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连江早就向孙贵妃禀报说这王振有祖传秘方可以治不能生育,孙贵妃不想被其他后妃先拔头筹,早早将王振要去了景仁宫。
近日来,孙贵妃也渐觉合欢散之毒在皇上体内积聚,若一个不慎,自己未诞下龙子,皇上先驾崩了,自己免不了要被拉去陪葬。既如此想,这合欢散她也不敢多用,只能眼巴巴看着皇上间或在其他后妃处留宿,只能心中暗暗祈祷不要有人先她一步。
如今王振来到景仁宫,孙贵妃便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每日只是问他可有疗法。王振只好假模假样为她望闻问切了一番,自然是什么也诊不出来,又搬出借口说要听皇上与她行房之状。孙贵妃不懂医术,又求医心切,自然无有不从。
却说自王振离家之后,楚寒又动了为萧意寻访外公的心思,她学城中那些妇人之状,将萧意包裹后缚在后背,又将自己打扮作寻常妇人模样,便在这京城之内四处打听神机营的消息。楚寒只知萧意外公姓秦,在神机营为官,至于当的什么官、叫的什么名她却一无所知,而彼时神机营驻扎在京畿近郊的通州一带练兵,这等军事机密寻常人哪里知道。楚寒一连问了几日,众人不是摇头就是摆手。如此过了半月有余,这日早起,楚寒忽然感觉一阵眩晕,转身便在便桶中吐了一滩秽物,她精通岐黄,顿时便知此乃有孕之兆。楚寒一阵喘息后,俯身趴在床上,一时想起自己尚未嫁人便珠胎暗结,日后如何出去见人;一时又想起王振种种柔情,如今不知身在何方是吉是凶;一时又想起父亲惨死之状,自己孤身流落京师,片刻之间思绪已是千回百转,想到后来竟忍不住哭泣起来。可此时家中除了躺在摇篮中咿咿呀呀不知所云的箫意外,又有谁人能听她哭诉。
却说王振在宫中一呆便是半月,他本就聪明伶俐,又是秀才出身,博闻强记识文断字都是拿手好戏,一来二去,宫中诸般成文不成文的规矩便已了然于胸如数家珍,胜过那些在宫中待了数年的太监宫女许多。为防露馅,他又偷偷找来一些医书典籍,强记了一些医理药理,如此一来,答孙贵妃、赵连江问话之时竟是应对如流。
既是祖传秘方,太医院的药材自然不会使用,王振便以此为借口向孙贵妃请旨出宫采买药材,孙贵妃自然无有不允,也不许赵连江跟着王振。
王振一脱身,便溜回家中,哄着楚寒说:“一别几日,甚是想念,特回来看望。”惹得楚寒心中无限欢喜。王振假说去恒山一带走了一遭,没查到线索,倒遇到一个军中旧友。楚寒本想向他说自己有了身孕之事,可一来并不确切,二来女儿家羞涩,便始终未能开口。这王振看望是假,从楚寒口中套问不孕之症的治疗之法是真,他编排了一套说辞,只说他这军中旧友不知因何一妻两妾俱无所出,又将平日所见皇上和孙贵妃种种景象安在这旧友身上说与楚寒听,让楚寒来作诊断,楚寒听说是王振的旧友,自然知无不言。可王振毕竟不通此道,难免有些关键之处不得要领,楚寒便让他再如此这般了解详细,王振便又回宫继续详加了解。一来二去,楚寒竟然猜了个大概,道:“依你所言,只怕是你这朋友身体有恙,可惜你说他军务在身,不便来京城让我细加诊断。不若这样,我按照我爹教我的,开两副药,你让你那朋友吃上几日,若是无效,我另想他法。”
楚寒口中这位王振的朋友自然便是当今宣宗皇上了,王振故意从几家药房买来药材,照楚寒交代的煎作一碗,呈给孙贵妃,道:“娘娘,请娘娘设法让圣上服下这碗药,只是有一层,这药怕一时还不能见效,娘娘须得耐住性子。”
孙贵妃心道:这后宫这么多妃子,都不能生养,可见确是圣上身子有恙,这王公公果然有一手。毕竟要喝药的乃是当今圣上,孙贵妃也不能信王振一面之词,宣了赵连江进宫验证,赵连江验视了一下,回禀道:“回娘娘,依他所言,药理倒是对症,至于是否有效,微臣也不敢保证。”
孙贵妃此时已是病急乱投医,但凡有万一的可能她也愿意一试,让尝膳太监试过药方并无毒性之后,便设法让宣宗皇帝服下,一连七日之后,孙贵妃又以合欢散将宣宗每晚留在了景仁宫。
