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崔景程让栖言磨好了墨便去歇息,自个儿搬了张杌子坐在院里,咬着笔杆子陷入深思。
写,其实是不难的。
崔景程平日里没少陪阿娘与婶子们嗑瓜子儿,又足不出府,奴仆们为了逗他开心,总拣些府里逗趣的事儿讲予他。就拿三伯伯一家来说吧,三伯伯是他们这一支里唯一一户从商的,打崔景程记事起就少见这位三伯伯。
这位三伯伯,有六位夫人,这还是因着他只出了五趟远门之故。
三伯娘出身书香门第,是个顶好说话的性子,对三伯伯带回府的几个姨娘一视同仁从不苛待,但就是这样亲善的人,也常被那瑶娘子气得往阿娘这儿哭。瑶娘子是南边人,一口细软婉转的腔调配上识趣的性子,自打进了崔府就引得三伯伯分外宠爱,偏她又爱去三伯娘与几位娘子面前炫耀,三房很是鸡飞狗跳了一阵。
后来还是其中一个娘子身边的老妪支了招儿,几位娘子和三伯娘联合起来与瑶娘子斗法一番,三伯伯府上才又恢复平静。
崔景程正打算写这瑶娘子与三伯伯的事,但当然不能直写,需得润色一番。
首先,便是这姓名与身份,为了避嫌也为了讨巧,崔景程将三伯伯的角儿命名为“俊郎”,瑶娘子的角儿改为“慧娘”。俊郎是一世家子,生得一副丰秀的好相貌。慧娘则是俊郎在外游学时买来的奴仆,陪着俊郎走南闯北——这是借的三伯伯外出经商的缘故。
其次,要设计一番冲突让俊郎动心。崔景程想了想,让俊郎结束游学回了府,府里的奴仆到了年纪总要成亲,便提笔写下:【慧娘被指婚,俊郎不悦。】
俊郎不悦之后,便要采取行动,但行动需要动机。他又写道:【某日,俊郎醉酒,酒后吐真言,经友人解惑明白了自己已经心悦慧娘,清醒后开始追求慧娘。但慧娘碍于身份地位悬殊,不忍俊郎受人闲话,主动提出要走。】
崔景程因白日听了几位女郎的闲话,知道最打动女郎们的就是“痴情”二字,于是又对三伯伯,不,俊郎的事迹做了些润色与美化:【俊郎日思夜想着慧娘的一颦一笑,不顾亲长的劝阻一心要娶慧娘,并不惜与家族决裂。此举终于感动了慧娘,二人喜结连理。】
如此添添减减一番,已经看不太出是三伯伯的事儿了。崔景程很是满意,决定等天亮之后请栖言等人先听听这出戏。
次日早晨,栖言打好了水,上了马车叫醒崔景程。
崔景程净过面,将昨夜自己的巨作整理一番,声情并茂地读给栖言等人,并一脸期盼地等待他们的意见。
栖时与栖夜都是个闷性子,对郎君的故事不置可否。崔景程又侧过头望向栖言,等他开口。
栖言说出自己的困惑:“郎君,可三老爷不是个丰秀的相貌哇?”
崔景程提醒他,“女郎会看丰秀俊逸的郎君还是那肚圆胖头的郎君?”
栖言明白了,话本儿不是现实,自然是要可劲儿美化,争取一下子勾住那些女郎的银子,不,勾住她们的心。
栖言将“肚圆胖头的郎君换不了银子”这一句话默念几遍,说服了自己接受话本里种种不合理的地方,好一会儿才拍掌大叹,“郎君真是才华横溢才高八斗才貌双全的绝世好郎君!”
崔景程十分满意他的虚伪,又只带着栖言去了那书店。
因时辰稍早,书店里不过寥寥几人。山羊胡子见了崔景程,主动凑上去问,“郎君那友人可是写好了?”
崔景程微笑点头,由着山羊胡子领他进了小院,等待着山羊胡子看完他的著作。
山羊胡子一时翘起嘴角,一时耷拉着脑袋,不时还大拍石桌,那声响听得崔景程都替他疼。
过了好一会儿,山羊胡子眼里冒着精光,用砚台压下那沓纸,站起身激动地握住崔景程的手,“这书写得好!我看不比那《痴情世子》差,只是怎的没注上著者姓名?这书又要叫个什么名字?”
崔景程被山羊胡子一番吹捧,喜上眉梢,“我那友人交代了,这书就叫《深情录》,您看如何?”
山羊胡子闻言摇了摇头,“这名儿不好卖,如您那友人不计较,不妨让我改一改?”
崔景程觉得这名儿就很不错,女郎们不就是冲着这深情、痴情去的么?但他也想知道山羊胡子会改成什么样,遂点点头,请他代为修改。
山羊胡子拿起笔,将封皮上的《深情录》划了去,提笔写下几个字。
崔景程凑过去一看,书名被他改成了《一见倾心,娘子莫跑》,不由一阵恶寒,忍不住问,“娘子莫跑...?”
山羊胡子猜他是个读过圣贤书的,怕是难接受这名字,便解释:“正是,这名儿才好卖,郎君不妨信我一次。”
栖言忍笑忍得止不住地抖,崔景程扭头怒瞪他一眼,才向山羊胡子道:“如此也好。”
山羊胡子又问他那友人的名儿。
崔景程想了想,提笔写下:少金银。
山羊胡子得了心仪的话本,不吝啬地吹捧他:“少金银,金银少,郎君这友人的笔名儿很有几分贵气啊!”
崔景程点点头附和他,再次对人说瞎话的功夫有了新的认识。
因为少金银,翻译过来就是缺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