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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影子

1

刘同压根儿不相信巧合这种事儿,所以他也不信是哪个渔民恰巧去过迎春路二十三号的夏日甜品店,又恰巧拿了这张名片,又恰巧在夜里不小心掉在了菜地里。

二〇一五年六月四日一大早,刘同、薛菲和哈小鹏再次来到夏日甜品店,由于不到八点钟,店里没什么人,老板和老板娘也正在准备制作甜品的食材,操作室里一派忙碌的景象。

看到有客人进来,老板娘小徐立马笑脸相迎,搭眼儿一看,才发现这几人特面熟:“哎?你们是那天来过的警察同志吧?”

“眼力可真不错。”刘同喃喃道。

“啊,果然是警察同志,三位请坐吧,点餐得稍等一会啦。”

薛菲看了看小徐身后的男老板,笑说:“我们不是来吃甜点的。”

哈小鹏搭茬儿道:“谁说的?老板娘东西不错,我要吃。”

“你给我正经点儿!”薛菲说,“老板娘,麻烦您让老板出来一下,我们有话要问他。”

小徐满脸不解,眨着大眼睛问:“怎么了?”

刘同笑道:“您别多心,没什么大事儿。”

“哦,那好吧。”小徐转身敲了敲操作间的玻璃门,喊道,“老公,出来一下,警察同志找你问话。”

“怎么了?”老板推门而来,在刘同他们脸上扫了一眼,“哦,这不是那天来过的警察同志吗?”

“你好,恐怕得打扰您一会儿啦。”薛菲说,“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一下。”

老板看了看小徐,摘下塑料手套,笑说:“没问题,三位里面坐,我去洗洗手。”

“麻烦您了。”

男老板落座后,刘同笑盈盈地问:“上次来只知道您姓夏,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我叫夏恒。”

“永恒的恒?”

“没错。”

“早上这会儿是你们最忙的时候吧?”

“对啊,最近游客忒多,根本没得清闲,所以得多准备一些。”

薛菲点点头:“能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件吗?”

夏恒一愣,瞳孔间有几丝微光闪过,但他依旧满脸笑容,随口便说:“啊,当然可以。”夏恒取出钱包,将身份证递给薛菲,薛菲则拿出手机将正反面信息全都拍了下来。

“您是烟市人啊?”刘同接过身份证说,“那怎么听您这口音,像是本地人呢?”

“我母亲是繁花市人,她带我去烟市那会儿,我六七岁了,诗里说,这叫‘乡音未改鬓毛衰’。”夏恒笑问,“警察同志,我有些好奇,你们为什么接二连三地来我店里,当然,我不是不欢迎,只不过……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呢?”

“那我就直说啦。”

“请讲。”

“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您在什么地方?”

“当然是在家睡觉了。”

“您能确定自己是在家睡觉,而不是在美鱼村吗?”

“美鱼村?”夏恒有点蒙圈儿,似笑非笑道,“我去那儿干吗呀?”

“那这张名片怎么说?”

“我看看。”名片装在塑封袋里,夏恒接过看了看,说道,“这是我店里的名片,怎么了?”

“昨天晚上,我们在美鱼村的一片菜地里发现了这张名片。”

“这……”夏恒不由一笑,“这能说明什么呢?名片盒就在收银台旁边,每个来店里的顾客都有可能取走一张,因为上面有送餐电话呀。”

“当然,单凭名片肯定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但你停在门外的那辆摩托车却有些问题。”

“哦?”夏恒看向门外,“什么问题?”

“繁花市这几天都没有降雨,城市路面又非常干净,请问你轮胎上的泥渍是哪儿来的?”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不小心在哪儿蹭的吧。”夏恒解释道。

“很好,这个回答我比较满意。”刘同说,“那现在请你把鞋子脱下来给我看看,可以吗?”

