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为我打的赌。
——《寄周的回忆录》
邹茂干咽下嗓子，回头看看身后站着的三人，心才稍有安慰：“我输了，以后见到你们绕道走。”
周嘉诚轻哧：“难道你现在不是绕道走？”
邹茂的表情静止了几秒，周嘉诚看着他飘渺的眼神，完全暴露了他虽有野心可毫无魄力，他似乎只有依靠后面三人的支持才能撑住场子。
三人清一色的黑色长袖，袖子挽到肘处，露出精壮有力的小胳膊，膀大圆粗，利落的黑色碎发，表情倒不是凶神恶煞，但怒目圆睁，一看就来头不小。
周嘉诚不知道邹茂从哪里结识的帮派，只知道这几人的手里不容小觑，如果真的要打起来，他和万祈不会全身而退，而且还不清楚对方是否还有其他帮手。
他转过游戏椅，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他明白今天是今天走不掉了，他扫了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离汇演开始还有半个小时。
“挑个地方。”
邹茂轻笑：“西直街的旧巷。”
西直街是一中和网吧之间一条古大道，旧巷位于西直街的尽头，旁边是破烂不堪等待拆迁的民居，大多是未动迁的工程。
周围破砖烂瓦随处可见，楼宇中漏出半截的钢筋，未砌好的水泥墙外搭建着竹板，上面飘扬着淡绿色的纱窗。
白色空军一号踩在废弃的石头上，脚底扑腾起些许烟尘扬在后腿裤上，洁净的鞋面已经被划破好几道口子，灰乎乎得在上面尤为扎眼。
行至破屋楼宇的窄道中，墙面上刷着一层坑坑洼洼青灰色的水泥，手腹摸上去沾上些许的泥灰。六个人停留在这个地方，地上满是沙砾，混杂着生满锈斑的铁钉，废弃的木板堆在墙角，上面很敷衍地盖着塑料袋子。
周嘉诚活动手腕，发出清脆的骨节声响，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的缘故指尖稍稍泛白，他看着万祈的眼睛，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空气中默契成分升温。
周嘉诚和万祈背对背，他一改往日的慵懒和困倦，凌厉的眼神打量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单挑还是全上？”
邹茂眼尾上扬：“由不得你选。”
邹茂往后退几步，让出不大的圈子，脸上挂着恭维的笑容：“驼部大哥，这里就交给您了。”
驼部睨他，勾起一边唇角满是不屑：“我们老大交代过，你放心。”
“唉，您请。”他自动忽略掉他的嘲讽，弯着腰示意三人上前。
周嘉诚虽然从小在军事教育下长大，学过一点近身格斗，但面对专业的对手，还手就有些吃力。
那个叫驼部的男人的拳头打在他身上的时候，骨头都像裂开了似的疼，密密麻麻的刺痛感袭遍全身，全身的血液喷张。
脸上挨了两拳，半边脸已经麻木到僵硬，周嘉诚吐出嘴里的血丝的时候都用不上力气。他抬起胳膊出拳，用尽力气砸向对方的双眼，那人痛嚎一声面前变得模糊。
他很清楚今天这场架必须得赢，这场赌约必须得胜。
这场赌约如果是平时，他完全可以不打，也可以当邹茂说得话是个屁，左耳进右耳出，周周嘉诚不搭理他，邹茂就完全拿他没办法。
可是现在的境况是，如果他不把邹茂弄得心服口服，就会牵扯到俞也。他明白邹茂的手段，也知道他龌龊肮脏的心思。
人在想拼命保护一个人的时候，脑海里只有她的名字。当他眼底慢慢变红，红血丝让整个眼球肿胀，所有的理智被抛诸脑后，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干掉他。
他所有的拳头都带着狠，每一拳打下去都落在最疼的穴位，他的拳头如暴风雨一样袭来，疯狂而又肆虐。
后来据万祈回忆说，他从来没有见到周嘉诚疯狂屠虐的样子，他的眼里只有狠戾，为了一件事的偏执，一点都不像他平时的倦怠。
他说他很意外，漠不关己的周嘉诚头一次为了一个人打赌，而且毫不犹豫，根本就没有想过后果是什么，他们只是平平无奇的学生，根本没有办法和社会人士抗衡。当他不顾一切的时候，万祈就知道周嘉诚肯定会栽那个人手里。
这场肉搏以学校执勤人员的到来而结束，他们被带走的时候，俞文也的舞蹈刚刚开始。
