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氏父子二人原本以为耽搁了些时辰,碰不着顾宁钰。可谁知一进红墨坊,就见到一个披头散发,满脸麻子的白袍人站在高台之上,对着一幅画高谈阔论。令二人想不到的是,许多风度翩翩的文人雅客竟都在他周遭或坐或立,全神贯注地听他讲解。看来,这顾家小子还真是有点墨水儿!
二人自视也听不明白这些画里典故,就站在人群外围,打算静静地等着他说完。
顾宁钰现在这副尊容与他之前那白白净净的美少年模样相比,真是天差地别。古风月看在眼里,嘴上不禁讪笑道:“老爹您这易容技术,真是可见一斑啊,这是随便画的吧!”
古江老脸一红,道:“时间仓促,只要认不出来就行了!还不是因为你小子,跑得贼快,怕追你不上,等会儿上哪儿找你去?”
二人等了一会儿,见这小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古风月见状,只好高举右手向白袍人示意,后者抬眼一看,立刻兴高采烈地拨开围观众人,飞奔而来,道:“师伯,古少侠,你们怎么来了?”
“我爹来看你又闯祸了没。”古风月笑道。
“混小子,怎么说话呢?”古江横了他一眼,随后对顾宁钰说道:“小子玩够了吧!我们走吧!”
顾宁钰欣然同意。他也不顾红墨坊里那些意犹未尽的眼神,与古江父子二人洒然走出了红墨坊。
三人寻了一处僻静的酒家歇歇脚,顾宁钰执意要做东,以报答古江父子。他第二次进城之后,典当的一些随身小玩意儿,换取了许多钱财,可供三人好吃好喝一段时日。
酒过三巡之后,三人的话匣子已完全打开。
“对了,你那根红玉带呢?不是也当了吧!”古风月笑道。
顾宁钰有些酒气上冲,他红着脸,呃逆了一声才答道:“古兄真会开玩笑!嗝!那可是传家宝贝,怎么可能典当?师伯之前提醒了我,既然他能通过这根玉带识破我的身份,那别的人也可以。所以我给收起来了,嗝!”
古江闻言轻笑一声,道:“小子,既然你说这青鸾玉是你顾家的传家宝,那你可知它来自哪里?”
顾宁钰沉思了一会儿,道:“我只听家父说此物乃是我祖上历经千辛万苦从南海所得,极其珍贵,普天之下仅有一颗,让我好生保管!”
“哼!”古江嗤之以鼻道:“你爹就知道吓唬你!这青鸾玉确实是极其珍贵,但要说只有一颗,那他老小子就夸大了!”
顾宁钰讶然道:“难道这世上还有其他的青鸾血玉存在?”
古江一脸不屑,道:“多得是,只不过凡人难以得到而已!”
顾宁钰望向古江,眼里充满了震惊和疑惑。古江见状奸笑着用手扣了扣桌子,道:“想知道怎么回事吗?那先把杯中的酒干了!”
顾宁钰二话不说一饮而尽。古风月在一旁撇着嘴,不耐烦地说道:“老爹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这青鸾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古江也不再为难顾宁钰,开始说道起来:“这红玉之所以叫青鸾血玉,传说是由上古神兽青鸾的精血炼化而成。但是神兽这东西,近几百年来从没听说有人见过,这血玉的由来也慢慢成了天方夜谭。我和你老爹小顾年轻时,也曾怀疑过这东西是不是就是一块上好的红宝石雕琢而成,根本没那么玄乎。但好巧不巧,我俩在南海炼狱地修行时,还就真撞见了这青鸾神兽!”
顾宁钰一双凤眼霎时间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声惊呼道:“什么?您居然见过真正的青鸾!”
古江见他如此激动,连忙做了个“噤声”地手势。这店里虽然只有他们寥寥两三桌人,但顾宁钰这一惊一乍的模样,还是引来了周遭之人的侧目。
顾宁钰反应过来,他收了声歉然道:“侄儿刚才有些失态了!这神兽我只在书中见到过,我是万万没想到,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它们的存在!据说其展翅即长达百丈,遮天蔽日,所到之处皆是业火燎原!”
古江连连摇头,道:“哪有百丈,顶多二三十丈的样子!不过那玩意儿确实会喷火,我和你爹都差点被他烧成灰了!”