夏恒略显厌烦:“不是,我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夏老板,配合一下,不就是脱个鞋吗?又不是扒皮呢。”哈小鹏郑重其事地说。

夏恒一皱眉,将自己的凉拖丢在桌面上:“看吧。”

哈小鹏看了看鞋底的花纹,朝刘同摇头道:“不是。”

“把鞋子给我。”刘同接过鞋子起身道,“夏先生,您稍等一下,我去问问老板娘。”

“你到底要干吗?”夏恒刚做出一个起身的动作,便被哈小鹏死死按了回去。

“老实坐着,听到了吗?”哈小鹏冷冷地说。

夏恒皱起眉头,突然说:“别去了,我承认。”

刘同一听,连忙止住脚步:“对吗,早承认不就完了,犯得着让我提个鞋子到处乱跑吗?喏,穿上吧。”

见哈小鹏掏出手铐,刘同连忙说:“先不用,等会儿再说。”

“万一这货跑了呢?”

“不会,我想他应该非常不想让老板娘知道这件事。”刘同将双臂叠在桌上,低声问,“说说吧,昨晚为啥要去美鱼村的老周家?你和周家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你不会就是周宇吧?”

“我怎么可能是周宇呢?”

薛菲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道:“这是周宇,虽然照片里的他只有十六七岁,但就是跟你长得像,这你得认吧?”

刘同笑道:“不着急,咱们一条一条捋,先说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美鱼村的周家老院。”

夏恒叹息道:“我是去祭拜父亲的。”

“什么?”薛菲和哈小鹏面面相觑。刘同惊问:“你父亲,别闹了,哪个是你父亲啊?”

“周旭,周旭是我爸,就这么简单。”

“啥?那周宇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双胞胎哥哥。”

“开什么玩笑?那你怎么会姓夏呢?”

“我随我妈姓。”

“哎哟喂,这就有点儿意思了,能说说具体情况吗?”

“他们离婚那年,我和我哥才六岁,为了争夺抚养权,两家人闹得不可开交,整天都死去活来的,最后我爷说,让孩子自个儿选,想跟谁过跟谁过。我哥选我爸,留在繁花市,我选我妈,她带我去了烟市。”夏恒略显伤感,眼泪悬而未滴,“从那之后,我们再没回来过。我妈脑子活,她在烟市收大枣起家,后来又做过煤炭和钢铁,发了。可好景不长,她在我十八岁那年去世了,病死的,那会儿我刚考上大学。”

“你怎么又回来了?”刘同问。

“我老婆,就是小徐,我们是大学好上的,毕业后我们做过生意,游戏开发、通讯行业、餐饮行业都做过,可全都不怎么成功,也亏了不少钱。后来我遇见一大仙儿,他给我算命,说我母亲的财富在北方,而我的在南方,于是三年前我就带妻子回来了,起初我根本不知道我爸和我哥出了什么事儿,直到回家看见那房子好像很多年没人住过了,我才感觉可能出事儿了。后来我拜访几个亲戚,这才知道我爸早死了,我哥外出打工,一直没有回来。”

“原来如此,那你为什么会租下这个店呢?”

“我爸过去在这儿做生意,我和我哥经常在这儿玩,有些感情吧。”

“你了解你哥吗?”

“不是很了解。不过,我不大相信我爸会干那种事儿,所以,怎么说呢……”

“怎么说?”刘同问。

“我也不好说。”

“你夜里去那间老房子,是为祭拜你爸,可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干呢?”

“我妻子至今还不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因为我不想让她知道那些事儿,假如我带她去村里祭拜,我担心村里人七嘴八舌的……所以,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那个蓝牙音响和女人的哭声是你弄的吧?”哈小鹏问。

“是,村里人信这个,所以他们不敢靠近,也就看不到我。”

“你害怕遇见村里人,所以昨晚听到动静,你撒腿就跑。”

“没错。”

“你爸有你这样儿子也算有福了。”刘同起身道,“我能和老板娘聊几句吗?”

“可以,但请你千万不要提起关于我爸的事情,我不想让她知道,拜托了。”

“没问题!菲菲,你们再聊聊。”

刘同敲了敲操作间的门,问道:“能进来吗?”

“当然。”小徐笑说。

“能问几个问题吗?”

“随便问,我会把我知道的不知道的通通告诉你。”

“爽快!你和夏恒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们是大学二年级认识的,怎么了?”

“没什么,他学习好吗?”

