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明月依旧亮着,淡淡的月光照在院子里的两个人身上。
井边的两人一蹲一坐,气氛凝重。
一阵风吹来扬起柳无涯身后的发丝,就那样遮住了他的眼。
地上的鬼牙面具折射着月亮的光,发着银色的光亮。
柳无涯没动,脸微微侧着,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了。
轮椅上的女人手还顿在空中,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只手竟然微微颤抖。
巴掌的响声让她几近失控的情绪平静了,借着月光能看到面前的人脸上明显的指印。
长长的指甲在盛怒下就那样划破了自己儿子的脸颊。
几道血痕缓缓的渗出血珠。
“无涯……”
柳妃声音都颤抖着,十多年,已经快二十年了。
她从来没有碰过柳无涯一个手指头,更别说动手打人了。
自家儿子从小就懂事,从来没有惹她生气过,细心体贴,他就是柳妃在宫外朝不保夕日子里唯一的光亮。
嘉琳贵妃活下去唯一的动力是梁朝。
可柳妃活下去的动力却不光是柳无涯。
而是柳无涯能替她报仇。
只有仇恨才能让她拖着残疾的身体活到现在。
她已经是个废人了,甚至连吃喝拉撒都需要人在身边,她的双腿是齐膝断掉的,开始的时候甚至能看到骨节处的森森白骨。
她本是一个那么温婉阳光的女子,鲜血淋漓的双腿几乎让她崩溃,多少次午夜梦回都能看见自己断了的双腿,和伤口处带着鲜血的骨头。
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双腿被一分为二,两条小腿就那样被随意丢弃在地上,血肉模糊。
那种疼痛,那种断了骨头连着筋的撕扯!
那种不甘!不愿!那种恨!
从那天起她就只能在这个椅子上活着,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办法自己翻身。
她不在阳光
甚至不在笑。
她只能一日一日的把仇恨的种子种在自己儿子身上,报仇,是唯一能支撑她活下去的东西。
而只有柳无涯,才能完成。
一袭红衣的男子仿佛静止了一般。
柳妃颤抖着叫着他的名字。
“无涯……”
“娘不是故意的,你,你别怪娘啊……”
柳妃把冰凉的手敷在柳无涯支在轮椅上的手,把自己明显的心慌和后悔传递给他。
“娘,你先回去,我叫寒虚予跟你解释……”
柳无涯站起身,柳妃柔软的手就那样垂了下来,她眸光带水随着柳无涯的起身往上看。
柳无涯扭开头逃开自家娘亲的灼灼目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南冥!”
“送夫人回去!”
柳无涯话音刚落,一个身影鬼魅的人便出现在柳妃身后。
“无涯?”
柳妃疑惑的叫着柳无涯的名字,他却没在出声,向着与柳妃相反的方向运起轻功离开。
其实他也不想这样,只是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脑子很乱,很乱很乱,明明所有的事情都按照计划完成,可是总有一些微小的意外让他耿耿于怀。
他本不该去见皇上的。
他本不该为了大皇子暴露身份的。
可是,他真的是为了所谓的血肉亲情吗?
当初把重重证据放在皇上桌子上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犹豫。
可如今,是怎么了。
为什么在婚礼闹剧结束后立刻便赶去皇上的寝宫。
他在怕什么。
柳无涯站在不知谁家的屋顶,微风扬起他的发。
他衣着单薄,刺骨的寒意随着风钻入他的四肢百汇。
其实他知道,他的目的并不是替大皇子申冤,而是降罪于三皇子。
柳无涯抬头看着悬在头顶的月亮,弯起了唇。
就算自己不多此一举皇上也迟早会查到真相的不是么。
可是。
万一。
晚了呢?
万一这场婚礼在皇上查到真相之前就完成了。
他不是为了梁湛。
而是为了花想容。
柳无涯知道的,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天降异象必有大祸发生。
天边红云是预示,乌鸦祸事已经是进一步的提醒了不是吗?
若在不阻止真的不知道还会有什么祸事发生,天降祸事可不是每一次都能这般化险为夷的。
这可是含着鲜血的教训。
寒虚予的师傅曾经帮花想容占卜过命数,她,可是能影响梁国皇位的女人啊。
这次的祸事就这么降在她和梁湛身上,柳无涯怎么能看着不管。
他是为了自己的大业,在自己完成大业过程中,花想容是必不可少的一个关节。
柳无涯这样对自己说。
从皇上的寝宫出来,其实他想了很久。
表明身份在这个时候并不是上策,这个意外让本来的一系列计划全都付诸东流。
不怪自家娘亲生气,连他自己都愁得很。
他在御花园前的那个凉亭呆了许久。
才想出补救的方法。
幸好,嘉琳贵妃相信了他。
自己的这番举动确实是间接的救出了大皇子,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无罪释放,这就算是他柳无涯向嘉琳贵妃和大皇子抛出的一个橄榄枝,互利共赢?
呵。
他可是去“投靠”嘉琳贵妃的。
嘉琳贵妃的条件他已经解决了,他甚至还答应了嘉琳贵妃可以帮忙争夺皇位,而他的条件,很简单。
只要亲手杀了皇上,便可。
他之所以带着柳妃来淮安,目的便是报仇。
他已经亲手杀了皇后,而这个皇宫里,曾经害过他,害过他娘亲的还有很多。
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话虽如此,可是柳无涯自己知道,拉拢嘉琳贵妃这件事情不一定会为柳妃接受,毕竟,嘉琳贵妃也是伤害过柳妃的人。
这件事情已经是他能想到唯一一个补偿自己暴露身份这个“意外”的方法了。
自家娘亲真的很生气,生气到与他动手。
柳无涯缓缓抚上自己带着血珠子的左脸,犹豫了一下,带上了银色的鬼牙面具。
他飞身而起,在淮安城上方飞檐走壁最终落在一个院子里。
正对着的屋子里还有昏黄的光亮,摇曳的烛火在窗子上映出两个人影。
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男子用手撑着下巴,胳膊柱在桌子上,目光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
那是寒虚予。
女子侧着脸趴在桌子上,长发及腰随意的披散着,只有一根简单的发簪藏在发间,像是已经睡着,安稳恬静。
那是花想容。
很温馨的场景,任何人看了都不会舍得打扰,破坏这和谐的一幕。
可看在柳无涯眼里,却是那么的碍眼。
他大步走上前,一脚踢开了屋子的木门。
“寒虚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