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龙原本准备出了院就去找李叶子。王小龙的父亲拦着不肯，说他大病初愈，不适合再生无妄之气。不得已，只能跟着老父亲先回了村子老家。这时候的雷鸣村，年味已经半浓了。白雪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喜洋洋的。那些知道王小龙出院回家的村里人都拿了鸡蛋来看望。尽管大家并非一族姓氏，热情和相互之间的关心却是不减的。
那雷鸣村村长雷鸣也来了。他的礼是最重的，说话也是最硬气的。只是对于感情上受挫这种事情旁人确实插不上手，若是和人打了架，闹了矛盾，村子里壮实的后生多的是，随随便便拉个一车两车的不成问题。
四世旁人也都说着些不疼不痒的安慰的话。或有精明者，压根并不提这事，只道王小龙真的是身体的疾病。
雷鸣村人压根没见过李叶子，不好评论，更不好妄加训斥，或者王小龙不爱听别人说李叶子不好的话呢。能受到这么深的打击，爱的有多深，旁人怕是不用问，也都知道的。
在家里休息了数日，身体逐渐恢复的差不离，饭量也有了往常的七八分，王小龙便呆不住了。每日里坐卧不宁，心里熬煎的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一天阳光大好，北风也少见的停了。南面的雪都化了，地面也不那么泥泞。王小龙的父亲去周围地里扫拾果园树上落下的树叶子，准备屯起来喂养圈里的几只奶山羊。这么多天来，老人家第一次敢离开儿子，不看的那么紧，那是因为他觉得这事儿基本上也该过去了。儿子最近没闹，也没有像前面那样悲伤的晕过去，说明没有大碍了。
雷鸣村周围的土地大部分被种上了苹果树，苹果树叶子冬天收集了喂羊也是最经济实惠的。自家屋里地少，种了有一亩，卖钱不卖钱的一年到头给娃们家有个嘴吃。
要收一两麻袋树叶子倒也不费时间，只是下雪之前刮过大风，能原地不动留下来的只有薄薄一层，这便费了时间。等到袋子快要装满的时候，远远听到有人喊自己：“王哥，王哥。你赶紧回，你家小龙一个人往镇上去了，只怕是回学校去了。”
王小龙的父亲一听，两麻袋装好的树叶也不要了，往那人跑来的方向跑去。但见来的那人正是隔壁邻家的天旭。天旭又说道：“这娃刚从医院出来，我怕他回学校再受了气，又昏倒了怎么办？咱得拦住他呀！”
王小龙的父亲也不答话，急急忙忙往村子通往镇上的地方跑去。
这时候的王小龙早已经坐上车走了。那车出镇子的时候走的也不快，一路上收着沿途的散客。晃晃悠悠往县城的方向赶去。车上零零星星的坐着几个闲聊的农人，都有说有笑的。唯独王小龙耷拉着脑袋，心事重重。车子开进县城车站的时候，王小龙的内心更加不安起来。这种忐忑，焦虑，像是当年走进高考考场的那一刻却又更甚。王小龙急促而迫切的呼吸着，舌根部和喉咙的地方不断分泌着涎液，王小龙一口一口的咽回去。
这天正值礼拜五，也是大部分学校考完试准备放寒假的日子。学校大门紧锁着。大门旁边门卫的值班室没有人。王小龙敲了敲，不见有人答应。王小龙试着给李叶子打电话，只是再也拨打不通，不知道是被换了号还是被拉黑了。
校门口两旁载满了绿化林，冬青托着残留的雪，马路上汽车驶过，溅起的泥浆将绿化林污染的斑驳陆离，污点迹迹。绿化林里每隔五米都有一颗谢了顶的梧桐树，梧桐树的树杈向四边延伸开来，有的穿插进了学校。之前常有淘气的学生半夜偷偷从墙上爬到梧桐树上，跑出学校泡网吧。王小龙值班的时候，每晚都要来这个地方巡查蹲守。学校多次想将伸进学校的树枝伐掉，市容上一直没有批准，这树也没有人动得。等了半天也不见看门的大爷出现，面前的教学楼也静悄悄的，放耳出去隐隐听到操场上有人讲话。这时候的王小龙早已经按耐不住自己以往的文静性格。扒着梧桐树上到了学校墙上，纵身一跃进到学校里面。穿过教学楼来到操场，远远地看到操场上黑压压一片，正在开着家长会。主席台上坐着校领导。坐在最右边的那人正是孙贵恩。王小龙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想扑上去暴打孙贵恩一顿。却转念一想，还是先找到李叶子问个明白再下手不迟。