“他很勤奋的,用现在的话讲,应该叫学霸了,不过和他关系好的那几个同学几乎都是学霸。”

“他有没有对你说过他爸跟他哥的事儿。”

小徐想了想,手里还不停切着水果:“他爸爸得胃癌去世了,他哥哥在外边打工吧?可是听他姑姑说,他哥好像再没回来过。不过,他说今年三月份的时候,他和他哥见过一次,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刘同心头一颤:“好的,那你接着忙,我们马上结束。”

“您不用客气,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们慢慢聊吧。”

“那就麻烦了。”

刘同回到桌前,笑问:“有些事儿你还没倒干净吧?”

“什么?”夏恒小声反问。

“你见过周宇了吧?”

夏恒犹豫半晌,低声道:“没错,三月份的时候,我在儿童乐园门口见过他。”

“什么?儿童乐园门口?他在那儿干吗?”哈小鹏急问。

“那是一个星期天,我和妻子带女儿去儿童乐园,孩子想坐摩天轮,我就去门口买票。突然一个穿小丑衣服的人拽住我,他脸上没化妆,我细细一看,这人和我长得特别像,只不过皱纹比我多。他问我是不是周翔,我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名字。”

“他在那儿做什么?”刘同问。

“扮小丑吧。”

“你们聊了些什么?”

“我说,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你没认他?”

“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认,我不知道,我觉得我就像一个跳水运动员,还没做好准备姿势,就被人一脚踹飞了,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句话完全是下意识说出来的。”夏恒比比画画道,“那天回家后,我有些后悔,于是我告诉妻子,她让我第二天再去找找看,后来我就没再见过他。”

“从你六岁离开繁花市到今年三月份为止,这之间你一次都没见过他?”

“没错,要不是和我长得像,我根本就想不到是他。”

“刘队,看来十有八九是这个混蛋了。”哈小鹏斩钉截铁道。

“等等,你们的意思是,前几天发生在儿童乐园的那起杀人案和我哥有关?”

“现在看来,可能有很大关系。”

2

早晨八点半,新闻组会议室,大家的情绪都十分低落,李汉明遇刺的事情,不仅给一些充满新闻理想的年轻记者增加了精神负担,也给整个新闻组蒙上了阴影。八点四十分,组长郑毅和卫视总监陈嘉凡一前一后推门而入,郑毅位于首座,陈嘉凡列席。

“我来给大家宣布两个消息。”郑毅拉高声调,“第一个,汉明已脱离危险,大概会有半个月的康复期,不过主治医师说,很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恐怕将来不能再从事高强度的新闻调查工作了。第二个,凶手于昨夜被捕,他只承认自己的抢劫行为,其余一概不知,警方只在他身上缴获了汉明的钱夹,至于笔记本电脑和摄像机,据凶手交代,全都卖给了一个收购电子产品的流动商贩。”

小落将手里的笔狠狠丢在桌上,怒气冲冲道:“简直是胡说八道!证据全都存在电脑和摄像机里,怎么会这么巧?”

“警方也知道他在撒谎。”陈嘉凡说,“但戳穿谎言需要证据,不是吗?”

“今早我和公安局蒋局长有过简短交流,他答应一定会彻查此事。小落,汉明调查的事件只有你清楚。”郑毅说,“你给大家讲讲吧。”

“今年五月初,我陆续收到过几位观众来信,这些信件的内容大致相同,主要是说他们家中的老人被卖假药的骗了一大笔钱。”

“这种事情报案不就得了,为什么要给电视台写信呢?”陈晓薇问。

“问题就出在这儿。”小落说,“这些来信的观众几乎都在第一时间报了案,但警方调查后发现,这款名为‘百草灵丸’的药并非假药,而是国家食品药品监管理总局批准销售的非处方类药物。”

“非处方类药物?”

“没错,首先它不是假药,其次老人们买药时,都必须用现金交易,之后也拿不到任何交易凭证,无论花了多少钱,警方都对此无能为力。”

“这药是治疗什么的?”

