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翠屏峰。
单定邦夜间便已接获回报,知道风过岗、史万山等人已经返回屏门,不过,他顾念众人一夜未眠,定是又困又乏,因此并未急于召见众人。
此时已是日照三竿,风过岗、史万山等人渐次醒来,早有弟子在门前等候,待他们洗漱过后,便请他们来到议事大厅。
议事大厅中,单定邦及另外两位长老袁安德、祝严武早在厅中等候,另有数十名弟子。见风过岗、史万山等人进得厅中,单定邦离席相迎,口中直道:“风兄、万山兄,你们可算回来了。”
风过岗道:“累门主挂怀,我等幸不辱命。”众人或坐或站,听风过岗将昨夜之事一一道来,听到两名弟子不幸罹难,个个黯然伤神;听到于谦顾全大局,人人赞叹不已;听到史万山威吓来敌,无不心潮澎湃宛如亲见;可待听到风过岗将一名来敌收为弟子,众人难免议论纷纷。
单定邦把手一挥,道:“风长老的眼光,你们难道信不过?”众人这才停止了议论,可心中好奇始终难消:这萧意究竟有何能耐,能让风过岗不计前嫌还收为弟子,要知道,风过岗收弟子眼光极高,能拜在他门下的,不是天赋异禀就是筋骨清奇,可天下哪有那么多天纵之才,所以他至今也才收了四个弟子,其中一个还是单定邦的亲生女儿单梦书。
风过岗嘿嘿一笑:“单门主这话公道。萧意,你进来吧。”
萧意此刻就在议事大厅门外,听闻师父召唤,抬头看了一眼,大厅内人头攒动,个个都是素未谋面,略一踟蹰,就被单梦书推进了大厅。
萧意嗫嚅了一下,没来得及开口,单梦书又开口道:“给师父、爹、三位师叔请安。”
单定邦叹了一口气,道:“梦书,规矩,规矩!”单梦书吐了吐舌头,晃身躲到了风过岗身后。
萧意这才开口道:“徒儿给师父请安。”
风过岗见不得萧意这么客气,道:“免了,来,这是我们单门主,史师叔你见过的,袁师叔、祝师叔。”
萧意一一拱手行礼。
众人细细打量着萧意,只见他年约十五六岁,生得倒是面如冠玉、眉清目秀,可浑不似风过岗另外两个徒弟那般气宇轩昂、英武不凡,都在心中道:这小子究竟有何能耐,入得了风老的法眼?
风过岗见萧意行过了礼,这才笑眯眯道:“不瞒各位说,收这个徒弟,我是捡了个大便宜。我这个当师父的,不但没什么可教他的,只怕还得问他请教呢。”
众人闻言,越发目瞪口呆:这风过岗身为屏门四大长老之首,武功早已出神入化,平时更是眼高于顶,这点从他收徒弟便可见一斑,如今从他嘴里说出来这番话来,着实令人不可思议。
史万山见他一个关子接着一个关子,便道:“好啦,风兄。大家的胃口都已经吊足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了吧。你要不说,我可就替你说了。”
风过岗哪里肯给史万山这个机会,急忙道:“那倒不必。”当下便将昨日所见萧意由而刀而剑,再由剑而拳脚使出诸般功夫的过程细细说与众人听。风过岗昨夜几番与萧意交手,实在比史万山更了解萧意功夫底细,有些细枝末节连史万山都是头一次听闻。
众人不听便罢,一听下来无不为之骇然。私下窃窃道:这小子居然身兼雁门、山海两院之长,这怎么可能?
