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无应走进卧龙酒肆,一袭红衣飘摇不定。
大堂里接客的管事远远的瞧见了一袭红衣,径直走到忌无应前,笑道:“忌当家,您可算来了。老爷在四层东侧第三间房里等您呢。”
忌无应微微颔首,将系在腰间的的暗金色长鞭取下,交给管事,道:“老规矩,还是放到天子三号房,不要让人进去。”
管事接过长鞭,忌无应便直奔四层。
酒肆的一二两层都是大堂,大多都是些江湖中人,吆喝博彩之声不绝于耳。三层则是商贾富人觥筹交错之地。四层住客,大多是三人。稍有些财力的都会在后院厢房住下,以图清静。
卧龙酒肆共有五层,恰好矮于鸾栖台一层。站在五层,可以俯瞰大半个卧龙镇,是镇上第二高的建筑物。
“笃笃笃。”忌无应轻扣房门,便迈入了房间。
“你来了…”
………………
汇龙镇外西北方,墨玉竹林。
日头西沉,天色渐暗。
冷冽的寒泉边,立着一位身着墨色长袍的中年人,相貌俊朗,双眉飞耸,气质沉稳锋芒内敛。竹林摇曳,墨袍飘动,俨然一体。
寒泉后是一面绝壁,从绝云山延伸而来,云池寒水从此地化作飞瀑,汇入寒泉。
而在寒泉的中央,端坐着一个少年,闭目运煞。寒泉水汽凝结成霜,又被蒸腾为白汽飘转而上。
“唳~~!”
一只木鹤从空中盘旋而下,轻巧地落在赫连亭的肩上,周身围绕着若有若无的紫青色气息。
木鹤吐出一张字条,龙飞凤舞的写着几十个字。看罢,赫连亭不禁皱了皱眉头。
字条再次塞进木鹤嘴中,便自行焚化。
“堂儿。”
少年缓缓地睁开双眸,一双眼眸清澈如水。
“镇上封城了,江老今晚借宿在卧龙酒肆,你就不必去竹林外等他了。最近这附近也不安生。”
少年眼神微动,问道:“镇上出了什么变故?”
赫连亭答道:“今早二公主鸾卞毓一行前脚刚到汇龙镇,便传来玺金殿三张老孙邈平在斩仙岩一代被满门屠戮,疑犯身份不明,但修为颇高。”
赫连停顿了顿:“汇龙镇中直吏鲍憬安与御元严睦霜素来不和,一直想上书禹州云右使弹劾严睦霜,奈何一直没有机会,若严睦霜处理不好,自然会落下话柄。封城虽是一时之计,终究无法长久,城内的商贾定会挑事。不出两日,严睦霜一定会下令开城,届时江老就能回来了。”
少年点了点头,催动煞气将水汽蒸干,披衣上岸。
墨言堂与常人不同,阳泉中凝有阳核。阳气冲关,凝为阳核!
至阳之气阳极反阴之时遭受阻隔被转化凝结为团,且称阳核。阳核自主吸纳阳气,排出的杂质阻隔在筋脉中,每隔一段时间阳气无法疏导,就需要借这口寒泉压制阳气。
且阳核与玉泽抢夺罡气,炼化所得只有常人一半的水平。
这就导致了墨言堂如今十七岁,才刚刚迈入肉胎境,还是在众多宝物的催化之下。
赫连亭道:“堂儿,当年江老四十八岁才迈入养道境,一朝融意,直抵开天境。你还有很长的时间。”
江如枫的道是“武夫以直为曲,宁折不弯!”,心思通达,一念之间直抵开天境。
“所以他如今七十九岁,仍是孤家寡人。”墨言堂暗暗想到。
“可惜自刘子明之后五万载来,竟再无一个刘子明……”赫连亭负手而立,悠然长叹道,“只望我墨家能出一个刘子明。”
二十五万年前魏子论道,开辟先河,而后二十万载,刘子明证道飞升。武夫淬体,肉胎,养道,融意,然后历劫迈入开天境,以寻求证道飞升的机会。然而二十五万载,独此一人。
可惜刘子明清心寡欲,没能留下后代。