“等我慢慢说。接到这些信后,我觉得很奇怪,左思右想都不明白,为什么有的老人会花六七万块钱去买这种药,于是我把这个调查任务交给了李汉明。没过几天,他向我反映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情况,他说‘百草灵丸’是今年二月份刚刚获得销售许可的药物,虽然是真药,但繁花市内竟没有一家药店销售它,外地也没有,不仅如此,甚至连网上也找不到销售渠道。”

“是不是延期上市了?”一位年轻编辑问。

“有几家药店的负责人是这么说的,早在今年二月初,他们就进过一批‘百草灵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三月份的时候,制药公司的代表将这些药以加价百分之三的价格全部回购了。药店负责人还说,这就是一种清肝健脾、通便利尿的普通中成药,每盒售价在三十元左右,按照预定的服用剂量,每盒一百二十粒,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吃完。”

“妈呀,那六七万块钱的药得吃个一两百年吧?”

“随着调查进一步深入,汉明接触了几位被骗老人,这些老人有一个非常显著的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身患癌症,而且大多是中晚期患者。据这些老人回忆,他们前期都在医院接受治疗,出院后不久,也都接到过主治医师打来的电话。这些医生邀请他们去参加一个叫‘攻克癌症’的健康讲座,正是在这个讲座上,那些每盒价值三十多元的‘百草灵丸’,被主办方以三千到四千元不等的价格,卖给了去听讲座的老人们。汉明还调查到,这些医生遍布繁花市各大医院的肿瘤科,他们在邀请老人去参加讲座的同时,还会发给老人一个邀请码,或者用快递将邀请码送到老人家,只有拿到邀请码的人才能被准许进入会场。”

“这还是救死扶伤吗?医德都喂狗了吗?”陈晓薇怒不可遏。

陈嘉凡眉头一皱:“可想而知,这应该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利益集团在背后运作。”

“大家先不要激动,我上面说的这些都只是皮毛。本周星期一,汉明说他从某位护士那儿弄了一个邀请码,准备当天下午混进讲座,他还说进入会场时会有人搜身,主办方不允许任何人将手机、照相机、录音笔等电子设备带入会场,原因是害怕所谓的康复秘籍外泄。”

“真是处心积虑啊!”

“鉴于这种情况,汉明说他必须提前赶到会场,将微型摄像机藏在会场内的座椅下方,后来……”

“怎么了?”陈嘉凡忙问。

“后来,汉明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什么?”

“这场讲座的主持人,竟然是咱们繁花卫视一档养生类节目的主持人。”

陈嘉凡立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什么?”

“你先少安毋躁,等小落讲完嘛。”郑毅淡淡地说。

“除此之外,他们还邀请了一位知名养生专家,这人平时特拿范儿,经常出现在各大卫视的养生节目里,被称为明星专家,在老年人中具有很高的知名度,截至今天,她在微博上的粉丝已高达三百万之众。”

“我的妈呀!这也太可怕了。”新闻组副组长老李感叹道。

“当然,光这几个人可能还不够分量,汉明跟我说,整个讲座分为三个版块,第一个版块是明星谈养生,两位知名老演员在台上扯了一个半小时,都是养生之道,讲完就撤了。第二个版块是专家聊健康,这是养生专家的版块,大概一个小时,现场很热烈。第三个版块是攻克癌症,这就是卖药环节,整个过程在养生专家、主持人、肿瘤医师和患者的相互问答中步步推进,最后将落脚点放在了神药‘百草灵丸’上。他们说,这是一种用自然能量对抗癌症的纯天然药物,治愈率虽然不足百分之五十,但绝对是目前对抗癌症最有效的药物。”

“如此大张旗鼓地包装,再加上病急乱投医,难怪老人会上当受骗。”年轻记者喃喃道。

郑毅说:“并不是包装让他们上了当,是心里的执念。”

“没错。”小落说,“有一位老人对汉明说,他知道这药没用,但万一有用呢?”

“难道汉明被发现了?”陈嘉凡问。

“据汉明说,咱们台那个主持人应该认出他了,讲座散场后,主办方又进行了一次搜身,于是他将微型摄像机丢进了垃圾桶,把内存卡含在嘴里,这才顺利通过,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就遇害了,他随身携带的电子设备里,全都是现成的证据。”说到这儿,小落不免有些难过,“组长,这是我闯的祸,让我来负责到底吧!”

