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她期望的目光,那少年从怔忡中回过神,又想起了什么,板起了脸,语气是那么刻薄。
“文迭,你怎么还是这么自以为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就会和你走?凭什么认为我就非你不可?你拿什么来娶我,拿你’嫡长子’的身份吗?啊?”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乎随时就要转身离去。
“我从没有觉得你……”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我扮丑,不过是因为我不想屈居于那些权势低下的文人。既然都是当妾,我为何不找个权势贵重的,风风光光地从这吃人的地方出去?”
“没落侯府家的’嫡长子’?呵,文迭,亏你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还敢说自己要娶我?你的脸皮呢?凭我的姿容,我九途就是情愿坐在冷宫中哭,也不稀得做你的主君!”
说完这些他就转过身去。
文迭的眼睛慢慢瞪圆,眼里满溢着不可置信,两只绞着的手早已无力地垂落在两旁。
“我不信我不信!你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难道也是装出来的吗?九途!九途你说话啊九途?你说话啊,只要你说我就信,只要你开口……”
看着那决绝不留余地的背影,她终是不甘地叫喊了起来。
她想上前去抓住他,但腿就和灌了铅似的,由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前,见他顿了顿,她满怀希翼地站了起来想不顾一切的朝他奔去,却听得他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
“文小姐还是走罢,别叫人等久了。”
然后是他关门的声音。
“好。你很好,真好啊……”
她对着已经无人的院落呢喃着,头也不回的用轻功飞上了墙头,踏着屋顶瓦片向后门奔去了。
在她走后,那门才一把从里面拉开,月光照在九途惨白的脸上,映出点点泪光。
他知道她是好意,知道她只是在安自己的心,但他也知道她在府里的境遇却不比自己轻松,不然也不会是“嫡长子”。
这么久了,她的家人一直不来寻她,忽然被接回去,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想连累她,给她添乱,他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耽误了她?
“是我,配不上你啊。”
夜,又静了。
……
言九犹自思嘱着,不知不觉就行至了文府门前,望着望着思绪又开始飘远。
犹记得距那次分别后几个月前的那天,他们正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同行一车的几个少年都在低低呜咽着,哭得他心烦。他一抬头,就看到那个缩在角落盯着他的少年来。
他的脸上没有害怕,没有羞愧欲绝,更没像其他人一样哭天抢地,被绑着的双手绕过屈起的双膝环绕着,下巴托磕在膝盖上,似乎是饶有趣味的,还冲自己笑了笑。
少年见他看向自己,也就挪了挪身子向他靠过来,坐在了他身边。
“你都不害怕的么?”少年歪过头,忽悠悠地眨了眨眼睛,很是灵动。
“什么?”他自觉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反倒先问起了自己,有些木愣地开口。
“我说,他们都在为未知的前路担惊受怕的,你怎么都不怕的呀?”
“那你呢,怎么也不怕?”
“我嘛,我……你凑过来些我偷偷告诉你。”
闻言他疑惑地把耳朵凑近少年。
少年这才把手拢成一个弧形,在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诉说着自己的秘密:
“因为我啊,其实是个女孩子呢。”
她好笑地看着他的耳根一点点变红,然后猛然回头看她不可置信的样子,她那被束缚的两手支愣在头上伸了个懒腰,然后把两手伸出去轻轻碰了碰他被绑着的手。
“初次见面,我叫文迭,小公子你叫什么呀?”
那是他们的初识。
后来他嫁到文府,做了文攸君的主君,见到了那个他以为他此生都不会再见的人儿。她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像是再看一个再陌生不过的陌生人,缓缓地叫他:
“妹夫。”
后来的后来,终是回不去了。
这一世重生后他多方打听,却是茫然无所获,他们都说文家只有一个不争气的纨绔世女,没听过什么嫡长子文迭。
他曾不止一次想,要是当时和她走了该多好?他以为上苍让他重生是在给他机会,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新一轮的绝望。
她从没存在过。可又怎么可能没存在过呢?怎么可能呢?这哪是机会,分明是对他愚昧胆小的惩罚。当初他为何就不能勇敢一点的告诉她,他喜欢她,想和她一起走的远远的生活,远离这些不值得的人远走高飞呢?
可他又清楚知道她是舍不得的。她不像他,她还有自己的牵挂,还期望得到母亲的认可,还有自己的抱负。
更重要的是,她并不喜欢他。
“请问,是大理寺少卿言大人吗?”他沉浸在回忆中,就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蓦然回头,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反倒是见一个打扮贵气的小姐立在他的马旁。
那小姐笑得有些邪气,虽然刻意放柔了声音,但那直勾勾的带着打量意味的眼神望着他,到底让他不是很舒服。
他敷衍开口:“正是,阁下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的话在下还要赶去在下那新进的府邸,就恕不久陪了。”
“倒也没什么事。”叶苓拱了拱手,“下官正是大理寺的衙役,听说大人今天上任,可需要下官为您引路?”
“你叫什么名字?”言九看些眼前这个一口一个下官,眼里却无半分恭敬之色的女人,心下更是厌恶。
但想到以后毕竟是同门,他也不好撕破脸皮,就耐着性子问她。
女子脸上表情愈发得意,虽是弓着身子,眼睛却不住地往上瞟着。
她想,这人应该是个好相与的吧?左右不过是个男子,还是运道好赶上好时候,可能实际能力都不过如此。不想拉拢那位大理寺卿,她反而情愿倚靠个新上任的少卿。
“下官名唤叶苓,说起来您可能不认识下官,但一定认识下官的母亲,她……”
“叶太尉之女?”她还没说完言九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他心下了然,有些唏嘘。想到这人也是个短命的,他就不和她计较吧?毕竟也蹦哒不了多久了不是。
“正是,那下官这就引您过去?”
“不用,我认得路。而且我现在也不打算往那边去。”言九摆摆手,想了想还是说:“谢谢你的好意。”
也祝你好运,言九在心里默默点蜡。
要不了多久,这人全家都要被斩草除根,毕竟那太尉贪污案牵连甚广,不诛九族都说不过去。
他把目光从叶苓身上移开,深深地凝望着面前这个让他恍如隔世的府邸,也可能今世还会再次踏入,但谁又说得清呢?不论他怎么努力,那纸婚约竟像是缠住他似的怎么也解不开,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天道法则正在掌控着他的命运,让他无所适从只能被迫接受吧。
他最后再深深地望了那府邸一眼,就拉了拉缰绳掉头打马往南边去了。
那里有他的家,他真正独立脱离那个家的家。
似乎是有所感应,案牍前的少女忽然抬了抬久滞酸痛的脖子,往言九打马离开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