啕哭起来,惊得众人皆起。
壮丁披件衣服,问了何事,主母只道,是这老翁偷食一家老小早食,如今全叫他一人吃了,旁人只得饿肚子。
老翁见状也哭起,嚎道:“我只吃了剩馒头,却叫这媳妇打的肚痛难忍,如今这媳妇反倒赖起旁人来。”
主母嘶嘶道:“我一早便起,煮了稀饭,剩着一兔腿,便待咱家一同吃食,却叫父亲偷吃去,还赖我懒起不做吃食。”说罢便哭起来。
“罢了罢了,我只就着午食罢辽,家中和睦才是,莫无端生事。”说罢,壮丁挑起一锄头,欲往田间行去。众人只当他是锄田去了,却不知壮丁行远许久,其间无人见着,偷偷往那溪边走去。
原是壮丁来寻兔子,那味美至极,只叫人垂涎流连。如今溪边无物,只流水潺潺淌着。
壮丁只抬眼瞅,瞧着溪上原是一高崖。
忽见崖上有一白毛窜动,仔细瞧时,确见一兔子。
壮丁霎时兴起,丢了锄头,紧往着崖上爬去,一心只想着捉着那兔子。那兔子也不动,只原地悻悻吃草,迟迟看着。
快到顶时,壮丁只双手撑着崖边,欲蓄力腾上来。只见那兔子忽得嘶嘶一笑,跳上壮丁头上,一口咬断壮丁五支手指,那壮丁刹时痛的惨叫,另手却撑着。
兔子又一笑,瞬时咬断另五支手指,那壮丁剧痛难忍,松了双手,直直跌下崖去。
双腿股骨尽裂,双肢尽是鲜血,淌红着小溪,湍湍而去。
兔子在崖边嘶嘶一笑,只一跃便跳到那壮丁尸躯上,瞧了未久,便舔了舔那尸躯断指。霎时,那壮丁尸躯化成一雪白兔子,只前蹄皆断。
忽得听闻有人来,兔子紧忙幻成一缕白烟散了。
“兔子?”只听一男童跑来,蹲着瞧了瞧。虽断着前蹄,还是叫那男童拎走了。忽闻丛中嘶嘶一笑。
忽闻从中一阵惨叫,再只见红绸正缠着那兔子脖颈,兔子正红目怒睁,嘶嘶叫着。
“如今可是叫我瞧见,真真个祸害,且少不了你鞭子吃。”原是储衍,微微笑笑,那绸子一紧,那兔子便晕厥过去。
储衍收了绸子,将那兔子抱于怀中,不料那兔子唬人,忽得睁眼,深咬着储衍臂肘一口,刹时跳开了,化成一缕白烟散了。
“孽畜。”储衍手肘正浸着血,只手一挥,从身后窜出一神物来。
只见神物人身蛇尾,通体靛色,与人同高,背生两翼,耳长扇翼。此神物名为化蛇,传言身怀剧毒,可御千里之内所栖蛇群,现身之地皆涌洪水。
储衍只一甩手,化蛇便吐信子,眼中煞青光,嘶嘶一声,霎时听得草间窸窣,缓缓行出百余条蛇来。化蛇只往前一窜,群蛇便紧随其后,刹时林间鸦群四起。
未久,待储衍追上化蛇时,只瞧那群蛇正蜷身狠狠咬着一巨兔,巨兔已遍身黑血,双目尽翻,奄奄一息状。化蛇正于旁吐着黑气。
“罢辽,这苦够它吃一阵子的。”储衍说罢,那化蛇便窜回储衍身后随着。
储衍施了法,将那巨兔幻为寻常兔子大小,抱于怀中,回阁子去了。
——
阁后,独尘抱着兔子上了山,兔耳系一根红绳。
山下,须弥湖亭中,楠翁正为储衍清着伤口。
“这讹兽精明得很,装作晕去,趁不注意,这才咬了人。”储衍砸到。
“凡说讹兽肉鲜,味极美焉。吃上一口,却只讲得胡言,唬人一世。”楠翁笑笑,“凡人胡言一世,可是要下地狱。”
储衍瞧瞧钟山,山上林木皆青,时而见得有兽腾起啼鸣。
储衍垂眼笑笑道:“生乃神兽,错了事便囚在这钟山,日日受人照拂,若是凡人,却要受地狱之苦。”
楠翁且笑笑:“人各有命,生至如此。”
有讹兽,其状若菟,能言,常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
佥生刻·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