操场上是以班为单位的，来了家长的孩子都站在父母旁边，没来家长的孩子都聚坐在后边。各班班主任和代课老师都坐在班级的最前面。人数虽众，但八年的交往王小龙还是能一眼认出李叶子的。只是找了两遍也不见李叶子。也许出了这个事，李叶子内心也十分难受，病倒了呢；也许她并没有病倒，只是最近心情不好，不肯见人了呢；又也许像她上次打电话哭着说像她妈妈而回家了呢。当各种可能的猜测都蹦上王小龙脑门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往王小龙这边看了过来，这里面也包括孙贵恩。
是的，孙贵恩看到王小龙了。当王小龙从操场穿过，去李叶子宿舍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王小龙的出现，甚至有个别同学站起来叫了一声：王老师。
王小龙充耳不闻，往李叶子的宿舍走去。李叶子的宿舍门果然开着。王小龙越抵近李叶子的宿舍，心跳越快，心里积攒的话越多。当伸向李叶子宿舍门的手触碰到门的那一刻，却停了下来。上次碰壁时候的恐惧感侵占了他的脑海，他害怕再一次发生伤害自己的情形出现，退却的想法慢慢弥漫了起来。
“谁啊？”里面的人明显感觉到外面有人在门口，问道。
门开了，是从里面开的。王小龙转过头，喉头蠕动了一下。
“你，”李叶子顿了顿，“你好了？！”
“为，为什么？”王小龙哽咽着问道。
“都过去了。就不提了。”李叶子脸上又蒙上了一层冰冷。
“给我一个原因，我需要知道为什么，我不能不明不白的这么一辈子。”
“你问了好多次了，”李叶子不耐烦的说，“很多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我不想伤害你，你为什么要不停的伤害自己呢。”
“心结打不开，狠狠地纠着，气不顺，呼吸不过来，觉也睡不着。”王小龙右手拍着自己胸口心脏的部位，眼泪也憋了出来。
不知道是李叶子心软了，还是她对王小龙总有那么一点点残留的爱意，低下头说道：“那天晚上都喝醉了，后来就发生了那种事，我觉得对不起你，我配不上你，你应该找比我更好的，所以我只能选择和他结婚。”
这事搁给别人肯定生气的很了，这一刻的王小龙却突然心里舒服了好多。他的叶子并非不爱他了，只是别有隐情，其实还是为了他好呢。
“他有没有强迫你？”王小龙问。李叶子不说话。
“有没有？”王小龙更加焦切的追问。李叶子不说话。
“那你现在还爱我不？”王小龙问道。李叶子不知王小龙问这话的真实意思，只当是安慰王小龙，回答道：“爱。”
笑了，王小龙笑了。脸上露出了喜悦。
“那你和他离婚，咱俩结婚。我什么都准备好了。”
“不，不能这样。这不是儿戏。怎么能昨天结今天离明天结的。不能这样。”李叶子果断拒绝道。
“他竟然强迫你那不是违法吗？我不会饶他的。”王小龙说着扭头往操场走。
“你要干什么去呀！”李叶子急切的问道。
“我去给你报仇。”远远的王小龙留下这样一句话。
来到操场的王小龙背后拿着一块砖，从人群旁边往坐在主席台上的孙贵恩走去。自打看到王小龙来到学校，孙贵恩早已经心不在焉，这时候看到王小龙恶狠狠的盯着自己过来，心里早明白了几分，悄悄对旁边的副校长说了一句自己去上个厕所的话就准备起身离去。王小龙见孙贵恩要跑，迅速奔上几步，右手将砖抛向了孙贵恩，孙贵恩一躲，还是被砖头砸中了左眼眉骨，眉骨上的血管被砸开，血顺着眼睛流满了半张脸。伤势不重，只是看起来相当可怕。
孙贵恩知道自己跑不过王小龙，左手握着半张脸，往人群里面窜去，只希望人多了能帮他拦着王小龙。操场上都是孩子和家长，看见了远远的就往一边躲。原本良好的一场家长会，这时候乱成了一窝蜂。正在讲话的校长拿起话筒大声对王小龙喊道：“小龙呀，不要撵了，这事学校替你处理。“话是这么说，学校又能怎么处理呢，人家是领了证的啊。虽说道德上不容，却也不违法啊。
这时候的王小龙早已经大火上头，哪儿听得进去校长的话，三跑两纵便将孙贵恩扑倒在地。王小龙骑在孙贵恩身上，扬起拳头打。边打边骂他畜生。旁边的男女老师都在一旁劝架：“行了，小龙，别打了，一会儿出人命了。”“是啊，不敢再打了，有话好商量。”大家只是这么说着，却没有一个老师上前来拦。
孙贵恩被王小龙压在地上，翻不起身。只得双手抱着头，任凭王小龙拳头巴掌打到自己胳膊上耳朵上。
“王小龙你给我住手。”一个女人的声音呵斥道。
王小龙缓缓抬起头来，李叶子愤怒的盯着王小龙。
“你放开他，你要打你就打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跟他没有关系。”李叶子大声咆哮道。
