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莲池分为南北塘,北塘成半月形,外围松柏环绕,幽静深邃,南塘开阔,四周玉石堆岸设有楼台停榭,供嫔妃休憩。夜色微凉,池面水波相连,荡漾闪光。
一阵风不期拂过池面,氤氲缱绻的水上飘来朵朵发着光的莲花,一盏一盏旋转开来,五颜六色,引得路过宫人驻足围观,南塘玉岸两个小身影正认真的送出一盏盏精心制作的花灯。
“清穆姐姐,牛郎和织女的故事是真的吗”多愁善感的安然听了清穆讲的牛郎织女传说,动情道,“玉帝的心好狠,那一道银河隔开了牛郎和织女,要是不搭鹊桥,他们只能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说完脸颊落下两行清泪。
“安然,你怎么又哭了,我本想给你讲个故事不想却惹你伤心了。你看银河两端的牛郎星和织女星他们默默守望彼此,只不过用另外一种方式在一起罢了,你别伤心了”
“不,清穆姐姐,我不是为他们伤心,我只是......羡慕”
“哦?”
“男女婚事,古来只能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牛郎和织女敢于跨过束缚追求自己的幸福,常人没有他们的勇气和决心。就像我,从小到大什么不是听从父亲和母亲的,但是清穆姐姐,虽然牛郎和织女因违背天命而受惩罚,但织女那样做就一定是错的?我这样做就一定是对的?”
清穆看着王安然,一时觉得从未了解她。清穆不是那种事事都听任长辈话的人,但她绝对认同长辈的权威,只敢投机取巧不敢打从心里反叛,安然的话她一时接不上,只好说:“安然,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莲池上的花灯一盏一盏旋转开去,突然照亮一个影影绰绰的船身,清穆为转移安然的注意力,惊喜说道:“安然,你看到没?那儿有一只船,明天我们也去池中划船!”
“姐姐,不知是我眼睛花了还是那船有古怪,我看见了一只脚”安然已经害怕的向清穆凑过来。
随着更多的花灯向小船靠去,清穆看得越来越清楚,担心道:“我怎么看着那船要翻?要不要喊人帮忙啊?”
“噫?”两人同时一惊。
“你看到了?”
“你也看到了三条腿?”
“不,是四条”安然面色霎的又红又白,扯着清穆袖子慌乱道:“清穆姐姐,咱还是走吧!”
但两人脚下都没动.......
直到五彩缤纷的花灯映出一张绝美的轮廓,清穆和安然同时低呼:“赵太后!”
“大胆,谁让你们在此处放花灯!”一声尖利的声音划来,打破这令人理不清的思绪。
清穆和安然一同看去,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来。“不好,是赵太后身边的内监,姐姐,这个内监可不好惹”安然惊叫道。
清穆忙捂住她的嘴巴,拉起安然,小声道:“快跑”
莲池周边的假山亭台本来就多,清穆拉起安然像猴一样窜进窜出,就快要出了莲池,突然眼前灯光乍现,清穆拉住没停稳的安然扑通跪地:“参....参见大王”哎哟我的膝盖,清穆心中叫苦。
一声熟悉的声音从清穆的天灵盖响起“谁出的注意”
清穆一定是没有看到秦王政脸上暴起的一道道青筋,坦然道:“清穆想放花灯,为秦国谷物丰收祈福.....”安然也小声道:“安然和公主一起放的......”
“妖言蛊惑,你们大晚上点亮了莲池,搅得太后娘娘不得安宁”追来的内监红着脸哼哧哼哧道。
秦王身边的给事中上去就是一巴掌:“大王问话公主,岂容你不懂规矩”
内监捂着脸看着秦王,委屈的在一旁哭。清穆瞪了他一眼:“大王,我不知道在此地放花灯会惊扰到太后娘娘.......”
清穆话还没说完,耳畔一阵飓风呼啸而过,清穆怔怔的看着那内监扑通一声滚进了莲池。
杀鸡儆猴?清穆怕了...她清楚的感受到秦王的衣角如刀割一样从她脸上划过,仿佛那一脚是冲自己而来,那内监在水里拼命的挣扎,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曾经溺水的无助绝望席卷而来,清穆身子凉了半截。
“大王......”跪在地上的清穆忍不住颤抖,那双脚离自己很近,很近。清穆再联想到之前对他的种种,额头上直冒冷汗。
又是一阵飓风,清穆害怕的闭上眼睛,秦王沙哑的声音响起:“说实话!”
“我错了...”
“错在哪?”
“我不知道”清穆不敢再说惊扰太后的话,她只顾答话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把眼睛睁开,看着本王”秦王突然撺住清穆的下巴,她吃痛的叫了一声。
明眸若水,眼泪汪汪,无比真诚。清穆怕的睫毛都在打颤,仿佛一睁眼会要了她的命。
果然一双阴鸷的长眸冷冽的望着她,清穆觉得自己完了,不料那双长眸竟划过一丝让人震颤的笑意:“带走”。
章台宫,秦王政的书房用楠木雕花隔扇分成南北两间,一间是私人办公用的袖珍型,一间是与大臣商讨要事的两开间。
清穆跪在外面那一间,秦王政却去了里面那一间,因为秦王政每天定量批阅的奏章并没完成,所以审问吕清穆这件事就延后了。
不一会儿清穆就能听见一个竹简啪的一声卷好,过一会儿又是啪的一声,就这声音居然对她有催眠的作用,她眯着眼点着脑袋,嘭的一声栽地上“哎哟”
“公主”
“是”
“进来”
吕清穆立刻进小隔间,秦王政皱着眉头很不悦,他喜欢无论在哪里都有一个不被打扰的地方,今天却不得不引‘贼’入室。不过,这堆奏章与她有关呢。
“你从哪里来?”