顾宁钰兴奋至极,他打小最喜欢听这类故事,虽然大多都是虚构的,但他也从来不去计较真假虚实,只是单纯的喜欢那些跌宕起伏、热血澎湃的情节,喜欢故事给他带来的刺激感和无穷遐想。他紧紧握住古江的手,两眼放光道:“难道师伯和爹爹还与神**过手?快快告诉侄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古江不慌不忙地举杯浅酌一口后,缓缓述说起了那一段往事。
二十多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江湖刀客,也唤古尚云,但还不是刀圣。
因缘巧合之下,他与林城顾家世子顾少卿偶遇,二人志同道合,便结伴四处闯荡游历。当时他们曾为了求证这青鸾血玉传说的真伪,一路摸索消息到了南海之滨。可到了那儿发现,当地部落的族人对“青鸾“、“火鸟“之类的字眼极为忌讳,对他们两个外族人也极为敌视。
不过,当顾少卿无意间展露出他的青鸾血玉之后,当地族人先是惊恐不已,而后态度就突然发生极大的改变,对二人以贵宾礼仪待之。古江觉得此事有蹊跷,未能尽信于人。
果不其然,友好相处几天之后,族人竟设了鸿门宴,欲于席间生擒二人,古江因有所戒备,很快就突出了重围。但顾少卿却没有防范,在喝下混有迷药的酒水之后,立马就晕倒在地。古江不忍丢下顾少卿一人,可又带不走他,无奈只能和他一起束手就擒。
结果,二人隔天就被当成了活祭品,与一堆贡品共同送到了炼狱地上。
这炼狱地是一座小岛,且名副其实地有如炼狱般酷热煎熬。即便二人有真元护体也耐受不住。好在古江之前留了心眼,从族人那里偷来了“鲛人泪”,才让他们在这般炎热的境地下存活。
然而,当他们探查完这座小岛之后,发现这炼狱地四面环海,且周围水温奇热无比,没有船只根本无法出去。又因为这特殊的气候环境,小岛上寸草不生,只有发黑的骷髅和烫的沙土,一但贡品吃完之后,古江与顾少卿将无以为继,如果到那时候,还没能找到离开小岛的方法,就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不过,虽然身临险境,但也给了二人沉下心来琢磨自身的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商讨出路,其他时候他们俩都在练功,时不时还相互切磋一番,功力因此都提高了不少。古江甚至突破了自身所在的境界,为其日后跨入宗师之列奠定了基础。
就在他们来到岛上的第十七天,转机终于到来。一只黑色的大鸟降临到了这座岛上,古江从来见到过那么大的鸟,展翅开来足有十余丈,全身散发着冲天煞气,凶恶至极。当它见到眼前的人类时,就像是见到了什么可口的美味般,张开巨大的喙就要啄他们。
二人左右腾挪,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快速躲闪。然而,在如此庞然大物面前再快的身法也不过是徒劳。黑鸟每一次啄击二人都要花费极大的气力才能堪堪躲开,即便是有所突破的古江,在负隅顽抗了十合之后,也再无反抗的余地。
就在二人悲叹吾命休矣时,只听得一声破空长啸,一只体型更大的青鸟从九天之上俯冲而下。两只金黄色的爪子一击之间就将黑鸟的一只眼睛废掉,滚烫的黑血顷刻间喷涌而出,溅到周围沙土上,冒起缕缕黑烟。
黑鸟吃了大亏,想要振翅逃遁。但青鸟居高临下,口吐业火,让它无法逃脱。业火之下,黑鸟全身的羽毛都燃了起来,灼烧着它的每一处皮肉。
至此绝境,黑鸟突然凶性大发,疯狂振动翅膀,一阵阵黑风煞气连带着业火的火势一同反扑而来。青鸟显然没有料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未能及时做出反应,反被困于业火与煞气之中。黑鸟见状,振翅的力度也越来越大,它身上带火的羽毛如漫天飞雨般射向青鸟,后者竟然一时被这坚硬如铁的羽毛扎得毫无还手之力,青色的身躯染起了片片殷红。
古江当时直觉感到这青鸟很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青鸾神兽,如今被大黑鸟反制,虽不至死,但它若是要逃,那自己和顾少卿这两个区区凡人估计也会命丧于此。他心下一定,握紧手中的噬天魔刀,也顾不得周围的燎原业火和重重煞气,径直拔刀冲向黑鸟。他大喝一声,气贯长虹,拼尽所有功力猛然斩向黑鸟。只见一道劈山断岳般的刀罡化为一道白光,瞬间破开所有业障,在黑鸟背上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血痕。
黑鸟吃痛,二话不说掉转头来攻击古尚云。青鸾得了空挡,立马展翅高飞,而后再次俯冲而下。这一次,它两只锋利无比的爪子直接刺入了黑鸟的后背,尖锐的喙击穿了颈部要害。黑鸟血流如注,它哀嚎着,叫声有如鬼神恸哭。挣扎了几下后,黑鸟终于支撑不住,两只爪子向外一撇,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青鸾没有停止撕咬,仍然对着黑鸟尸体不依不饶。它将黑鸟翻了个身,用爪子撕开它的肚皮,从中叼出了一颗黄色球体后将其吞下。古江猜测,那应该是这大黑鸟的内丹!
