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焚边塞,垂马关。
垂马关坐落于三国边境,往北临大启,往南靠邱夏,往东,便是大焚疆土,往西,隔着一大片荒土平原就是大荒。
要说垂马关这名字,倒是来源的久,起先立国之初,因此城盛产良驹命名丰马关,整个大焚军营近乎有一半以上的马匹皆是来自丰马关,后来几经战役,人死马亡。
出产马匹举国一半以上,战死马匹举国一半以上,丰马关老城主看着一批批良驹送出便没了归路,当着众将士的面吐了一大口唾沫,骂道
“丰马关,去他狗娘养的丰马关,要我说,连年征战,人死不完,马也死完了,这丰马关倒不如叫死马关更甚。”
再经一次战役,邱夏与大焚鼎力之战,一月之久,最终于丰马关关外,大焚以战死六万人为代价,打退了当时邱夏孤注一掷四十万大军联合入侵。
一战历时十天九夜。
大焚死六万,马匹死四万。
老城主虽不曾参加战争,但是那匹被自己当成亲儿子对待的雪白大马,随着自己的亲儿子战死在了关外的平原上,老头子当时就气红了眼。
后来连夜叫人毁了那关城上丰马关三个大字中的丰字,改为了死马关,改完之后老城主对着手下的人挥了挥手说道
”你们回吧,让老头子我一个人静一静。“
望着死马关三个大字老城主在城门外站了一夜,第二天手下士卒前来请老爷子回府,才发现老人早就没了气儿,就这么站死在了关门前。
后来其他城主上位,思索良久,感念老城主的愤恨之情,又怕皇城里有人怪罪。不得已,最后还是将死字毁了去,命人凿刻了一个垂垂将死的垂字。
垂马关也就由此传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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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焚长雁此时真正体会到了这话。
一目之遥,顶着大雨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这抬头可见的垂马关没有想象中的越走越近,更像是越走越远了。索性不急,找了处山凹停留,总不能一路顶着大雨前行,就算到了关,也要被淋个七荤八素。
掏了掏腰间的布袋,抓出了几个青色的枣子,拿在胸前的衣襟上擦了擦,放进嘴中嚼了起来,甜倒是不怎么甜,甚至还有些涩感,看着手中余下的几颗青枣,焚长雁轻轻哼哼了一声,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容公子啊,脸皮都能比得上城墙了。”
随后嘴巴一撅,吐出不大不小的枣核儿,又往嘴里扔了一颗,这次倒是连擦都没擦。
分别时,梁丘容一手勾上焚长雁的肩膀,若是不知,还真以为两人之间的感情比地厚比天高,两人混迹这么长时间,焚长雁对这小子不算是知根知底,倒也差不了多少,只要梁丘容屁股一抬,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没憋什么好屁。勾肩搭背时梁丘容另一只手悄悄从焚长雁身上摸走了这布袋。布袋倒是不值几个钱,里面的东西呢,说不定还没有布袋有用,可不就是装了这么几颗还没熟透的大青枣,是两人路上趁着主户家没人偷偷爬墙头摘下来的。
梁丘容自己那份早就不知道拉在哪个草垛了,倒是焚长雁吃剩下几颗,放在随身布袋里,偶尔拿来解渴。就这么几颗口感酸涩的大青枣,这一路上容公子可是没少惦记。
技高一筹,两人在离别之际,焚长雁顺手便又从梁丘容身上摸了回来。
吃着枣子赏雨,想着梁丘容发现后气急败坏的表情,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大雨停,日头已经过了晌午,焚长雁从地上站起,悠悠伸了个懒腰,一身破布烂衣衫依旧是有些湿漉漉,倒是不碍事,望了望远方的垂马关,焚长雁加快了脚步。
日头将末之时,焚长雁紧赶慢赶终于是到了关门前,垂马关三个石刻大字十分醒目,也不知是哪家的能工巧匠雕刻的这般有气势,随着时间的泼洒洗礼,倒是更显的庄严古朴大气。
门前站着一队守卫,约莫着有七八人,平日里倒是没这么多人,能安排两个老掉牙的暮年甲士站在城门看守已经是极大的奢侈,老张头偶尔也会来这城门前替人站一站岗,今个也算是正好赶上了。