对此墨言堂内心感到十分的平衡,有所得必有所失,刘前辈就是最好的例子。
墨家老祖墨长庚虽然未能飞升,但据说当年也是年少风流,红粉知己不知几何。
“刘子明就算了,老祖宗还可以学一学。”这些自然都是心里话,不会真说出来。
“当如刘子明,俯觑十三洲。”墨言堂如此答道。
赫连亭满意的点点头。
墨家传到了这一代,便只剩下一个墨言堂。
如今墨家门丁凋敝,也只剩下赫江二人。
“呼!”一声爆响,打破了原有的宁静。竹林啸动,光影交错,狂风呼啸而过。
一轮红日璀璨夺目,代替原本颓颓欲坠的残阳悬在半空,刺眼的光芒前浮现出一道人影,居高临下,宛若神明。
“我要带走圣子。”
……
汇龙镇,云河夜市,日头西斜,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云河夜市向来热闹非常,今夜更是如此,御元严睦霜在仙醪楼大摆筵席,为二公主一行接风洗尘。仙醪楼前人头攒动,有头有脸的人物争相进礼,不少人闻风而来,希望一睹二公主的芳容。
远处云河河堤之上,丹枫广种。正是秋时,红枫满树,与灯火相映。
丹枫树下,人影婆娑,树影迷离。江如枫屈膝而坐,身后站立着一名壮汉。两人今早在卧龙酒肆偶遇,意气相投,汇龙镇封城,两人便结伴游市。
唐振海身材魁梧,一道长疤从鼻梁上贯穿了整个右脸。
一片枫叶悄然落下,江如枫催动煞气,将其牵引到手心,叹道:“此时唯愿清梦醒,灯火人依旧。去年今宵,金灯结彩,玉沁琼盏。今时而已,云河水东流。”
唐振海也接过一片落枫,劝道:“江风落去,一枝又焕新芽生。”
江如枫朗声笑道:“看来是我魔怔了!”说罢,江如枫悠悠的站起,望向镇外的斩仙岩道:“今夜,也许不会太宁静。”
……
玉竹林。
“锵!”
赫连亭长剑出鞘,直指来者,锐气势不可当。
来者着一顶炽焰色金冠,身披赤色长袍,腰间系一块金龙绕日的令牌,脚踏虚空,威震泰斗。身后一袭长发又平添了几分儒雅之气。此时这位年中年人正目光如炬的看向赫连亭身后的墨言堂。
来者正是玺金殿现任殿主古沧庸!
一上一下两股气息相互碰撞,不分上下。
古沧庸长袖翻动,手心凭空现出一柄长枪,赤金色的华丽纹路遍布枪身。
枪名韶阳,其利断金!
“墨玉竹龙赫连亭,本座今日要带走圣子!”古沧庸朗声喝到,话语变为压力从半空中压向竹林,这是融意境独有的手段。
墨言堂看了一眼半空中赤金色的身影,默默的靠近了赫连亭。
赫连亭抬手舞剑,压力迎刃而解。
“古前辈,您今日不会要为难我们两个小辈吧?”
“不要再呈口舌之快,快将圣子交出来!”赤红色的身影从半空中掠下,身后的红日与古沧庸一同向地面陨落。
“看这架势,玺金殿闭关的老祖宗已经突破开天境了。”赫连亭暗暗寻思到。
融意境中期的古沧庸自然不可能有如此庞大的阵势,身后的那轮红日正是玺金殿老祖的一道道印所化。老祖将此物交与古沧庸自然是为了同时对付赫江二人,今日恰巧江如枫封城留宿,古沧庸对墨言堂势在必得。
“哧哧哧……”
小腿粗细的竹干破土而出,竹身漆黑如墨,与周遭筋络通透的玉竹截然不同。玉竹与墨竹相互伴生,玉竹材质通透,吸纳天地罡气传输给地下的墨竹。墨竹主杀伐,保护玉竹不受破坏。此时赫连亭的气息与这片竹林完全融为一体,淡金色的光芒从玉竹中汇聚到赫连亭身上,颇有种天地间自成一体的感觉。竹节疯狂的生长向半空中拥去,众星捧月般托起赫连亭。
墨玉竹龙摇苍擎!
