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春,入眼之处一片绿色,常州城自然也不例外,纺锤型的小城位置绝佳,西临陪都金陵,周身还有运河与关河的围绕,游客与商人熙熙攘攘,都想来江南水乡之中乘个船,度个春。
常福抄着手等在常州城门码头,已是四月末了,头顶上高悬的太阳直照的人燥热不已,他拿手抹过头顶上的汗,心里也不由得焦急起来。
常福今年有四十多岁了,身形微胖,脸上有赘肉总是给人笑眯眯的感觉。无儿无女,一身操劳全奉献给了自己的本家。
他的本家是常州刺史袭辅,今日在城门之外是为了接自家的小姐,小姐原本在灵谷山学艺,听说是铸剑大法,呼啦啦手一动,火一吹,一柄神兵器就能从火中冒出头来。
他想着应该是没那么邪乎,铸剑都讲究锻打,挫形,淬火,哪有说是手一挥就出来了呢?
不过他心下也有了计较,瞧着铁匠铺里的那些打铁大汉们,这府中小姐怕不是也早就练就了一身的刚猛肌肉,就算没有也一定是个胖女子,孔武有力,是一般江南人家待字闺中的小女儿所不能比拟的。
他想着还拍了拍自己昨日选的马车,马儿专选臀肥膘厚的,马车也选了一辆最结实的,就怕拉不动。
久等不至,他心中也犯嘀咕,顺手拦住码头的一名水手问道,“从京都来的船还有没有?”
“京都?”那人想了想,很快又回复道,“估计是路上耽搁了,你不知道吧,太子殿下去往陪都金陵坐镇,一路上护送的阵势可大了呢,运河都封了一路,再等等吧。”
常福听着嘴一撇,想着这世道他是越发看不懂了,皇帝一直缠绵床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行了,不将自己的储君留在身边,反而还往外撵,可真是稀奇了。
近些日子来,除了西边开战以外,南边真是平静的有些不像话,本来时常捣乱的不留门也收敛了性子一般,很久不见他们出动了,有人传,说是不留门门主遭人暗算,新上任的帅小伙对下属管教颇严,倒是真有将一群乌合之众训练成暗影杀手的感觉。
不过这也和他没什么太大关系,谁当皇帝不是当呢,这世道只要不太泯灭人性,平头老百姓可就只想着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了。
又等了约莫一个时辰,这日头都快下去了,才有一只单栀船摇摇晃晃地靠岸,常福抻着脑袋看了好久,只有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拎着箱子从船上跳下来,笑着朝掌舵的人招手。
他顿时泄了气,想着今天恐怕是等不到了。
不料小姑娘却跳着过来了,指着马车上刻着的标志说道,“你就是我爹派来接我的人吧,我叫袭潇,怎么称呼呀?”
常福顿时感觉喜从天上来,却又有些怀疑,这与他心目中所想的小姐相差太远了,不过名字也都对的上,她的袖口也绣着同样的标志,想必是错不了了。
那标志隶属于泷衣山庄,据说目前皇宫中的能人匠士都是山庄庄主袭老的徒弟,现下每年还会举办鉴器大会,无论是江湖游侠还是朝廷中人都会卖些面子,毕竟谁愿意和武器巧技过不去呢?
常福回过神来,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承蒙小姐厚爱,鄙人姓常,跟着老爷有十多年了,也就帮着老爷夫人料理一些家事。”
潇潇咧开嘴一笑,亲昵地喊了一声,“常叔。”
“小姐真是抬爱我了。”常福擦了擦头上的汗,接过潇潇手中的箱子放入马车,要从马车上拖下车马凳来,没想到小姑娘直接制止住了他,手一撑,一个翻身翻上了马车,身姿灵活,还回过来朝他吐了吐舌头。
他也跳上马车,摸了摸自己的老腰,勒过绳索,驾车回府。
“小姐这一路过来可还好吧,听说太子殿下的船队走了运河,老爷夫人在府里等的可焦急了。”常福碎嘴道,他可没说假话,府里派人来看了好几轮,都是在问小姐到了没有,又叮嘱他别把人接丢了。
潇潇的声音从车厢中传来,还伴有开箱的声音,叮叮作响,不知道在车里捣鼓什么,“是封了河道,不过是一截一截封的,我先前坐的板船,那慢的,真是还没我游的快,在闸口等的时候看周身有一艘单栀船,也是去常州,我想都没想就换了一艘。若不是这,常叔你恐怕得等到明日清晨呢。”
这一口一个常叔直喊的常福心情舒畅,他笑着说道,“小姐有心了。”