几十年前老张头倒不是这般寒颤样子,当年垂马关募兵,自己还是壮年,家中双老早年间在战乱中死了,就剩自己孤身一人,在这马关城内找了个替人养马的活计,勉强够自己一人讨口饭吃,讨媳妇儿那就是只有在晚上睡觉做梦时才敢想的事儿,后来城关募兵,老张头想也没想直接就去了,当时想着当兵有军饷,总比在这当一辈子马夫强,说不定哪天立个战功,又或者自己的大将军一高兴看自己顺眼,随手给自己个士兵头子当当,也就算是熬出头了,到时候腰间一鼓,不仅能去花楼找几个姑娘喝顿花酒,保不准被哪家姑娘看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事也就准了。
谁承想这兵一当就是四十年,以前是个马夫,给人看马养马,到了军营里依旧是个马夫,给人看马养马,不过是身上的行头换了,以前穿粗衣,现在穿甲带盔配大刀,不过这刀四十年出鞘次数不少,见血到是从来一次都没有。
行军打仗,那是人家正经军役的事,哪还轮得到自己这垂马关一个小小的守城士卒,平日里就是给军营喂喂马,给那些个膘肥体重的大马毛发刷洗的油光锃亮,当官的一高兴,没准犒劳自己这一伙人些碎钱,就足够这些人高兴大半天。
这一晃就是四十年,仔细算一算,四十有二了。身边那些个跟自己一块看守马匹的老伙计,要不早就攒够了银钱,回家娶个黄脸婆过小日子去了,要不就是年纪到了,早就不知道埋在哪个黄土坡儿里了,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就像关外的草,今年去,明年新,就剩自己这一颗老草依旧扎根在这里,老张头倒是想得开,说自己这哪还是草,已经在这马棚里扎根成参天大树啦。
如今看看老张头已经七十有余,算是这守城士卒中最老的老兵混子,不过他养马养的好,有自己的一番技巧,经过老张头手的马,个个脾气温顺的很,士卒私底下都说,这老张头是不是上辈子就是头不通人语的老马匹,否则那些个人人都搞不定的高头大烈马怎么就一见了老张头就温顺的像头奶孩子。老张头听了这话也不生气,总是堆着个笑脸,笑呵呵的跟人家说熟能生巧,熟能生巧。
老张头除了马养的好,再就是在这些穿甲带盔的后生里面人缘也好的很,平日里那些个守城的士卒昨个儿夜里多贪了几碗酒,第二天就跑去马棚打发老张头几个银钱,让老张头去代替值岗,而自己则是继续滚回营帐里闷头大睡。老张头也乐的自在,收了银钱便去办事,要是有哪个当官的问起来,老张头就笑眯眯的解释一通,老张头资历老,认得人也多,倒是还真没有几个为难他,那因为贪了酒闷头大睡的甲卒仗着老张头的威风也能睡个安稳觉。
今天依旧如此,一大早老张头还在给马匹剪明日的草料,一个年轻人便带着一身酒气浑浑噩噩的跑了进来,嘴里喊着
“老张头,今天你替我守一下关门,规矩照旧”
说完还不待老张头回应,年轻人走进老张头的营房一头扎倒在还温热的被褥里便鼾声震天。
老张头也不见怪,放下手中的草料,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上的灰尘,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笑眯眯的给年轻人带上门。
系好腰间配刀,刚要准备出门,忽然便见这天阴沉起来,转而大雨轰隆而下,老张头暗自嘀咕了一句,“天公不作美呦”转身又轻轻打开房门,拿起搁放在门后的蓑衣斗笠,似乎是怕惊扰了睡梦中的年轻人,拿起后便走出门,轻手轻脚的将门关上,这才穿戴起来。
这垂马关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大,老张头算是一辈子都扎根在了这里,对这座古老的大城不说是一清二楚,倒也算是知根知底,这城中有多少个巷子,站城墙的时候他一一数过,城中有多少颗树,那些个比老张头自己岁数还大的,还有谁家闲来无事种下的,巡街游巷时他也数过,就连城门的大木门上有多少个凹坑,老张头也数过,前些年城门刷了新漆,倒是把那些坑坑洼洼都填平了,替人值岗城门口时少了好一番乐趣,不过这几年有又新多了些,无聊时数一数,打发打发时间刚好。
依旧是站城门,不过今个倒是有了新鲜事,早上刚来时老张头还跟另一人互相寒暄着说这大雨怎么说下就下,昨天夜里还星如斗牛,怎么就忽然变了天,这还没等说完,一匹高头大马就如带着十万火急的急令直直冲着城门疾驰而来,马蹄声啪嗒啪嗒,将这城门土道又踏结实了几分。
老张头心想,莫不是哪里又有战事啦?
