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并没有下山,而是一直在无意立下那个墓旁痴痴的坐着,他一直坐着,淡金色的双眸再不复往日神采,白玉一般的脸庞已更是苍白,眼中满是落寞与悲伤,这悲伤中包含的很多。
云子拿起放在一旁无意做的墓碑,用手轻轻的抚了抚无意用血写下的字,一声重叹,随后把它放在了怀中,
紧紧抱着:“从今以后,我们一起走。”
仿佛一瞬之间,又入清秋,狂风还尚未离去,霜雨又是骤然而至,竹叶纷纷而落,划过云子披散在背后的黑发,划过已满碎痕的道袍,划过云子抱着墓碑的手,一句萧瑟,道不尽此时悲凉。
“小咸菜,我没从来都没有朋友,小时候就跟着师父师伯生活在一起,道府邻边的小孩也都不和我玩,我时常会偷跑出去,坐在道府后面的山上,每天发发呆,看看云,听听风,或者是在山下的那条小溪旁走走,我本还想带你去一趟道府,我答应过你,要带你下山见见世面,你怎么就走了。自从认识你之后,我便是认为我已经有一个朋友,第一个朋友,小咸菜,你先走一步,待我查出来,千秋楼,七门也好,人道府也罢,我也一定灭了他,拎着他的脑袋给你上香。”
许久,云子站起身来,抱着墓碑,向竹林走去,寒风霜雨荡开悲凉,落叶孤影涌起怅惘,天地中,一人散发抱碑独行,一步一步行去,行走在无边的凄冷与孤寂中,
“我天道府子清,终此一生,唯无意一人为友。”
一场寂寥。或许从前的云子,是一个恣意轻狂,洒脱无束的游侠,而此刻,他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寡情凉薄,孤僻冷漠的杀手。
无意之后,他也再没有过朋友。
正如他所说,云子自记事起,便是跟在师父和师伯身旁,道府邻边的那些道客家的小孩,也都不跟云子玩,刻意的排斥云子,他们都说云子是怪人,后来想想可能是他们妒忌自己太帅,云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小时候的他很伤心,所以就自己到去山上或是溪边,自己与自己玩耍,自己与自己说话,后来慢慢长大,一次外出云游,想去看看道府外的江湖,便救下了无意,一起喝酒,一起聊天,说说笑笑,追逐打闹,醉倒了便躺在彼此的身上,就这样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云子从来没有过朋友,自然是十分欣喜,也十分珍惜。
在他被魏春苔等人围攻的时候,他很想跑回山洞带着无意一起跑,或者是留下什么信号,让无意逃走,尤其是在他发现围攻自己的正是当初重伤无意的那个人,他心里更是焦急,他明白就算是自己和无意加起来也是无法抗衡,但带着无意一起跑,还是有可能的,但在自己重伤的时候,他还是想着既然逃不掉,那就尽力留下个记号,能让无意看到,抓紧逃命也好,
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袖刀,强撑着不倒下,在那根青竹上划下一条痕迹,也是记号,而到最后,他跪在竹下的时候,眼中最后一个模样,是尚在山洞中的无意,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也是小咸菜,快跑。而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无意的模样并未散去,也未模糊。
云子抱着墓碑,一步一步走向竹林,
“我或许,也是小咸菜第一个朋友吧。”
他在竹林的入口前停下,看着,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倾盆大雨中,小咸菜黑发披散,衣衫如墨,清眸无神,反手提着剑,也是一步一步的走来,经过他的眼前,经过他的心头,随后一剑一剑横劈斜砍,随着漫天飘零,落在无意间身上的竹叶,慢慢淡去,渐渐变成了模糊的影子,最后,一幕竹叶纷飞,萧萧而下,纷纷落下的叶,点开了人间本来的模样,一片萧瑟。他有些心疼。
云子走进竹林,一眼便看到了自己曾经跪下的那棵断竹下,已满是枯黄散碎的竹叶,寒风轻轻吹过,竹叶四下游荡,云子蹲了下去,把墓碑放在一旁,用满是泥土的手颤抖着拾起了两片落叶,抽出袖刀,割开了一块衣布,平铺在地上,把那两片落叶,小心翼翼的放在衣布上,随后慢慢的,将四角折了起来,放进了怀中,
寒雨愈发急促,云子拿起墓碑,抱在怀中,站了起来,提袖刀自袍尾割下了一条衣布,把墓碑绑在了怀中,一道极为纤细的刀光,青竹应光而折,云子左手提袖刀又是几道刀光,青竹四分五裂,云子坐在地上,拿起一块较长一些的竹片,
放在地上一掌一掌的拍平,竹节露出的尖刺将云子的手掌扎的血肉模糊,他把竹片放在掌中,用袖刀认真的划着,慢慢的,竹片被划出了一把长剑的轮廓,云子细细的划着,不一会,就划出了与无意那把木剑相同的一把长剑,云子用袖刀在竹剑的剑格下又刻下“小咸菜”三个字,轻叹一声,把袖刀放回了袖中,他站起身来,他割下了一缕黑发,握在手中,
转头离开了竹林,走到无意为他立下的那个墓旁,把木剑扔在一旁,他蹲了下去,用手一点一点的挖下去,挖了一会,泥土里露出个一本书的书角,云子用手摸了摸,擦了擦,他认出了这是小咸菜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本剑谱,呼吸极为急促,神色十分焦急,但还是轻轻的挖着,
云子颤抖着手,从泥土中拿出了那本残破的剑谱,抽出了无意卷在剑谱上的那缕黑发,用手紧紧的攥住,眼泪再无法控制,云子全身颤抖着,跪伏在地上放声恸哭,有如杜鹃啼血,孤猿哀鸣,哭到声音嘶哑,悲痛至极一大口鲜血喷溅而出,这鲜血嫣红的刺眼,正是心头心血,他无可控制的蜷缩在地上,怀中紧紧的抱着那本残破的剑谱,悲痛慢慢滑落,落在雨中。
良久之后,云子慢慢的爬了起来,把那缕黑发系在了右腕之上,残破剑谱放进了衣衫心口的位置,提袖刀把衣衫左袖割了下来,自中一刀展开,割开食指,写下了一篇血书,把自己的那缕黑发系在了那张折好的鲜红的衣布上,放在了坑底,他蹲了下去,慢慢的把土填了回去,随后捡起了那把木剑。
云子拎着一把木剑,消失在漫天凄寒的霜雨中。
记得,那场寒雨下了很久,下了整整七天。
“吾弟,无意,为余初之至亡挚友,绝代剑客,刻吾天道府之道冢,受后世敬仰,余心悲苦难当,定于天清月明,提仇项首,三香竹酒,拜祭吾弟,天道府子清于此立誓,誓成人存,誓毁人亡!”
“我会带上你爱吃的烧鸡,再带上两壶竹叶酒,我记得,你第一次喝酒的时候,可真是好玩,哈哈哈哈。”一点晶莹,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