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两辆黑色轿车与一辆深蓝色商务面包车组成小型车队,驶出伊犁河宾馆,沿河畔行驶数公里后,调头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15座的商务面包车空了一半,西疆电台、西疆电视台、西疆日报、西疆经济报的几名记者或躺或坐,两报两台主流媒体必须跟进后续报道,其他记者都已返回W市。
朵里哈萨克自治县距叶宁市200多公里,地处准噶尔盆地西北缘断山区。楚清溪坐在左侧车窗边,兴致盎然地观看向后移动的天山山麓、草原、河谷。
一辆黑色牧马人呼啸着驶来,在她面前骤然放大,又迅速远去变成小黑点,她对右边隔着过道的詹晨惊叹,“看,牧马人!JEEP最帅了,尤其是黑色牧马人,超酷!”
“啧啧,50多万呢,车好钱也好”,詹晨打击她。
“......那我定个十年目标,给我自己买辆牧马人?”楚清溪笑道。
“那你得投资,比如炒股,靠工资你就别想了”,詹晨看着手机股票行情说道。
“这次回W市你教我炒股好不?”楚清溪左手放车窗托腮,漫不经心地看一眼詹晨说道。
“行啊,怎么不行,女孩子自己会赚钱才好,不容易学坏”,詹晨放下手机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随口说道。
“炒股要看天赋,比如我,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KDJ什么的就眼晕”,坐楚清溪后排的陆湖笑道。
因为有一段路被洪水冲坏不好走,直到下午4点,车队才驶进朵里县城。
方舟集团援建的希望小学设在磨尔沟镇五村一区最大的腾格克村。磨尔沟镇位于县城南部的山区地带。
一行人稍事休息,换乘越野车,颠簸着翻越崇山峻岭,走了一个多小时盘山路,来到70公里外的磨尔沟镇。在这里,楚清溪又看到了那辆黑色牧马人。方闻田和沈立一人牵着一匹枣红马站在车旁。
腾格克村地处磨尔沟镇西南13公里的河谷牧场,四面群山环抱,仅有一条山间小道与外界连通,小道崎岖不通汽车,只能骑马进出。
山坡边缘牛羊踩出的狭窄小道盘旋向上,缠绕着一座座山峰向西南蜿蜒,小道不时紧贴陡峭断崖,断崖下是幽深河谷。
连成一条线的马队在小道上缓缓前行,偶尔有碎石滚落河谷,与嘈杂的马蹄声混杂,良久之后方能听到落水声。
磨尔沟镇镇长与希望小学校长走在马队最前方,Y州外事办李主任陪着方闻田、沈立紧随其后,其他村镇干部和记者们随后跟上。
李主任走得提心吊胆,不断腹诽这方大少不知搭错哪根筋,他根本不需要来这山窝窝好嘛,因为他来了自己也只能陪着来,倒霉催的这么累,山路还这么险。
马队经过一段弯路时,方闻田瞥了队尾处的楚清溪一眼,看出这女孩显然会骑马,她并不在马背上坐实,腰背挺直又不僵硬。
一个多小时后,接近下午7点,马队来到腾格克村。
深绿山脚下,一条小河缓缓流淌,河边缓坡上,村委会所在的白色尖顶大毡房里,土炕占据了三分之一房间,土炕上铺着红色毛毡,摆着两张条形矮桌,铺着鲜艳桌布,桌上摆满热腾腾的手抓羊肉、包尔萨克、奶茶、酸奶疙瘩、大盘马肠子等哈萨克族美食。
此时太阳偏西,湿冷的山风从毡帘缝隙钻进毡房,楚清溪腰酸腿麻,勉强盘腿坐下,觉得浑身发冷。
两只黝黑的小手将一碗滚烫的奶茶捧到她面前的桌上。
楚清溪捧着碗暖手,又轻啜两口,觉得舒服暖和些,这才发现对面铁炉边戴着花头巾的大婶正将铁锅里的奶茶分舀到十几只木碗中,两张条桌上只自己面前有一碗茶。
黝黑小手将一块四方形的金黄色包尔萨克掰成两半,放进楚清溪的木碗中,说“姐姐,你喝、吃,不冷”。
看着偎坐在自己身边的哈萨克族小男孩,楚清溪不好意思地说,“小弟弟,谢谢你,我一会再吃,咱们现在一起给叔叔阿姨端奶茶好不好?”