“啥意思?你要去调查吗?”陈嘉凡说,“你认为整个繁花市,有几个人不认识你?听我的,好好播你的新闻吧,这件事到此为止,其他的都交给警察。”

小落冷冷地问:“陈总监,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就这样让他们为所欲为、招摇撞骗吗?”

“我决定,这件事停止调查,不许任何人再碰这案子。”陈嘉凡面色阴沉,“否则就给我滚蛋,至于咱们台的那个主持人,我会严肃处理的。”

“陈总监好威风啊!”小落不屑道。

“齐小落,你要搞清楚,我这是在保护大家,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倒在血泊里,明白吗?”

“汉明倒在血泊里,不代表其他人也会倒下去。”小落说。

“其他人我不管,反正你不行!就这样吧,这件事到此为止,我还要去人力部协调李汉明的事情,先走了。”

陈嘉凡起身准备离开,郑毅突然说:“陈总,新闻组的事情啥时候轮到你决定了?”

“老郑!”陈嘉凡转头道,“你什么意思?”

郑毅起身道:“你去忙吧,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老郑,去周游你的世界吧,别再管这些事儿了好不好?”

“世界就在那儿,我迟早都会去。”

“听我说,这些人咱们惹不起,姑且不说遇刺的事情,一旦调查中出现纰漏,绝对会惹上官司,你动脑子好好想想,能请来这么多名人站台,这样的利益集团,能量有多大你心里没数吗?你也听到了,这完全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嘛,你让他们去买吧,花的又不是你的钱,再说那个药又吃不死人,退一万步讲,都已经得了癌症,还有比这更糟的事儿吗?”

“比这更糟的是一个新闻人的冷漠。”

“我不管,别跟我谈什么理想,成年人的世界不存在理想,咱们都不是孩子了,好吗?老郑,我再叫您一声师父,假如你不听我的,那请你走人,按照人事上的手续,你已经退休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今天是来上班的?”

“好,其他人都给我出去……”在座竟无一人挪动屁股,“哎呀?我这个总监在你们眼里,就这么没用吗?”

小落起身道:“陈嘉凡,无论你答应与否,这件事我都管定了,你现在可以辞退我,决定吧。”

“齐小落你疯了吗?”陈嘉凡勃然大怒,“你认为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比你的前途更重要吗?”

“我的前途是新闻给的,我愿意把它还给新闻!”

“好,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从今天起,晚间新闻由陈晓薇主播,齐小落不再负责主持工作,你不是想调查吗?那就去做调查记者吧。”

“好的,谢谢陈总。”

3

刘同等人刚走出夏日甜品店,技术组的章毅打来电话说:“刘队,那个钱教授的身份已经查清了。”

“讲。”

“钱刚,一九七二年生,自一九九八年起进入繁花大学历史学院担任讲师,到二〇一一年被学校辞退,期间……”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期间表现……”

“不是,上一句,你说他是被辞退的?”

“没错,是被辞退的。”

“原因调查了吗?”

“目前尚不清楚。”

“……接着说。”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教授,自一九九八年起至二〇一一年被辞退前,他一直都是讲师,从未评上过教授或副教授的职称。”

“这就没道理了,当了十三年的讲师,居然连副教授都不是?”

“要不我带人去繁花大学走一趟吧?”

刘同回头眺望夏日甜品店的门头,说:“不用了,我自己去。”

“好的。”

连续几日的晴朗天气让繁花市的平均气温升高了好几度,哈小鹏握着方向盘,跟着调频广播里的旋律哼着歌,薛菲则卧在后排睡着了,刘同将空调开到最小,然后把自己的外套轻轻覆在薛菲身上。

“薛队这几天可真是累坏了。”哈小鹏笑道,“儿童节那天晚上,她本来要去相亲的,三十好几的人了,哎……女人干啥不好,非得干刑警,这不就等于出家吗?”

“哈小鹏,闭起你的臭嘴!”薛菲说。

“哦?没睡着啊?薛队,我想了想,要不你嫁我得了。”哈小鹏说,“咱们对付对付,我不嫌你大。”

“我就是跳海自杀,也不会嫁给你,省省吧。”

“果然还是喜欢刘队这样的老男人呀!”