她迎着绚丽的闪光灯上台，迈着坚定的步伐，台下是热烈的掌声，还有八班同学卖力的呐喊。
她化着浓烈的妆容，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得像飞舞的黑蝴蝶，眼皮上面晕染着炫彩的亮粉，夺目且不夺主。
她的五官立体，长相具有攻击性。一出场，就足以让人记住。
俞文也眺望观众席后排，她觉得以周嘉诚的性格肯定会选择一个偏僻的地方。但是台下是空悠悠的黑，只能依稀看见人头攒动，却难以辨别人影下的面孔。
但是她坚信他会到场。
***
表演完下台，身后是热火朝天的尖叫声，程禾苏来不及卸妆，拿起外套就往外冲。
“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啊？”俞文也在她身后喊。
程禾苏来不及回头，留下一个急切的身影：“不用。”
俞文也收回目光，回到化妆间整理背包。不起眼的小桌子上堆满了各色的化妆品，她仔细跳出她和程禾苏的物品放进化妆包里。
“你怎么会在这儿？”
俞文也闻声转头，章明惠环着臂站在她身后，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什么意思？”俞也不解。
“邹茂没找你吗？”
她茫然：“没有。”
章明惠自言自语道：“那就奇怪了。”
俞文也百般思考，却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觉得奇怪，章明惠什么时候会知道邹茂想干什么事情了？
她不解，暗暗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她忽然记起邹茂在考试之前放的狠话，心尖一颤，感觉心口被尖爪狠狠揪住：“邹茂是不是找周嘉诚麻烦了。”
章明惠轻哧：“你疯了吧，邹茂不会动他。”
俞文也起疑：“你怎么知道不会？”
她靠近章明惠的身体，紧盯着她的脸，想要她盯破一个洞一样，逼得她节节往后退。
章明惠倚在桌子沿上，上半身往后弯：“我说不会就不会，你怎么这么多事。”
见她如此笃定，俞也轻松一口气，心底却隐隐不安。
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星期五一整天，周嘉诚都没有出现，随之不见得，还有程禾苏。
俞文也放心不下，在QQ上给他们发了好多消息都没有人回。
她看着书本底下安静如鸡的手机，屏幕中间的黄色小喇叭安然躺在那里，一点要亮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讲台上老师讲的什么内容，她没有心思去听。她坐如针毡，内心犹如有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焦急。
她看着屏幕上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放学。黑色的数字时钟躺在那里没有要变换的意思，她只好回头问孙幸川：“你知道周嘉诚去哪了吗？”
好像被戳中了心事一般，孙幸川眼神躲闪不看她，支吾半天也没能回答上来。
俞文也大脑哄一下发懵，瞬间意识到不对劲。
“你说，是不是和邹茂有关。”俞文也盯着他，语气微冷。
他没理。
别过头不看她。
孙幸川抿着唇，两人僵持了很长时间，空气陡然静滞。
他咬着牙长呼一口气，好像做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
“我实在憋不下去了，我觉得诚哥太背了，竟然沾惹上邹茂那种人。”
俞文也的头顶仿佛被人重重地敲了一棒，脑袋像炸开了一样嗡嗡作乱。
周嘉诚在后巷打架的事情被人举报，被学校当场抓住，他现在被停课回家反省。
她失神望着周嘉诚空空如也地桌子，上面还放着他的物理资料，课本上面记者密密麻麻的笔记，所有的一切就让人感觉的他还在旁边一样。
俞文也彷佛还闻到了熟悉的青草香，一切好似如往常一样。
她拿出课本下被藏得严严实实的手机，打开周嘉诚那一栏，对话框里只有俞也发出的短信，独占半边的对话框有些凄凉寂寞。
让她松口气的是放学铃在这时响起，恍若听到救命铃一般，她匆匆收拾好书包就要往外冲。
一句骂声在耳后响起，是来自于章明惠的：“你何德何能。”
俞文也没有管她，冲下楼梯直奔车库，随着人群就往周嘉诚的家里赶。