“回陛下,华阳太后赐给我的宫殿还没挂牌匾”
“孤问你,吕相将你从哪里带至秦国?”
这是个送命题,清穆迷迷瞪瞪的眼大睁,浑身打个机灵。
“清穆来自赵魏边境,多战之地,家已成断壁残垣,不得回。”一字一句,抑扬顿挫,认真的像个背书的孩子。关于吕相义女的来历早就有人打听过,嬴政惊讶的是说这话的明明是吕清穆,但这神情,姿态,语气完全不像她。
“你大可不必介怀过去,从今以后你就是秦国的公主。”
清穆一怔,眼神微动。她没想到秦王会这样说。这句话给因躲避灾难而背井离乡又寄人篱下的她一颗定心丸,即便她知道此生难以做个安逸公主,她此时看向秦王的眼神中,以往的倔强和防备一点一滴柔化成感激和信赖,这是卸下棱角的李穗或者吕清穆,如一只漫步走来愿与人交好的鹿,温润柔顺。
可惜,秦王政没看到,否则他绝不会说后面的话。
“公主可有为国效力之心,赴赵联姻,秦国的公主或许可成赵国的王后。”嬴政的一双长眼深不可测,顿声道:“你可知道秦赵交恶已久,赵王迁刚上位,孤就把秦国独一无二的公主送去,赵王迁岂不双喜临门”赵王本来要交换质子,秦王的长子是不可能去,思来想去,成蛟也不能去,华阳太后的弟弟阳泉君这时出了个好主意,新封的公主送去和亲,岂不正好?
赴赵联姻?又是赵迁?不,是赵王迁!
面前这个男人是虎狼之王啊!他奉上好听的话只是为了引猎物上钩。
不,绝不束手就擒。
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回想那天锣鼓喧天,在通往赵国宗庙的山道,巨石翻滚压下无数人肉之躯,,那些冤魂在招她回去?去哪里?又坠入那邯郸冰冷的河流里眼看着周围的世界消失,黑如深渊,无法呼吸……这种感觉到现在还这么熟悉。
电光火石间,清穆抱头痛吟,她想起来了,她不是不慎溺水,是有一双手按住了她的脖颈。
“怎么,你不愿意?”
清穆抱着头,,,蜷缩在地上,脑中闪过思绪万千,如果她回去,她哥哥就犯了欺君之罪,李家满门皆会因此丧命。
“宁愿死,也不嫁赵王迁”清穆在心底发誓。
她蓦地抬头,因为情绪激动,头红耳赤,她尽量使自己镇定但还是掩饰不住的微颤:“秦王,虎狼之王,是谁说的?”
咣当一声秦王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嘴角却挂起一抹妖孽冷笑,服侍秦王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王最生气的时候就是这副怒极而笑。
不止秦王政,秦国历代君主最恨被别人说虎狼之王,这话接着就是说秦国是西陲之地的蛮夷野邦,如何暴虐,如何贪婪。虎狼之国几乎成了山东六国讽刺秦国的通用词汇。
“吕清穆,谁给你的胆子在本王跟前如此放肆!是丞相还是华阳太后?还是你自己不知天高地厚!”
秦王的脸近在咫尺,清穆毫不退缩,原来这个王比她想象的还要冷酷。
“言者好愚钝!”此刻绝望的她反而生出冷静,“清穆在齐贤居常听文人讲史,氏族时代便有联姻,目的各不相同,为邦交,为军事同盟,还为图存,但无一例外的是...”
刻意停顿,再扬声道,“主动请求政治联姻者都是弱国!如今我不认同,大王可想听听秦国公主的说法?”
秦王政嘴角那抹冷笑僵住,一双长眸危险的眯起,狠狠道“说”
“国并非弱国!
君未必明君!
主难当英主!
狼乃草原王,虎乃林中主!
如此作为,有辱虎狼威名,何来虎狼之王?
言者何不...愚钝!”
清穆咬牙切齿,声音不减丝毫,楼宇为之一振!
“吕清穆!”秦王政怒不可遏,一双节骨分明的手像鹰爪一般扼住清穆的喉咙,眼中闪着怒火又透着惊愕,就在清穆痛苦的要闭上眼睛时,他突然收手,背过身去,语气已经恢复正常“寡人小看你了!”
自古以来,多少国家因为牺牲一个女人换来一国安宁,清穆没想到自己也会落到这一天,但,嬴政,你想做这样的国君吗?
秦王政,无论我的命运如何。我就当蝼蚁苟活,无人知晓。
而你,一代君王,不励精图治建功立业,却妄图用女人邦交,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