小男孩看起来十一、二岁,脸蛋红扑扑虎头虎脑,他拉着楚清溪的手臂不让起身,说“姐姐坐下,妈妈用盘子端茶”。
说话间,分茶的大婶果然用方形茶盘将奶茶端上桌,端到楚清溪这桌时,她要将小男孩带走,小家伙拗着不走。
旁边陪桌的努尔兰校长说,“古丽斯木汗,托力肯想小丁老师了,小丁和楚记者年龄差不多,你就让他留下吧”。
“好的,叔叔”,大婶答应着退出毡房。
“小丁老师是大连姑娘,三年前来支教时,托力肯的爸爸骑马掉河里找不到了,家里只有古丽斯木汗一个女人和托力肯、阿曼两个孩子,小丁老师住她家比较方便,所以古丽斯木汗也会说不少汉语”,努尔兰校长解释道。
“爷爷,小丁老师还回来吗?”托力肯眼泪汪汪地问。
“她不回来了。她住在海边,你长大以后去看她”,努尔兰校长摸摸托力肯的小脑袋,安慰道。
“姐姐,你是小丁老师的妹妹吗?她也是白白的戴眼镜,我们的汉语课都是她教的”,托力肯抬头看着楚清溪问道。
“姐姐不认识小丁老师……”楚清溪说,看到小男孩神情失落,她翻出采访包夹层里的一大板黑巧克力,剥开四分之一锡箔递给托力肯,又将羊肉切成小块放到小男孩碗里。
吃饱喝足,努尔兰校长和村镇干部将客人们领到条件稍好的牧民家中住宿。托力肯寸步不离楚清溪,将小手塞进她手里,领着她和西疆经济报的女记者小刘走过简陋的石桥,爬到半山坡,来到古丽斯木汗家。
天山深处群山之中,夕阳像一枚蛋黄坠入地平线,附近的毡房很快被夜色淹没消失不见。远处山影黑黝黝,在微弱星光里沉浮隐现。四野寂寂,唯有这一顶毡房散出细碎人声。
古丽斯木汗点起油灯,漆黑夜色里,毡房小小的方窗映出橙红色灯光,照出小院一片小小光亮。光亮里,托力肯和阿曼拿出细嘴铁皮壶,倒出细细的清水让楚清溪和小刘洗净手脸。
梦清溪的巧克力,托力肯留了一半给弟弟阿曼,阿曼一点点啃着,乌黑的大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
长长的土炕占据了小半间毡房,古丽斯木汗特意将土炕烧得很热,又取出家里所有的毛毡被褥铺得又厚又软。天山北脉暮春多雨,细密雨点砸着毡房雨布,簌簌雨声中,三个女人两个孩子很快睡着了。
清晨,楚清溪醒来,发现小刘还在酣睡,古丽斯木汗一家三口已经不在炕上。
蹑手蹑脚地穿戴整齐钻出毡房,深呼吸,空气沁凉似乎带着甜意,放眼四望,湛蓝天幕低垂笼盖四野,巨大饱满的白色云朵镶着银灰色宽边悬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及。
近处是油绿平坦的牧场,辽阔的草原向远处缓缓抬升,远山如黛,如同给浅绿草原编上一圈墨绿花环。
不远处厚厚的草甸上,几个小男孩正嬉笑着踢足球。
忽然,一个孩子跌倒在地大声哭叫,是托力肯?楚清溪急忙向那边跑去。迎面阿曼跑过来哭着说,“姐姐,托力肯流血了”。
“你妈妈呢?”楚清溪问。
“妈妈去山下做早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