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走到了黎府,黎沁月虽说已经整理好了衣服,头饰和发髻却是来不及了。
黎沁月望着顾瑾之,顾瑾之也看着她。
两人几乎同时,冲着对方笑了笑。
他们牵着手走下马车,黎沁月衣冠整洁,头发却是散乱的,她一手牵着顾瑾之,另一只手拿着头饰,两人进了黎府。
黎明樾去了薛府。
刑部司宪,薛由的家。
黎明樾到薛府的时候,薛由正好刚回府不久,听到小厮禀报黎明樾来了,连忙跑了出去。
薛由已经接近不惑之年,样子却还和才二十多岁的人一样。
“二爵主来了。”
薛由笑着拍了拍黎明樾的肩膀,黎明樾温和地笑了笑,对着薛由拱手:
“先生,今日在宴会上学生便想同您说两句,只是一时脱不开身,故而现在才到访。”
薛由笑了笑,道:
“仲岳如今沉稳了不少。”
仲岳是黎明樾的字,这世间也就只有他的这位先生会这么叫自己,他笑了笑,语气轻快:
“先生谬赞了,仲岳是死过一次的人,自然惜命,便更谨慎些罢了。”
两人就站在薛府门口,相顾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黎明樾才开口道:
“学生还有一件事想求先生。”
薛由见他严肃的模样,说道:
“你说吧。”
“请先生带学生去昭狱,看看那位被沁月一脚差点送上黄泉路的人。”
黎明樾声线温和,他也微笑着,可他眼底的杀意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疼爱黎沁月,他知道黎沁月的脾性,若是黎沁月自己亲自动手想要杀谁,那断然是那人触犯了她的底线。
他护短。
黎沁月喜欢的东西,他会竭尽全力去帮她拿到,黎沁月厌恶的东西,他也会帮她铲除。
更不用说那个纵火者,都让黎沁月亲自动手一脚差点送他上黄泉,可见她是有多恨他。
他无条件相信他的妹妹,因为只有他懂她。
薛由显然没有看到黎明樾眼底的阴鸷,他笑了笑,说道:
“好,我这便带你去看。”
黎明樾笑着道了谢。
他很想杀了那人,很想很想。
可是他的妹妹那时候分明可以直接杀了他,却最终还是让人去请了大夫。
他第一次有些看不懂他的妹妹了。
黎沁月当着顾瑾之的面褪了衣服,换上她穿惯了的劲装。
其实她的衣服来来回回也就三四件,都是黑色,只是布料的花纹不一样而已,连各个地方的针脚都差不了多少。
顾瑾之看着黎沁月的后背,方才在马车上他摸到了,很多伤痕,箭伤刀伤鞭伤,参差不齐,杂乱无章。
可真当看到的时候,心里却是震撼和心疼。
还有前些日子她为了救他被房梁砸中,被烫伤的疤痕,此时还看得出黑色的血痂。
她才十八岁,还是个女子。
当初却能拼了命地救他。
肩膀上还有两处穿肩而过的伤口,一大一小,一处是箭伤,另一处却不知是什么伤。
他想象不了黎沁月曾经经历过什么苦难,战场凶险,她是为了保护大虞而战。
可是她也是人,她也会痛。
她嘴硬着说自己是铜筋铁骨,说自己不怕,可是谁会真的不怕痛呢。
顾瑾之从黎沁月背后抱住她。
突然被顾瑾之抱住,黎沁月一怔,随即笑了笑,说道:
“好了阿瑾,你这样我都没法儿穿衣服了。”
顾瑾之还是抱了一会儿才松开。
黎沁月不知道顾瑾之到底是为什么会突然抱她,不过被抱一下也不吃亏,毕竟他们已经订婚了,也就由着他去。
黎沁月穿好衣服,一边绑着袖口护腕的绑带一边望着顾瑾之笑:
“阿瑾可莫要忘了,今日是上元佳节,我们等天黑了,就去逛灯会。”
顾瑾之笑了笑。
“好。”
黎沁月艰难地绑着护腕,抬眸望见顾瑾之的笑,她挑了挑眉,道:
“阿瑾帮我绑?”