原来,这屏门下设四院,曰雁门、曰山海、曰居庸、曰函谷,乃是依照天下四大险关而取名。风过岗领衔雁门院,以拳脚功夫为主;史万山领衔山海院,以刀剑功夫为主;袁安德领衔居庸院,以枪棍功夫为主;祝严武领衔函谷院,以短兵功夫为主。想当初,首任门主杜城创立屏门之时,因有誓言在先,不能将“草木”卷的秘密传于涧外之人,便有意将卷中武学拆而分之,再遴选对某一门武艺有天分之人授之,久而久之,便形成后来的屏门四院。
有道是时过境迁,如今这屏门,渐渐不再拘泥弟子只在一院习武。譬如于冕,入门之时四位长老见他体格修长,便让他拜在了袁安德门下练习枪棍之术,便在去年,又被风过岗相中,转入了雁门院,这也使得他一时之间还不习惯于拳脚功夫,仍要以他用惯了的铁棍作为兵器,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虽说屏门弟子确是可以在不同院中习武,但大多数人总是习故安常,一门武艺练得多了,便懒于去学其他武艺,更何况,这兵器功夫练成之后就得循序渐进修习内功,到那时,要换兵刃便越发困难了。也是因此,如今的屏门,合一门之力,只怕也凑不齐当初的“草木”卷来了,这倒是杜城门主始料未及的。
如今,忽然听说眼前这位年不过十五六岁的萧意,无论是刀剑功夫还是拳脚功夫,都与雁门、山海两院功夫如出一辙,还能兼容并蓄、全无阻隔,叫在场众人怎能不为之惊骇:这小子不是屏门中人,因何会屏门功夫?就算他的功夫乃是流落江湖的屏门子弟所授,又有何人能同时授他两院武艺?
众人的疑问,风过岗在回翠屏峰的路上早已询问过萧意。萧意见屏门中人为一个于谦不惜舍生取义,心中早已断定屏门之中都是忠义之辈,再加上如今风过岗又成了他的师父,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他的武功来历一一说明。虽说风过岗、史万山如今贵为屏门长老,可“草木”卷之事却还是第一次听闻,至于萧意的师父古木,更是无从认得。尽管如此,二人都暗中猜测这萧意与屏门一定有着莫大的渊源,若是按照江湖规矩论资排辈,只怕还在他们之上——这也是为何风过岗一想到自己居然收了萧意做徒弟,便觉得捡了个大便宜。
议事大厅人多嘴杂,风过岗并未将萧意的武功来历细细分说,众人也就自然无从知晓。可风过岗话里话外都透着对萧意的夸赞之意,就连平时那股傲睨自若的神态都似收敛了许多,这又不得不让众人好奇萧意的武功究竟到了何种程度了。
风过岗早看出众人不信、不服的神情了,若是换做以往,他定要叫几个人出来跟萧意比划一下,好教众人心服口服。可如今他对萧意已是爱不释手,一心要让萧意守愚藏拙,早断了让他出来给自己挣面子的念头,众人的怀疑、不服之情,他也只假作看不见。
那单定邦毕竟一门之主,心胸、气度都非他人可比,兼之对风过岗极为信任和倚重,当先便上前拉住萧意的手道:“没想到,萧兄弟年纪轻轻,竟然如此造诣,如今愿意加入屏门,实乃屏门之幸。”
萧意躬身道:“门主过誉了,萧意年幼学浅,日后还请门主、各位长老、各位师兄们多多指点。”
这时,躲在风过岗身后的单梦书不乐意了,探过身子,往萧意头上拍了一击,道:“你是不是忘记我这个师姐了?”
萧意抬头,见单梦书假怒真笑,眉目含情,心中一动,嘴上道:“师弟知错了。”单梦书笑得越发开心了。
单定邦回身坐到厅中主席上,道:“虽说史长老对那朱东海说过,青白朱玄四堂若是敢对于大人不利,便会成我屏门毕生之敌,想来那位总堂主不至于干犯天险,与我屏门作对。但为免发生意外,我等还要有所准备。”当下,安排了十几名弟子在于谦身边暗中保护,又着人通知在身在各地的屏门弟子密切关注四堂异动。萧意听闻要去暗中保护于谦,立时便跃跃欲试,却被风过岗拦了下来。
自此,萧意便在翠屏峰住了下来,他心中惦记妹妹王念,借一次下山之机,写了一封书信托人送去洛阳,信中说待他在屏门立足之后,便回洛阳去接她。这屏门虽无白虎堂那般产业,可门下弟子个个修身养性,于荣华富贵俱无追求,倒也恬然自得,这也使得萧意多了许多练功的时光。