“哈小鹏,我现在要睡觉,等会儿再弄死你。”

汽车缓缓驶过滨海大道,从车窗望出去,沙滩上都是游客,那轻快的摩托艇不时一掠而过,激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宛如珍珠。

半小时后,刘同和薛菲来到繁花大学,走进历史学院的一间办公室,见到了院长王泽楷教授。这位言谈风雅的老学究对钱刚的印象颇为深刻,他摘下那副磨花的眼镜,笑说:“这个钱刚,讲课还是有一套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历史课,书面上的历史往往比较枯燥,假如一个老师墨守成规只依据书面内容按部就班地授课,学生们一定会觉得索然无味。钱刚不一样,他在讲一个大历史背景时,往往会从一个小人物切入,他非常喜欢用心理学去剖析历史人物对那些时代的看法,虽说有幻想的成分,但大体符合历史观,因此学生们都爱听他讲课。”

刘同听完这些话,心里更是打鼓:“既然如此,怎么会连副教授都评不上呢?”

“他是本科毕业后来我们学校做的讲师,照学校以往情况,讲师授课满五年,一般都会评副教授。二〇〇三年,钱刚授课满五年,学校对他的表现是非常肯定的,假如没有其他问题,副教授职称应该是唾手可得,但就在评职称前的一个礼拜,他被两个女学生给举报了。”

“因为什么?”薛菲问。

“猥亵。”

“您是说他猥亵女学生?”

“没错。”

刘同沉思道:“这件事我好像听说过。”

王泽楷把眼镜又戴了起来:“两个女生都说,自己在钱刚的办公室被他摸过胸,后来这件事在学校传开,闹得沸沸扬扬。校领导也多次找钱刚谈话,钱刚却说,那两个女生经常无故旷课,他曾在公共场合严厉批评过她们,因此她们的举报是借机报复。”

刘同说:“学校核实过这个情况吗?”

“核实过,据女生班级里的其他同学说,这两个女生的确经常旷课,而女生解释说,正是因为钱刚的猥亵行为,才导致她们不敢去上课的。”

“后来怎么解决的?”

“由于女生的举报缺乏可靠证据,几位校领导决定冷处理,他们对外宣称让钱刚停职反省,两年内不许参评副教授职称,可实际上,就是让他带薪休假半个月,那两个女生被调去别的班级。从表面来看,这件事处理得似乎比较稳妥,可就在半个月后,也就是钱刚回来授课的第二天,这两个举报他的女生中,有一个从一号教学楼的十五楼一跃而下,当场死亡。”

“自杀吗?”

“没错,是自杀。”王泽楷不无唏嘘,“当时我还不是院长,那两个学生我也没有带过,听院里的其他老师说,女生给家长留了一封信,大致意思是说,钱刚能回来上课,证明学校不相信她们的话,同学里也有很多人都向着钱刚说话,甚至有人私下说,她们分明是勾引老师。”

“学校怎么处理的?”

“那女孩家属来学校闹得不可开交,校领导决定支付一笔赔偿金,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而另外那个女生选择退学,钱刚又被停职了一个月。在那一个月里,学校展开了全方位的学生思想教育工作,每一位班主任都必须定期走访各个宿舍,进行心理辅导,宣传自杀这种行为的社会危害性。”

“我怎么感觉,校领导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猥亵行为的存在呢?”薛菲义愤填膺道。

王院长淡淡一笑:“照理说,我现在作为历史学院的领导,应该站在学校的立场上说话,但这件事我是有看法的。我认为女生自杀之后,无论钱刚的猥亵行为是真是假,都不应该让他继续从事教育工作。这是象牙塔,是立于社会之外的一片净土,这里可以包容不同的思想、汇集不同的文化,这里可以有争论、有质疑、有批判,但绝不能容纳邪念,哪怕只是一粒尘埃那么大,都会在这里生根发芽,结出恶果。”

“您说得没错。”刘同点头道。

“女生死后,学校首先应该对全体教师,尤其是男性教师进行思想教育,而不是对学生,学生有什么错呢?我是学历史的,但我也有一定的逻辑思维,一个精神正常的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选择轻生呢?这一点,我认为当时的校领导心里是有数的,只不过在这些人中,有一个人绝对不信钱刚会做那样下流的事情。”

“谁?”