顾瑾之点着头笑,一边伸手去帮她整理着护腕的位置,帮她绑护腕:
“好,帮你。”
黎沁月看着顾瑾之低头帮她绑护腕的模样,他很认真,纤长的眼睫挡住他墨染的眸子。
真好。
莫名地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黎沁月看着顾瑾之,他不再蒙着那白练或者帛带,一双漂亮的凤眸显露出来。
她伸着一只已经绑好了护腕的手去摸他的眼睛。
顾瑾之将护腕绑好,正好抬眸望她,薄唇轻轻贴在了她的掌心。
黎沁月一怔,顾瑾之从她的指缝间,看到了黎沁月微红的耳垂。
还有方才因为亲吻而红肿的唇。
其实很要命。
可是方才在马车上,黎沁月的那副模样让他觉得自己不该去想那些奇怪的东西。
她是他的光,是他的救赎,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顾瑾之只浅浅的亲吻她的掌心,又伸手握住她的手。
掌心酥酥麻麻的,黎沁月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去摸他的眼睛。
他握住了她的手。
有一瞬间黎沁月甚至心想,要是能一直就这么牵着手就好了。
他已经和黎沁月一样高了,不,甚至比她还要高一些。
他将她拉入怀中,从背后抱着她,轻轻吻住她的耳垂。
真要命。
黎沁月心想。
他们俩最敏感的地方都是耳垂,这一点倒是不谋而合,只是这事换作顾瑾之主动,她倒是有些不适应。
可是耳垂突然被他含住,黎沁月后背一僵,一阵酥麻从尾椎而起,顺着脊梁一路攀升到后脑。
她受不住,双腿几乎在发软。
她十四岁受的住被箭矢贯穿肩膀,九岁受的住被砍刀划破后背,六岁受的住三十鞭的抽打。
对她来说,只要无论是伤害还是凌虐,只要第一棍、第一鞭、第一次的受伤没能把她杀了或者是打晕,她就能清醒着受完所有的折磨。
可她却受不住顾瑾之轻易的挑弄。
真是好笑。
她仰着头靠着顾瑾之的肩,顾瑾之侧头含着她的耳垂,她从来没有这么不适应过,仿佛被人拿捏住了命脉。
她的手突然震颤了一下,顾瑾之握住她的手,环抱住她的腰,看着她的红霞从耳根攀到脸颊。
黎沁月低喘着喊他:
“阿瑾……”
顾瑾之含着她的耳垂含糊不清地道:
“我给沁月打一只耳坠好不好,这样,旁人就会知道你是女子,不会戳你的脊梁骨说你是龙阳。”
顾瑾之将原因解释得很清楚,他知道黎沁月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怕她不答应,而且这也是他真实的想法。
早晨看到她时,只觉得少了点什么,方才看到她泛着薄红的耳垂,才觉得确实是少了点东西,那双耳垂漂亮得很,如果能戴上耳坠就更好看了。
就连让她戴耳坠,他都害怕对她唐突了些,只说让她戴一只而已。
黎沁月听着他低声轻语,如果她还在西北,如果她还是西北自由的狼,她自然不会答应。
可是她已经是困兽了。
而且这是顾瑾之的决定,她一向会答应的。
只要是他顾瑾之说的,她都会去做,只要是他顾瑾之想要的,她拼了命也会帮他寻来,甚至有时候不用他说,她便知道他的意思,将一切都准备好。
这大抵就是……
心有灵犀?
而且顾瑾之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戴一只耳坠而已,她也有耳洞,只是从不曾戴过耳饰而已。
虽然这耳洞的来源有些……
黎沁月闭了闭眼,浅笑着说道:
“好,听你的。”
顾瑾之笑着,又亲吻她微微眯着的杏眼。
黎沁月轻轻扬起唇角,转身搂着顾瑾之的腰,亲吻他的嘴唇。
黎明樾到了天牢,薛由命人带着他们去容楚的牢房。
当黎明樾看到躺在草席上奄奄一息的容楚,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
黎沁月不愿意亲自动手杀他,那就把他弄成重伤,让他自己把自己耗死。
这才是黎沁月,这才是他黎明樾的妹妹。
他哪里是没看清,他的妹妹一直都没变,手段依旧。
那大夫给容楚诊治也不过是上了些皮外伤的药,黎沁月踹他那一脚是实实在在的伤到了他的根本,那天能活下来都得多亏了黎沁月找了大夫。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就好像一个你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了他的人,此刻对你有了绝对的掌控权,他也同样恨着你。
而你在受了刑罚好不容易得以休息几天苟延残喘的时候,他突然出现了,从你胸口踹了一脚,几乎要了你的性命。
此时你想,就这么死了也好。
然而那个恨你的人却不这么想,他找了大夫给你治伤,让你守着这些痛苦活着等死。
活着的目的就是死亡。
痛苦,羞耻,愤怒,煎熬,觉得每一刻都了无希望,却还要守着这种痛苦与绝望活下去,而活着的目的却是面对死亡。
不愧是黎家的女儿。
心机手腕都很是强大。
黎明樾望着满身脏污的容楚,心想,如果那时他在,他不会让黎沁月动手,他自己就先打他一顿。
哪里会脏了黎沁月的手?
他只看了一会儿便要走了,薛由也乐得自在,这种死囚犯的牢里,他原是最不想来的地方,就算他是刑部司宪,这些事情本就归他管,他也不想来。
黎明樾道了声谢,匆匆离开。
薛由笑了笑。
这黎二还是和以前一样,他的妹妹就是他的天。
黎明樾回了黎府,直接就去了黎沁月的卧房。
黎明樾摸着自己腰带旁的暗袋里那个沉甸甸的东西,想着现在得找到自家妹妹,把这东西交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