这翠屏峰面积不大,一众弟子都是聚在一起练武,众人又早闻萧意之名,所以一见到萧意练武,都一齐凑上来围观,这才相信风过岗长老所言不虚,甚或还有些管中规豹只见一斑:那萧意不但刀剑、拳脚功夫兼雁门、山海两院之长,枪棍、短兵功夫也是信手拈来、行云流水,甚至就连暗器、软兵、重兵这些冷门功夫都似游刃有余。这叫屏门上下不得不刮目相看心服口服,而风过岗则越发神气活现了。
神气归神气,风过岗清楚知道萧意这一身武功最大的问题还是内功不足。在他看来,没有充沛的内力,再精妙的招式也不过是花拳绣腿。他自己也是因为悟到这一点,从二十几岁开始便潜心修炼内功,从此便弃兵器不用,只以内力配合拳脚功夫对敌,所以,屏门四长老之中,就数他内力至为浩瀚充沛,当日白虎堂刺杀于谦一役,风过岗以肉掌硬接太行双杰双刀,普天之下,除他之外,只怕无人敢如此托大。
于是,风过岗便将他这些年悟得的内功修炼法门尽数传于萧意,萧意一听之下,发现竟于古木师父所传内功心法如出一辙,只是周转之道略有区别,当下自然融会贯通,内力增进越发迅速了。
而单梦书自从多了这么一个天下兵器无所不会无所不精的师弟之后,便又似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天地,一连月余竟一次也没下山去找石亨,每日只是缠这萧意教这教那。这单梦书能被风过岗看中,倒不是因为她是单定邦之女,实在是她天资过人,全不在萧意之下,任多复杂的武功招式,她都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通。
却说朱东海带着两名白虎堂门人仓皇赶回洛阳,将大同那夜发生的事情向王铸一一回禀。王铸万没想到,白虎堂尽起堂中高手前往大同,却在一战之中便损失过半,就连萧意也被人抢了去,当下是越听越惶恐,至于朱东海说的什么“与蒙古人勾结”之类的话,他已无心去细想了。
无奈之下,他拿定主意,要亲自入京向总堂主禀明一切,求总堂主宽宥自己失职之过。于是,他将堂中事务交代给“归山虎”顾寅,次日一早,便与“两仪剑”柳无极一起往京城方向去了。
到了京城,在玄武堂中,二人将大同发生种种向王振回禀之后,王振心中也是一惊,一是没想到这小小的兵部左侍郎于谦背后竟有江湖第一门为之撑腰,二是没想到这屏门高手云集,只怕集四堂之力也非对手。这王振自从进宫之后,便已学会将一时之荣辱看淡,当下,他便拿定主意:此时四堂羽翼未丰,多树强敌实为不智,倒不如暂且放那于谦一马。
于是待王铸说完,王振也只是淡淡道:“事情我都知道了,王堂主,你且回去,切记,白虎堂还要继续招揽人手以补齐空缺。至于死去的兄弟,你从你堂上拨些钱银,抚恤一干家属便是,此事不必请示了。”
王铸暗自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萧意,他又紧张起来。
王振见王铸兀自跪在原地不肯起身,便道:“王堂主,可还有其他事?”
王铸叩首在地,道:“禀总堂主,萧……萧意……被屏门的人……给……给扣下了。属下该死!”
王振这才想起他当时让王铸将萧意派去大同,没想到这萧意没死成,却被屏门给扣留了,这倒又是一桩意外,他对萧意向来不关心,此前所做种种,也无非是因为王念,如今萧意既已离开白虎堂,倒省了他很多麻烦。王振不想王铸生疑,便道:“这事,我自会让玄武堂兄弟去办,你回去盯紧王念那丫头,不能再有任何差池,否则……”
王铸哪敢等王振把话说完,又叩首道:“属下不敢。总堂主宽宏大量,属下铭感五内,从今往后,定当尽心尽力。”既见王振并未怪罪自己,王铸顿时如获大赦,三魂七魄也都归回了体内。自弄丢了萧意之后,王铸便已着“眉月刀”谭英日夜跟在王念身边片刻不离。
王振送走王铸后,又将玄武堂赵元彪唤到跟前,让他去回复方元白虎堂刺杀于谦失手之事。无论这方元身后这人来自江湖还是朝堂,以王振今时今日之地位,也都无须畏惧,所以,那五千两定银便却之不恭了。只是,没想到此事会牵动江湖第一门的屏门,王振难免对方元背后之人多了不少兴趣,又着赵元彪设法打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