正想着,马上披甲的年轻士卒来到城门勒马而停,战马长长的嘶喊一声,马蹄原地乱踏,而后年轻人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一些折叠的有些凌乱的纸张,看清站岗的是老张头,急忙小跑而来
“老张头,见没见过这个人?”
说着,摊开手中画像,交给老张头。
老张头伸手接过,仔细瞧了几眼,最后摇了摇头说道“老头子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还不至于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从早上到现在,进关多是些来往客商,这年轻人还真没瞧见。
画像上青年眉目清秀,说不上多俊朗,但老张头倒是觉得,这模样,比自己年轻时可要强上百倍,若是当年自己是这幅模样,说不定早就娶上媳妇儿了。
披甲的年轻人皱了皱眉,继续说道”老张头,你可要瞧清楚了,城主有令,发现此人,赏银一百两。“
老张头顿时瞪大了眼睛,两只眼睛旁的皱纹都被撑开了几分。
”啥?一百两,这人咋就那么值钱,莫不是哪家的公子哥私自跑出关了?“老张头心头着实一震,一百两,要是自己得了这一百两,自己下半辈子的酒钱可就有着落喽,也不用总是跟酒馆店家赊酒喝。
老张头怔怔出声,忽而城内又有一队士兵向着城门跑来,老张头回过神,再次看了眼手中的画像,
”乖乖,了不得,这垂马关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暗自嘀咕着,这一队人,肯定也是为这人而来。难不成真是哪家公子哥外出游历赶巧今天要回关啦?
一直以来只有两人看守的城门今天一下子出来这么多人,老张头倒是有些不习惯,不用想,这些人想必也认不得这画像上的人,不过不认人谁还不认银子,老张头喝老酒,这些披甲的年轻人喝花酒,不都是费银子的事。
老张头也不跟这些人争,有他们盘查,自己也算是省了事,这两只老眼再好还能好过这些年轻人?索性就跑去一边,蹲在城根下,从怀里掏出一把黄豆粒,往嘴里扔了几粒儿,用那几颗一把年纪还能健在的老牙,慢慢嚼了起来。这黄豆是用来给马棚里那些马匹做精料的,不过平日里自己弄一些来炒熟,没有下酒菜就拿黄豆下酒,倒也是香的很。
那些年轻士兵一开始还聚精会神,不一会就有些打蔫,开始谈论哪家酒馆里新来的侍酒小娘子有多勾魂,腰细腿长,哪家的酒馆的酒里是不是又兑水啦。
老张头也不参与,依旧是笑眯眯的嚼着手中的那一把黄豆粒,蹲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墙根底下,嚼着嚼着,一下午的时间便过去了,手中的黄豆粒也是一把换了又一把。
正当老张头想要站起身舒展舒展老胳膊老腿,忽而见到不远处一个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布料的年轻人向着垂马关慢悠悠走来,老张头收起手掌中还余下的几颗豆粒,揉了揉眯成缝一双老眼,拿出怀中的画像看了再看,这人可不就是画像上画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