王振又将这几日皇上的变化细细观察,回去说与楚寒听,楚寒将药方略作调整之后,道:“这次应当见效了。”王振大喜,回去禀告孙贵妃道:“皇上这几日服药下来,已初见成效,再按我这新方子吃上七日,就应当见效了。”孙贵妃每日侍寝,自然也能感到一丝异样,对王振之言更是深信不疑,又让宣宗皇帝吃了七日。
一月之后,孙贵妃果然见喜,宣宗皇帝大喜过望,着礼部尚书领祠祭清吏司于太庙中设坛祭拜大明列祖列祖,保佑孙贵妃一索得男,大明江山千秋万代。
这王振、赵连江有功,可孙贵妃不想其他后妃知道实情,只是暗中赏赐了他们一大笔金银,却未告诉宣宗皇上她这次有孕乃是拜王振所赐。
孙贵妃既有身孕,王振便不再频繁回铁门胡同的家中,依旧骗楚寒说要去追查凶手,不知何日方回。
楚寒闲来无事,趁着身子还算便利,便背着萧意去寻访萧意外公,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叫她在一个返乡省亲的士卒口中得知这神机营此刻驻扎在京郊的通州一带。楚寒把心一横,在桌上留了书信,取了些银两便背着萧意奔通州去了。
通州虽大,楚寒使了些银子,倒也不难找到神机营驻地所在。这神机营中姓秦之人本就不多,五六十左右年纪者更少,很快便有人猜到楚寒要找的乃是骑兵统领秦关,自然有人殷勤将她二人带到秦关帐中。
却说秦关早就收到女儿秦依依派人送信,说是不日便抵京师,如今离推算抵达之日已经过去两月有余,仍不见女儿女婿踪影,正自隐隐不安,忽听帐外有人报告:“秦大人,外面有一妇人求见,手中还抱一婴儿。”
秦关大喜过望,口呼“你总算是到了!”疾步来到帐外,却只见楚寒抱着萧意站在那里,愕然道:“这位娘子是?”
楚寒反问道:“敢问大人可是秦依依的父亲?”
秦关点点头,道:“正是!”
楚寒想起死去的父亲、萧莫、秦依依,泪水又涌将出来,身子一软跪倒在地,道:“萧意总算找到他外公了!”
秦关急忙上前将楚寒搀起,又接过萧意,道:“这位娘子,请帐内说话。”
三人进了大帐,楚寒捧一杯茶在手,将这一路之上发生的事情件件桩桩说与了秦关听。秦关膝下只此一女,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忍不住老泪纵横,口中连呼:“我真是老糊涂,你一个姑娘家,我教你学武作甚?可你也是忤逆,京中那么多上门提亲的,不是家财万贯就是达官显贵,可你却嫌这个病秧子嫌那个软脚虾,偏偏选了个跑江湖的萧莫……你叫我九泉之下怎么去见你娘啊……”
秦关一哭,萧意也哭,秦关抹着眼泪看怀中萧意嚎啕的模样,不由地慢慢收了眼泪,许久,叹了一息道:“这也是我那依依的命,她自己选的这条路,又能怨得了谁。”
这才对楚寒躬身道:“楚姑娘舍命护这孩子,又跋山涉水送来这里,老夫感激不尽,无以为报,请受老夫一拜。”
楚寒忙道:“秦大人折煞楚寒了。萧总镖头、秦夫人之死到底是因为我父亲,只可惜,楚寒无能,至今查不到真凶,不能为他们报仇。”
秦关道:“楚姑娘有心了,这恶人害死我女儿,我焉能善罢甘休,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楚姑娘舟车劳顿,还是先休息片刻。”说罢,唤进来两名士卒,道:“阿金,你让后厨弄些饭菜来,阿广,你去备马车。”二人领命而去,秦关又转身对楚寒道:“楚姑娘,军中不便收留女客,待你吃完饭,我送你去宋庄暂住下来,我在那里有座宅子,楚姑娘尽可常住。”
楚寒道:“叨扰了,一切听秦大人吩咐。”
二人吃完又喂饱了萧意,上了马车一路向北,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宋庄。
一路之上,楚寒又对秦关说了王振为她去追查凶手之事,秦关道:“听姑娘之言,这王振小友救你脱虎口在先、助你查凶手在后,倒是难得的有情人,他日还请为老夫引见一下。”楚寒心中自然又羞又喜,点头称是。
自打这孙贵妃有了身孕,王振便成了孙贵妃跟前的红人,而孙贵妃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宫中大小太监宫女哪个不是趋炎附势之辈,对这王振自然是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如今王振在这后宫之中简直算得上是呼风唤雨,咳嗽一声便有人端茶送水,往下一躺便有人揉肩捶背,热有人摇扇冷有人披衣,特别是那些指望他在孙贵妃面前美言几句的,送起钱银来出手极为阔绰,有时甚至比孙贵妃赏赐的还要多一些。
