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德城内,小雨淅沥,正值秋凉,来往人皆裹紧了衣衫,紧往回赶。
卖药郎正摇着波浪鼓吆喝,正从城外回来。一阵冷风钻衣,药郎紧抻了抻襟子,往街尾一家面馆去了。
听着鼓声叮咚愈近,面馆老板便早备了碗汤面端上,正赶药郎进来,老板只笑笑:“外面风可紧。”
药郎只憨憨笑笑,凑来放了药箱坐下,瞧着碗里两块偌大的排骨,多拿了两枚铜钱来。
老板见状,紧挡着说道:“你同咱客气甚,收着收着,且吃了就是。”药郎执拗不过,只收了铜钱,大口嗦了面来,笑道:“香的很。”
老板笑笑,瞧了瞧药箱,说道:“这上的小人儿可真俊俏,何时你能给咱娶个这般的媳妇来,你爹可便安心了。”药箱后头正画着一女子,若扶柳之姿,情态摇曳,手中正捻一株川芎掩面,小嘴红润,可人极了。
药郎听罢只羞着笑笑,老板瞧他害羞,便也忙去了。
面馆老板同药郎父亲是交好,只药郎父亲老来得子,养到十二岁便同她母亲殁了,只留药郎孤苦。面馆老板与妻子年逾五十不得一子,便将药郎养在膝下,唤作亲生的。如今已有五年,药郎仍是客气,却也孝顺,白日背着药箱买药,若是能赶回来,便帮着老板打下手。
卖药郎吃了面罢,瞧着面馆吃面的人不多,便问着老板人怎的如此少。
老板只叹道,最近说是打仗,抓了不少人去参军,现在都躲着。前几日卖药郎不在城里,正赶上有人来捉,说是抓了约莫几十壮丁,抽打着便往马车赶。
“抓了一遭,许是不来了罢,你在外头可着实小心呐。”老板嘱咐着,药郎允着,端了碗去洗了。
歇了几日,药郎又背着药箱走了,面馆老板给了许多银子叫拿着。
摇着波浪鼓正吆喝,还未到城门,忽得听闻身后一阵怒喊:“站住!”
药郎回头瞧,见着一簇身披胄甲的人来,应是官兵,正往药郎处跑来,许是来抓的。
药郎只身便跑,抵不过药箱沉重,一个踉跄便倒在地上,正叫那几人捉住,架着便走。
后只听闻,药郎被人劈折了腿,已是个残废,许是早便殁了。
面馆老板心怀愧疚,不出三年便也去了,只留妻子一人经营面馆。
这仗终了,面馆人愈渐多来。
一日,饭馆里食客熙攘,一嘴一嘴闲谈着,说着虽不打仗,但城里死了好些老人,死状凄惨,各个消瘦如柴,白发丛生。有人瞧着,像是城里的熟人,却又从未见过。
妻子正端着面,一食客忽说道:“老板娘,药郎打仗可回来了?”
妻子只叹叹道:“还没个音信儿呢。”
“那日夜走回去,我见个人背着药箱,模样倒是不清,药箱我可记得,画着个女娃,正是药郎寻常背着的那个。”那食客说道。妻子听罢,不得一颤,险些摔了碗,紧说道:“您是于何处瞧见的?”
“约莫是城头罢,记不太清。”食客说罢,接着吃面,妻子点点头,接着忙去了。
夜深,忙活一天,妻子甚累,却也提了灯往城头去,是为寻着药郎。
至了城头,黑的沉寂,无一人影。等了许久,瞧无人来,妻子便想着回去。
刚欲走,忽闻鼓声叮咚,正是那药郎拨浪鼓声。妻子紧遁声寻去,未久,瞧着城头脚下落一破落茅屋,幽幽熠着光来,鼓声正从里头传去。
妻子见罢,便往茅屋行去。未走几步,又见那屋内光灭,鼓声也停。怕不是人家睡去了,还是莫扰了罢。妻子只叹叹,思忖着,若真是药郎,必是要回面馆去的。如今没个信儿,是真殁了罢。
妻子往回走。那屋内又熠出光来。
——
佥生阁外,暖阳洋洒,言回正坐在外头,倚着石柱小憩。
投投正回来落在阁外,瞧着言回睡得正鼾,颊上泛起红晕,便咯咯一笑,悄悄凑到言回耳边,卯足了劲儿,忽大喊道:“懒蛋!”
言回吓得不轻,顿时惊醒过来,紧的站起,呆呆缓着劲儿。
“在这偷懒,叫娘娘罚你鞭子吃。”投投说着,言回只羞着笑笑,紧踢了投投一脚,咂道:“坏鸟!”
喧闹罢了,投投进了阁内,言回则往阁子前去喂凤凰去了。
阁内祭嬴正坐着,投投揖礼道:“娘娘,黑白无常二神托来口信,说是近日黄泉引了许多魂灵,大都是阳寿未满,却似老年模样,说是异样。”
“凡间正闹着打战,可是闹人命的时候,冥府且忙呢。必安无救怕是累了,找人搭个手去?”祭嬴只笑笑,又说道:“罢了,本君且去瞧瞧罢。”
——
南德城内,夜正深,一老翁正于城头茅屋前躺着,瘦弱干枯,将是死了。身侧站着个女子,体态婀娜,鬓边一株川芎草。
女子笑笑,说道:“虽才二十年,却也够了,择日再寻个人来便是。”说罢,欲往屋里去。只一声:“他既是瘫在榻上无法睁眼瞧瞧你,你也愿意?”
女子紧回头,瞧着一青衣红纱女子,后跟着位黄衣红纱的娇娥。
“你是何人?”女子怒目圆瞪,呵声问道。
祭嬴只笑笑,说道:“本君是何人且不论,只一样,你害了人便是要罚。”
女子回头瞧了瞧茅屋,顿时渗出泪来,汵道:“阿郎本是医药救人,如今他病了,却只我一人照料。”
“阳寿早尽,他得你延寿方才苟延残喘,如今瘫在榻上连眼睛都未曾睁开瞧你一眼,你可值得?”
“值得,”那女子落泪,“只他活着,我便欣喜。”
“罢了,本君可许他活着,且同你说话来,你可知足?”
女子听罢霎时跪下,泣着点头。
祭嬴只一伸手,那女子头上便现了根红绳来。
日后,南德城内外总见一女子手摇拨浪鼓,背药箱卖药,药箱外画一男子,身高八尺,却瘸着只腿,手中捻着株川芎草来。
人们唤她阿止,虽说长得甚美,却是有些疯癫,总同着拨浪鼓说话来,还总念叨着,阿郎便是这鼓,一摇便同他说话呢。
阿止常来街尾那家面馆吃面,老板娘只觉眼熟,听着那拨浪鼓声叮咚,仿若是那卖药郎嘶语,便时常备着饭食,候着阿止来。
箱上画阿止,为一婀娜女子,常夜里食人寿命。
佥生刻·卷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