“当时的副校长秦万年。”

“他为什么不相信?”刘同问。

“他是钱刚的泰山大人呀!”

“原来如此。”

“新闻成了旧闻,旧闻成了异闻,知道这件事儿的学生都毕业了,除了女孩的父母还会时而感伤外,谁还能想起她的鲜血染红的那片水泥地呢?”王院长说,“要不是你们来问,我都快忘了,人总是善忘的,除了留在纸上的历史人物,没有人会去铭记一个平凡的人,她的喜怒哀乐,迟早会淹没在历史之中。”

刘同喟然长叹:“今天真是受教了。”

“不敢,只是有感而发。”

薛菲问:“您能讲一下钱刚被辞退的原因吗?”

“那件事平息后,钱刚又回来授课了。二〇〇九年的时候,秦万年即将退休,他一心想把女婿提成副教授,但新来的校领导显然不买秦万年的账,我猜校领导应该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所以一直没让秦万年如愿以偿。不过话说回来,从女孩自杀之后,钱刚在学校里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他组织过许多公益活动,包括在假期带学生去边远山区支教,得到不少人的赞扬,教学理念也越发成熟,在学校中颇有盛誉。我想,过去发生的事情,估计好多人都遗忘了。甚至有人怀疑,钱刚是被冤枉的。”

“他讲课的确有一套。”刘同说,“非常有感染力。”

“你听过他的课?”王院长问。

“有幸听过一次,您接着说吧。”

“时间到了二〇一一年,这年秋天,或许是钱刚人生最大的转折点。”王院长说,“那天早晨我来到办公室,突然听到楼道里有人在喊叫,我出去一看,原来是几位老师,当我走过去的时候,看到我们新来的女讲师靳小雅瘫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手腕上的血流了一地。”

“割腕吗?”

“没错,但好像没有割到动脉,我们给她进行了简单包扎,然后连忙送往医院,经过输血,总算捡回一条命。靳小雅后来说,她之所以自杀,是因为在一次同事聚会后,钱刚强奸了她,但她不敢把这事儿告诉她男朋友和周围的人。她和钱刚在一间办公室办公,每天都看见他,这让她十分难受,甚至恶心。”王院长眉头紧锁,“她说那天早晨钱刚对他说,假如晚上有空,想请她吃饭,于是她一气之下选择了自杀。”

“校领导辞退他真是太明智了。”薛菲说。

“靳小雅和多年前的那两个女生一样,并没有留下可信的证据,所以校领导在这件事上也很难抉择,要不是我极力反对让他继续留校的话,恐怕到现在他仍然活跃在学生们的课堂上。”

“这么说,是您的反对导致他被辞退的?”

“没错,虽然我不是犯罪现场的目击者,但我相信那两个女生和靳小雅的事情绝非巧合,所以,我怎么可能再让他继续留在学校,祸害一方呢?”王院长叹息道,“我一把年纪了,不怕他报复,但假如他再伤害到哪个学生或老师,我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他一定会为他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刘同说。

“你们今天来,我猜他可能又犯事儿了吧?”

“嗯,怀疑跟一件谋杀案有关。”

“谋杀案?这个人渣,现在都敢杀人了?”

“我们还在收集证据,所以这件事,希望您能替我们保密。”

“好的,我一定保密。”

“感谢您今天能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也感谢您为这个学校的师生所做的一切,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再见。”

从学校出来,哈小鹏已经在车里睡着了,正值晌午,三个人随便找了一家饭馆落座,哈小鹏问:“刘队,这个钱刚做‘心灵慰藉会’,应该是别有目的吧?”

“肯定是。”刘同说,“而且昨天晚上,我们看到他和他的学员去酒店开房,这其中有啥问题,应该再明显不过了。”

“那我们该怎么介入调查呢?”

“待会儿回到局里,你去查一下近期有没有关于这个‘心灵慰藉会’的报案人。”

“是个办法。”

“像这种人,怎么会金盆洗手呢?无非是换个方式,继续走老路。另外,你下午去一趟市图书馆,调一下那儿的监控,看看儿童节那天早晨,钱刚到底是不是在那儿。”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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