王振此前在伏虎帮虽然也贵为二当家,可那班帮众不是大盗就是豪强,对他虽然敬重,也不过是见面拱手行个礼唤一声“二当家”,这点口惠哪似眼下这般让王振觉得受用无穷。于是王振心道:若果如那赵连江所言,我进宫乃是天意,日后哪还有用得上伏虎帮那班穷鬼的地方,一个不凑巧,被一两个不长眼的盯上,兴许还要破财。既有此念,王振从此便再不与伏虎帮联络,伏虎帮上下一来想不到他们的二当家进宫当了太监,二来坏事做尽一般轻易不敢在京城露脸,如此几个月一过,伏虎帮自墨战而下便只当他们的二当家凭空消失了。
眼见楚寒小腹日渐隆起,秦关如何察觉不出,便问道:“楚姑娘未曾婚配,孩子的父亲莫非是……”
楚寒也知瞒他不过,低下头道:“正是王振。非是楚寒有意隐瞒,只是我实在是难于启齿,这事便是王振也不知情。”略一停顿,接着又道:“其实,我与王振早以夫妻相称,只是这些日子发生这么多事情,他又一心想要为我报杀父之仇,我二人实在无暇去想婚配之事,我甚至未能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向他说……说……。”楚寒面上一红,把头低下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秦关哈哈一笑,点头道:“我辈武林中人,虽也重名节,但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些鬼话却向来嗤之以鼻。楚姑娘有情,那王振有意,本就是天作之合,况且你二人敢爱敢恨,就连老夫也心生佩服,谅世人也不会有什么闲言闲语。既然如此,你且安心将孩子生下,正好与我家箫意做个伴。他日若见到那小子,老夫这个媒人便做定了,说什么也要他八抬大轿将你娶了。”楚寒喜极而泣,屈身拜倒在地,道:“那楚寒先谢过秦大侠了。”
既有秦关答应为他二人做媒,楚寒便决定回京师等王振共商婚嫁之事,楚寒在这京城并无相熟之人,她倒不担心什么闲言闲语,但能与王振厮守一生却是她日思夜想之事。可待她回到铁门胡同家中,却只见月前她留下的书信仍在桌上纹丝未动。楚寒心中难免担忧,可又不知去哪寻找王振。
无奈之下,楚寒又回到了通州,秦关安慰她道:“楚姑娘不要太担心,相信那王振吉人自有天相。”话虽如此,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便安排亲信外出帮忙寻找。
虽说此时的王振已是红极一时,可大多人提到他时都是尊称一声“王公公”,几乎无人直呼其名,秦关等人哪里会想到宫里这位王公公竟是他们要寻找的人。于是几拨人马将京师、直隶、山西一带打听了个遍,也未寻到王振的踪迹。而秦关亲自去往恒山派打听,恒山派一口咬定说从未见过此人,秦关也是无可奈何。
宣德二年九月,楚寒诞下一女,取名王念,正是念兹在兹之意,秦关自然知道她的心意,叹了一息,只好由她。秦关军务繁忙,楚寒既要抚养王念又要照顾箫意,心思全在两个孩子身上,对王振的思念渐渐淡了,只是间或回铁门胡同一趟看看是否有王振的消息。几年之后,那房主告知铁门胡同的租约已到期,不见王振来续约,已转租给了其他。楚寒这才彻底死了心,再不回京师去了。
宣德二年十月,孙贵妃如愿以偿诞下一子,便是朱祁镇了。她本就受宣宗皇帝恩宠,如今母凭子贵,更是万千宠爱于一身,那朱祁镇出生不过四个月,她便让宣宗册封做了太子,而她也如愿成了皇后。孙贵妃怀孕之后,也就无法夜夜侍寝,于是在这几年里,宣宗陆续又有一子二女降临人世,其中这一子便是朱祁钰了。
孙贵妃成了皇后之后,倒也并未食言,让宣宗将那王振封作东宫局郎,专事服侍朱祁镇,可算是太监中的太子太傅,已是无上荣耀了。而那赵连江,则外放了一个肥缺,乐滋滋地辞别孙皇后和王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