服下内丹之后,青鸾缓缓地向古江探去,硕如山丘的脑袋俯在古江身侧,深蓝如渊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瞧了瞧身边的人类。在它眼里,眼前的二人和蝼蚁并无二般,但爆发出的巨大能量竟然能够伤及和它大小相仿的猛兽,真是让它有些难以置信。
它清鸣了两声,将长长的颈部贴在地面上。古江与顾少卿会意过来,这青鸾该是想要带他们离开这里。周围的火焰已经越来越烈,二人也不再多想,立马顺着他的脖子爬到了他的背上。
青鸾仰起额头,发出了响彻琼霄的长啸,百里长翅抟风而起。它朝炼狱地喷吐业火,直到整座小岛都淹没在火海之中为止。古江卧在青鸾的背上,俯视着底下这片熊熊烈火。他看到黑鸟的尸体已完全燃烧,状若火山,估计要烧好一阵子才能完全化为灰烬。而之前青鸾受伤流血的地方,竟生出了一块块红色的晶石。二人将手中的血玉取出与之对比,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这宝物的来历并非子虚乌有。
古江与顾少卿两人平生能有此奇遇,心中都甚是激动,但也不由感叹起人类在神兽面前的微不足道。他俩的身躯也不过和青鸾的一片羽毛一般大小,如今在这高空之中,青鸾只要轻轻抖动一下脖子,二人就会像两只虱子一样被甩出去,摔个粉身碎骨。
青鸾飞行的速度极快,几乎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降落到了南海岸边。当族人们看到二人被青鸾送回了岸边时都极为震惊,集体向青鸾与二人朝拜。青鸾嘀咕了一声,仿佛对人类的行为不甚理解。待古江与顾少卿安全落地后,它便不再理会众人,振翅飞向了九琼天上。
族人们见到如此场景,再也不敢招惹二人,皆真心实意地将他们奉若神明。二人想着在岛上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和九死一生的遭遇全都是拜这些人所赐,刚好他们也确实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对于他们的殷勤款待也就接受得理所当然,权当是该有的补偿。
后来,他们才从族人口中得知,之所以要将二人绑去做祭品,皆是因那大黑鸟所致。大黑鸟假扮神兽,这几年时常出没于南海之滨,若是不能隔一段送贡品至炼狱地,我们的村庄都会遭到它的报复。之前顾少卿又佩戴有神兽血玉,族人们担心会触怒黑鸟,只好出此下策。
古江与顾少卿听闻此事后皆唏嘘不已。其实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南海之滨的部落也算是民风淳朴,待人友善。但面对这样的魔兽,二人身怀绝技都不能奈何它半分,这些普通的土著人又还能怎么做呢?况且相比于一族的生存,若是牺牲两个外族人的性命能够换取到一时的安宁,那也是值得的。
想明白了这点,二人与族人之间的芥蒂也就消了许多。
故事说到这里,已是尾声。古江浅酌了一杯,感慨道:“一族与部落代表的是共同的利益关系。面对可能会损害利益的行为和人,普通人都会选择排除异己,即便干出再伤天害理,有违道义的事情,都能被共同利益下的人群理解为情有可原。或许,这就是人性吧!”
顾宁钰听后默然良久,双眼怔怔地望着酒杯,若有所思。
古风月却丝毫没把老爹这份惆怅的领悟放在心上。他一脸兴奋地问道:“这炼狱地现在怎么样?我们何不去采它几大块晶石回来?这玩意儿应该很值钱!”