潇潇检查完箱子,又将箱子合起来,里面除了些细软外,还有一柄宽大的剑,说来也好笑,她那日将三柄剑作为太子寿礼送去之后就径直出了城,和盛穆一同回了灵谷山。愣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陈煌师兄回来,她有心传信给在京都的姜季阳,然而消息却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定远王府一直被禁军所围困,消息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封锁,直到一个月前林岳师兄忽地回了灵谷山,说是要重振玄影门,牌子挂的也是像模像样的。
她跑过去一问才知道,陈煌师兄很早之前就已经离开了京都,连进宫都是孟川师兄代进的,也使得孟川师兄遭受了一番无妄之灾,从皇宫中逃出来的极其狼狈,出了城后还正面遇上了灵谷山叛徒王普良,又免不得一番交战,现在整天嚎着要去找陈煌寻仇。
她算明白过来,陈煌师兄这又是将他们所有人都骗了,不过倒是也符合他一贯的作案风格。
林岳师兄回灵谷山的时候带回来了一柄剑,说是太子殿下给陈煌师兄的回礼,她打开一看,不就还是之前在泷衣山庄拍卖的那柄尘昏吗?哪有收了礼又返还回来的道理。
许是太子殿下嫌弃这把剑丑,没有那柄凤凰的双色剑来得好看,丑剑配丑人,又给送还给劣迹斑斑的陈煌这里了。
林岳不肖用剑,也懒得替他人保养好剑,于是立即将这把剑又转手给了潇潇,让她没事先养着剑,等孟川寻仇到了陈煌,将他带回来了再交给正主。
潇潇心想陈煌师兄能是这么好遇见的吗?怕不是精的如泥鳅一样,一入湖海,哪里还望的见影子了。
思及此,她浓重地叹了一口气,只能相信之前陈煌师兄讲的有缘还会见面的,毕竟前几次相见还真是有缘。
常福还在车厢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常州的趣闻,什么今年红梅谷里的红梅开的非常好啦,如果她再来两个月就能赏到;什么银丝面,那面香的把隔壁小孩都馋哭了;还有什么街边新开了一家铁器店,古怪的很,只经营修复保养,不卖兵器,也不知道能不能赚到钱……
潇潇舟车劳顿了一天,随着马车的颠簸更有摇摇欲睡的倾向,听到这里忽地来了兴致,从马车中探出头来问道,“铁器店?什么样的?”
常福一顿,他也是听别人说的,自己也没有真的去看过,也只是之前开商户的时候多瞄了一眼,只能避重就轻地说道,“铁器店开在芜巷,那位置老偏了,弯弯曲曲的要找半天,只是来衙府登记的时候见过一面,是个帅气的小伙子,年纪看起来很是轻,就是一双手上都是疤痕,还有厚厚的茧,看着可吓人了。”
潇潇哦了一声,她家的陈煌师兄身上不仅没有疤痕,而且皮肤细腻,如此说来应该不是了。
她将头收回,心中默念了一众神仙地精的,全是保佑她尽快能遇见陈煌师兄。
常福吁了一声将马车勒停,潇潇从马车中钻出,瞧见早已等在门前的人儿,脸上笑开了花,“爹,娘!”
她一个箭步,直扑进袭夫人的怀里,袭夫人感动的泪花都要出来了,直摸着自家闺女的头,“好,好,我们潇潇一路上辛苦了,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袭夫人姓戚,家中是专职做皇膳的,也就是常讲的宫廷菜系,讲究精巧,大气,好看,分量少,但是味道绝,自然是能做得一手好菜。只是可惜潇潇仿佛天生就是一个不胖体质,无论小时候怎么喂养,都没法多长出一斤肉来,可把袭夫人愁的。
所以潇潇先前在定远王府秀的手艺也是从袭夫人这里承传而来的,她有时也常常苦恼,若是铸剑能有做菜那么简单就好了,她也就不必天天围着铁块转了。
她翩然一笑,“哪有姑娘回来了还要娘动手的道理,今晚我下厨!”
袭辅在一旁咳嗽了一声,以彰显自己的存在,同时也是提醒自己的妻女,在衙府门口哭哭啼啼的算什么样子。
潇潇从袭夫人怀里抬起头来,双手挽住袭辅的一条手臂晃了晃,撒娇道,“爹。”
袭辅做刺史久了,免不得沾染一些官架子,最是讲究人前仪态,不怒自威,否则怎么能管的好这一州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不过再怎么讲,在自家闺女的撒娇攻势下也是略有松动的,板着的一张脸略有缓和,染上几分柔情,“都先进来吧。”
潇潇提着箱子跟在袭辅身后,眼睛眨呀眨,又伸手去挽了袭夫人,左看右看,“哥哥不是说也要回来吗?他还没到吗?”
袭夫人一听这脸顿时垮了,像是不愿说一样,倒是跟在一旁的葛姑搭了一句,“澜哥儿听说川地的山林出了一柄吃人的剑,巴巴地跑去看了,说是迟些再回来。”
潇潇咬了咬嘴唇,心道哥哥也未免有些太过分了,说好的每年端午一家人聚一聚,却是几乎每年都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