另一头,墨言堂将赫连亭趁乱交给他的檀木盒揣入怀中。单凭赫连亭只能拖住古沧庸一时,并不能保住墨言堂。赫连亭让他北上去镇邪寺找恒渊住持,两人素有交情。
墨言堂飞奔进竹楼,竹楼地下有一条暗河,寒泉水渗入地下汇聚而成,再南下半里注入下游的云河支流。肉胎境的墨言堂已经迈出了凡人的境界,水下闭气可以坚持两个时辰,区区半里之遥,不在话下。
身后的打斗声逐渐被流水的声响覆盖,昏暗的河道逐渐变得开阔。
“扑~”墨言堂翻身上岸,几息之间就将衣物蒸干。
从这里到镇邪寺大概有十二里的距离,其间在云河的冲刷下形成平原,视野开阔。玺金殿老祖为了将自己带走能祭出自己的一道道印,不可能没有做两手准备。墨家擅长炼器,辅助手段诡谲多变,最善于逃脱。
尤其是墨家老祖,据说此道臻至化境。
“咕噜咕噜。”
墨言堂再次跳入水中。
水能够掩盖住气息,肉胎境的修士气血强横,走水路算是一道可行的方案。
云河水性偏阴,更是能抑制阳核的阳气波动。
……
墨言堂再次上岸。此时残阳已经落下,月上东梢。漫天星辰,已是子夜之时。
赤桐树林的尽头,隐约能看见一座寺庙。佛家与其他修士不同,专修元神,从中堪破天地之机,因此格外注重清净。这片赤桐林绵延二十多里,坐落在绝云山的南面。云河将这片区域和外界分离开来,此时月寒高照,林子显得格外的清幽。
“咣~!”洪亮的钟声从寺庙中传来,在幽静的树林中显得格外的诡异。
墨言堂不禁加快了脚步,寺庙高耸的身影逐渐显现出来。镇邪寺靠近绝云山,山风猛烈,因此殿宇成片,屋角相连,通过特制的瓦片散去了山风。
“呼~”
山风呼啸而过。寺门外两盏明油等微微摇曳。这两盏明油灯用了一些特殊的手段,并不会自然熄灭。此时镇邪寺寺门紧闭,悄然无声,而大殿中却灯火通明。
墨言堂走上石阶,来到寺门前,不经意的扫视一眼黑色的大匾,三个烫金大字烙印其上——“枯叶寺”。
嗡!墨言堂一愣神。赫连亭曾多次带他来过这里,但赫叔一直称此处是“镇邪寺”。
事出反常必有妖!何况是眼下子时,这座深山老林中的寺庙大殿中灯火通明,完全不合常理。
鸠占鹊巢都是他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了。此时这种阴森的环境下,墨言堂难免会往坏处想。
墨言堂不禁想起了恒渊大师和善的脸庞。
老和尚待人温和,赫叔每次带自己拜访此地,都会送自己一些小玩意,大多是赋予了神通的法宝。安神用的紫檀木佛珠就有三串。
“大师,希望您还平安,否则以后我去找谁白嫖。”墨言堂暗暗想到。
轻轻一跃,墨言堂翻过寺门轻轻落下。
佛家主修元神,能通过探查元神侦测他人,贸然靠近大殿只会白送。墨言堂摸了摸手上的金镶紫檀扳指,有隐藏元神的作用。隐藏元神并不是什么难事,正道修士铸玉宫后便能收敛元神气息。且佛家子弟一般并不参与争斗,大多避世不出,因此其作用太过鸡肋。
但送你一件法器谁会不要呢?
墨言堂轻轻念道:“恒渊大师人好心善,希望他没事。”
镇邪寺的大殿共分两层,与两侧钟楼其高。两口铜钟与二层窗口平齐,敲打时声音能贯穿整个大殿。敲击时,钟声在大殿中回响,久久不会散去。
墨言堂轻轻落在大殿顶上,揭开一块瓦片。
此时底楼隐隐传来诵经念佛的声音,而二层五名僧人正面朝南面盘膝而坐,元神波动十分剧烈。
正中那位僧人,周身覆盖着一层金光。花白长须垂至胸前,没叫微微上扬,面目和善。十三颗镶金紫檀珠串成的佛链挂在身上,正中的佛珠刻着封剑舍利子图,金光从中迸发出而出。
此人正是住持恒渊!
“恒渊和尚?”墨言堂短暂失神后,一道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墨言堂下意识倒退了两步。
恒渊双手合十,道:“小施主为何此时造访鄙寺,不知可有老衲可以为小施主效劳的?”
墨言堂咽了咽唾沫,道:“大师,您是人是鬼?”
恒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