耳边飓风飞啸而过，她把自行车蹬得想要从地面飞起一样，道路旁的建筑物像倒影一样往后退。
地平线的夕阳升起来，藏匿在高楼大厦后面，只散下大片的橘黄色得光，铺在地面上照着整个城市。
光影下飞快移动得小人儿，影子被无限拉长，映在柏油马路上。
她在巷子弯处遇到段式逸，他靠在红砖墙上，一眼就到了额头满是密汗的俞文也。
她停下自行车：“周嘉诚现在怎么样了？他不回我信息，你带我去找他吧。”
“周嘉诚现在被他爸妈关软禁了，而且他现在肯定也不想见你。”段式逸拉住俞也，“要不是周嘉诚劝我，我现在肯定再揍那个小子一顿。”
“他是为了我打赌的啊，我不能看着不管吧。”俞文也的声音带点哭腔。
“你放心，他很厉害，不会有事的。”段式逸拍了拍俞也的肩膀，把她揽在怀里，“没事的……”
俞文也在他怀小声啜泣，她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去定义周嘉诚。
夜晚悄然降临，俞文也毫无睡意，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她现在脑子里都是周嘉诚。
她想知道周嘉诚打架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想知道从小到大一直优越的周嘉诚，是怎么面对他爸妈的质疑。
他有没有受伤，受了伤严重不严重。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他家楼下。
他的房间还亮着灯，看样子是还没睡，俞也期待可以透过窗户看到他的影子。
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令人失望的是，窗户里什么影子都没有，只能看到天花板上的吊灯悬挂在上面，昏黄得灯光照到房间的角落，透过窗户洒出一点光亮。
俞文也孤零零得站在黑夜里，身旁有一颗大树，树枝因为风的缘故发出哗哗的响声。
她站在他家楼下很久，秋意很凉，她环住肩膀缩成一团。
她在这里只图一个安慰，也没有能盼着见到周嘉诚。
她看着那扇窗户发呆。
“你怎么来了？”周嘉诚的声音有些清冷，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此刻的他正站在俞文也身后，靠在墙上看着对面的人。
俞文也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空气凝滞了很久，才憋出来两个字：“疼吗？”
“你不用放在心上，这种人就是欠收拾。”周嘉诚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俞文也捻眉看着他：“学校那边怎么说？”
他顿了三秒，嗓音在寂静的夜晚响起：“不知道。”
“物理竞赛会受影响吗？”
周嘉诚目光复杂得看她，低声笑了一下：“会。”
俞文也的心陡然跌入低谷，自责和纠结的情绪侵占她的大脑。
她知道周嘉诚对物理有多么看重，和他做同桌的这段日子里，周嘉诚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上面，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在做试卷。
他上课不用听老师讲课，只有在回答问题时才会看几眼课本。
剩下的大多数时间，都是趴在桌子上做题，俞文也经常看见他手中的参考书换了一本又一本，而且都做了详细的笔记。
俞文也翻过这些书，每个字符她都认识，可是组在一起，就搞不懂了。
他所学的知识已经不是简单的高中问题了。
他的笔记大多简简单单，基本都是精简的几个公式或者符号，很少有密密麻麻的一堆解释。
他也会有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内容透彻深刻，他很努力，超出别人几倍的努力。
周嘉诚柔声说：“俞文也，你要知道，物理只是我的兴趣，并没有要通过比赛升学。”
他又补充道：“我不用物理比赛，小爷我也轻轻松松靠第一。”
俞文也噗嗤笑出声，看他自恋的样子，她放下担忧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