古江摇摇头,道:“那岛上到还有几处有着青鸾血玉,只不过前段时间听人说,整个炼狱地仍然燃烧着烈火,我等凡人压根无法靠近!算下来,这炼狱地上的业火已经燃烧了二十几年,我估摸着该是那大黑鸟的遗骸久燃不灭所致。”
古风月撇了撇嘴,鄙夷道:“老爹,你这故事岂不是又成了天方夜谭,无从考证了?”
顾宁钰皱着眉,反驳道:“古兄此言差矣!这炼狱地的烈火确实已经燃烧二十余年,这个消息在江湖上不难打听。且家父之前确实也提到过在炼狱地的一些往事,只是不曾如师伯般细说。家中但凡有直讳“青鸾”二字的人,家父轻则训斥,重则处以家法。而家中壁画,物件大多也都雕有青鸾之像,足见家父对此神兽敬仰万分,之前我还不懂得家父为何这般,今天听闻师伯所说轶事,才知其缘由。因此,我认为师伯所说之事该是真的!”
古江哈哈一笑,对着古风月得意道:“听见没有?还是顾小子懂得多!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小子就是见识短浅,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话至此处,古江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扭头向顾宁钰问道,“对了!忘了你爹最近怎么样了?这几年经常听到你们林城顾家的威名,看来小顾把家业搞得是风生水起啊,哈哈哈!”
顾宁钰脸上闪过一丝窘态,刚才古江说故事时,一口一个“小顾”地称呼着自己的父亲,自己心底里还是觉得挺奇怪的。
不过,他还是保持着微笑,回答道:“家父一切都好!他还时不时提起您呢!”
“哦?这老小子说我什么坏话了?”古江眉头一蹙,盯着顾宁钰问道。
“哈哈!师伯说笑了!家父总是夸您的英雄气概,可以到处行侠仗义,路见不平!他很羡慕您这样的江湖之道!”顾宁钰赞叹道。
古江苦笑道:“我有什么好羡慕的?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哪儿像你们顾家家大业大,山珍海味那是想吃就吃啊!”
顾宁钰叹息一声道:“唉!师伯有所不知,家父曾不止一次说过,如果能够再选一次的话,他愿意抛弃一切身外之物去做一个真正的侠客。我感受得到,那才是家父想要的生活。”
古江嗤之以鼻道:“哼,少来这套!我可比你了解他!说这么些堂而皇之的话,还不是因为你爹他这小子贪玩!”
顾宁钰有些尴尬地笑答道:“师伯真是见解独到啊!”他不欲过多讨论家人家事,遂转移话题道:“你们刚才可是去了集雅斋?可曾探听到你们想要的消息?传闻那儿的古玩物件也是十分稀有珍贵,明日我也要去拜访一下!”
古江和古风月遂把在集雅斋的所见所闻告知了顾宁钰。父子二人本以为他会特别在意那副“九天飞瀑”,可当他俩说到楼上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妮子时,顾宁钰突然打断了他们。
“古兄,师伯,请问此人是否黑发如瀑?肌肤如雪?”顾宁钰神情凝重地问到二人。
“你怎么知道的?”古风月讶然道。
“是否听力过人,目光凛若冰霜?”顾宁钰面沉如铁,双手开始不住颤抖。
“你认识她?”古江讶然道。
“哎呀!”顾宁钰突然一拍大腿,起身道:那可是沈雪妍沈大小姐啊!我这就去集雅斋一睹她的风采!”说罢抬腿欲走。
古江父子先是一愣,而后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抓了回来。
古江厉声对他道:“你小子是喝多了吧!现在都什么时辰了?集雅斋早关门了!再说了,你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这个样子成何体统?来吃点菜,别光喝酒了!”
顾宁钰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无精打采地坐了回去,目光中满是失望。
古风月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戏谑道:“看你小子这样,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顾宁钰摇了摇头,解释道:“古兄有所不知,这沈小姐乃当世才女,秀外慧中,博古通今,琴棋书画无不精通。特别是这音律,无出其右!这天底下的才子,皆对其仰慕倾心。但沈小姐行踪飘忽,又深居简出,一般人根本见不到她!可不曾想,今日居然让你们父子二人遇见了!”
古江对这些文人骚客的情怀不感兴趣,但这女娃儿听力过人的本事,他印象十分深刻,于是便追问道:“所以说,这小妮子到底是谁?有何来历?”
顾宁钰望向古江,正色道:“富甲天下的沈万鹏,师伯你应该听说过吧!这沈雪妍沈小姐,就是他的独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