那表情，那语气，像是一把利剑刺进了王小龙的心脏。王小龙瘫软在一旁。孙贵恩顺势爬了起来，捂着脑袋躲到了李叶子身后。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再找事了。他现在是我合法的丈夫，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请你以后离我远点。我之前是爱过你，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走吧！”
王小龙看着李叶子说不出话来。
“对，你不要看我老，我再老，我现在也是她老公，这也说明我比你强，比你优秀。”孙贵恩顺着李叶子的话说道。
这话不说还没事，说了分明是挑事。王小龙原本气就没有消，孙贵恩添了这么一句。王小龙一跃而起，一把将孙贵恩推到，骑在身上准备再打，却被两个人拉住了胳膊摁倒在地上。这两个人是刚到现场的警察，看到王小龙将一个满脸是血的人压在地上行凶，急忙上前救人。孙贵恩一看警察来了，胆子也大了起来，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被警察按在地上的王小龙面前，一脚踢到脸上，又准备用脚去踩王小龙的头，被旁边的老师拉了开来。校长训斥孙贵恩，让他不要再动手，去卫生室先止血。
王小龙被踢以后，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眼睛里金星四冒。已经听不清别人说的话了。
等到回过神来，王小龙发现自己正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面坐着。面前的两个警察正是刚刚阻止自己的两人。对方冷冰冰的问王小龙干什么惹事。王小龙不说。这话说不出口的。其实警察早在审讯之前已经听学校方面详述过了。只是所有程序都需要走，这才接着来做王小龙的口供和笔录。尽管警察也很同情王小龙的遭遇，但孙贵恩如今躺到医院不起来，喊着脑袋疼。这事儿也没法私了。赔钱看病是少不了的，寻衅滋事故意伤害也就逃不了了。
拘留所里关了七八个人。一个脸上有一道伤疤的中年汉子光着脑袋走到坐在墙角的王小龙身边，用胳膊顶了顶，不友好的问道：“小子，年纪不大，犯啥事了？”
“问你话呢？”见王小龙不理他，用脚踢了踢。
“兄弟，头一回儿进来吧？”另一个男人走过来坐到王小龙身边问道。
“这怎么还没有给你训训规矩，就先被照顾了？”先一人戳了戳王小龙肿胀起来的半张脸道。
那有刀疤的中年男子伸手在王小龙头上狠狠扇了两下，王小龙也没有回过神来，似乎那几巴掌并不是打到他的身上。那刀疤男又狠狠的踹了王小龙一脚，将王小龙踹倒，厉声道：“今晚不准睡觉，抱着马桶去。”
说完后那几个人围到一块儿各自聊着自己的“辉煌战绩”。王小龙却一句没有入耳。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无比痛苦的世界里了。身边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抱着双膝，墙角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饭也不吃，一连三天，才渐渐缓过劲来。
这天早晨那脸上有刀疤的中年汉子将一碗小米粥送到王小龙面前，说：“小子，犯了多大的事啊，至于绝食？还是觉得哥哥打了你，心里不服？”
王小龙下意识的接过碗喝了两口，说了句：“谢谢。”
那人竟乐呵呵的笑了。等王小龙喝完了稀饭，那人说道：“哥打你，那是号里的规矩，你要不是进来前就受了伤，只怕招呼你就不是那两三下了。”
王小龙摇摇头，不说话。
那人追问道：“犯了啥事？”
“我打人了。”王小龙说。
“重不重？”那人问道。
“不重。后悔没把他打个半死。”
“既然进来了就不要再多想，该吃吃，该喝喝。”那人说着，话头一转，“其实这里边你呆久了，叫你出去，兴许你还不乐意呢。有吃有喝，又不干活，又不跑操，虽说没有放风的机会吧，但吃喝不愁，每天三饱两倒，日子反倒潇洒呢！哥都被关了七八次了。不瞒你说，每次来都不愿意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