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县学中院,丈许见方的乌石傲然矗立着,这块巨大的乌石被雕琢成了砚台的形状,远远看去分明就是一只倒扣的砚台。
据黑山县故老相传,此方砚台乃是数万年前人族的领袖之一亚圣—伊尹子陨落时所留,不知何故落在了黑苍山脚下。
当年人族与妖族为争夺生存空间,在这西北之地惨烈决战千余年,人族的圣人、亚圣、半圣足足陨落了十余位,这才奠定了人族的势力范围,将妖族赶入了荒凉沙漠与十万大山。
那一战,妖族的鲜血混着人族的鲜血如一场场暴雨从天而降,血水浇灌着、肥沃着西北的土地,生生将戈壁滩变成了生机勃勃的绿洲。
这方乌石砚,便是亚圣伊尹子之兵器。笔、墨、纸、砚乃文房四宝,古之圣人多择其一为兵器,与现今儒生以剑为兵器大为不同。这方乌石砚历经上万年的风吹雨打,却丝毫不见岁月侵蚀的痕迹。
丈许高的乌石砚,看似光滑如镜,赵弥远却丝毫没有脚下打滑的感觉,乌沉沉的乌石仿佛有着莫名的吸附力,赵弥远两只脚刚刚踏上去,便是眼前一花。
嗖地一声,被一股奇妙的吸力,将他吸到那丈许方圆的平台上。这平台正是倒扣砚台的底部——四四方方、油光发亮、光可鉴人。
赵弥远已经被吸上了斗台,而台下县学的儒生们还在争得面红耳赤,他们争的是谁来打头阵,一个个互不相让,显然将赵弥远看成了好拿捏的软柿子。
天华大陆儒门以温、良、恭、俭、让为美德。然则,黑山县学的这些儒生们却互不谦让,争得如同掐架的公鸡,已是将儒门之美德抛诸于九霄云外。
“咳咳咳——”虬髯学政岳文山有些生气了,瞧着县学里自己的得意弟子乱成了这番模样,他咳嗽了数声,运起浩然气,沉声道,“今日文斗,以槛联为题!”
虬髯学政岳文山的声音听似不大,但是他话一出口,便将众儒生的吵嚷声瞬间压了下去,县学中院瞬间鸦雀无声。
岳文山并未太过为难赵弥远,在他想来,若是比试诗词,赵弥远这小儒童怕是输得很难堪,异兽大人面子上怕是挂不住。于是他便退了一步,选择了较为容易的槛联。
“文斗七场,每场一联,四赢三输。”虬髯学政岳文山沉浑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畔,“第一场,童生方大海!”
“谢过学政大人!”童生方大海惊喜地向着虬髯学政岳文山行了一礼,心花怒放的他连忙行至乌石砚前,嗖地跃上了文斗平台。
方大海,面如其姓,竟是生着一副方方正正的面庞。此时的文斗台上,方大海那方方正正的面庞上满是不屑,只是斜眼瞄着身着短衣麻衫的赵弥远。显然对这白身的儒童甚是瞧不上。
丈许方圆的文斗平台一角,赵弥远静静地长身而立,短衣麻衫之下略显单薄的身躯如青松般,屹立在瑟瑟的秋日晨风吹拂之下。
赵弥远虽然红润的瘦削面庞上不见慌乱,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神色,但是望着台下那白晃晃地一群白衫学子,他的心底着实有些发毛。
此番被学政岳文山相邀,本想安安稳稳地借宿在这县学里备考,未曾想稀里糊涂地上了这文斗台,一场和县学里青年才俊的文斗,即将开场。
此情此景之下,原本毫无心理准备的赵弥远,若是不慌乱,那是骗人的鬼话。然则,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登上了这文斗台,那就斗上一场又如何。
取下腰间黄橙橙的酒葫芦,高高举起,仰头抿了两口农家劣酒,随着“啊——”地一声,酒气徐徐飘散而出。
淡淡的温热酒意入腹,浑身慢慢地浸润着,舒展着,眯着眼睛的赵弥远心下道:俗话说酒壮人胆,咱只能抿上这么两口,穷呐!
登上文斗台的神童方大海瞧着赵弥远眯着眼睛品酒的模样,不由得心下暗笑:饮酒壮胆么,看来你是怕了。
“子曰:‘夫君子……任凭风吹之,浪打之……胜似闲庭闲步也……’”赵弥远心底默念着儒门先贤的名句,随着淡淡的酒意,这一刻,赵弥远那骨子里深藏的傲意徐徐升腾起来,瞬间小小的少年儒生已是斗志昂扬。
“小生赵弥远,见过方兄,请出上联!”赵弥远向着对面的童生粲然一笑,露出了两颗雪白的兔牙。
“方大海,三年前童生试幸运得中!”文斗首场出战的方大海仰着四四方方的面庞朗声回话,那神态倒是颇为傲然,十二岁那年便考中童生,他也是县学里小有名气的神童,他自有傲然的资本。
“我的上联是:直箫直吹,直板直眼出横气。赵兄…请出下联。咳……”
方大海朗声报出了上联,他习惯性地称呼赵弥远为赵兄时,觉得有些不妥。以他童生的身份,怎可称呼一个毫无功名的儒童为兄?
这一刻,这一称呼,他觉得有些降低了自己童生的身份。不过,他也是见识些场面的神童,稍稍停顿了一下,便接着一声轻咳,巧妙地将尴尬掩饰了过去。
嘶——
赵弥远闻言,心底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上联看似平实,实则内有玄机。十一字上联里,居然藏着四个直字,并且还套着一个与直相对的横字。直、横前后相呼应,上联顿时妙趣横生。
对联?槛联?春联?
赵弥远沉思着,今世的小儒童,这上联以前绝对没听闻过,那么唯有在那开了一丝缝隙的前世记忆里搜寻了。
一丝细弱近乎不可见的缝隙,仿佛打开了前世记忆的闸门,点点滴滴的记忆,如同一个个精灵,如同一个个小鱼儿,欢快地在记忆之海中遨游着。
刹那间,赵弥远只觉记忆之海中灵光一闪,一个精灵般活蹦乱跳的小鱼儿,被闪着白光的丝线唰地钓了上来。小鱼儿蓦地化为光点,化为一联联千古妙对,鲜活地、清晰地浮现在记忆之海上空。
“直箫直吹,直板直眼出横气……”
弹指间,赵弥远已是寻到了下联,他嘴角微微一动,心底已是笃定。为了不过于惊世骇俗,赵弥远依旧装作沉思着,摆出了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嘴唇微动,念念有词。
“四直对一横!妙哦,方大海这小子,不愧是童生里的小神童。”
“这下,看那小儒生如何来对,为难了吧?”
“不易,不易,短短时间,就算是我这个童生,对出来,也难。”
瞧着文斗台上赵弥远那副沉思的为难模样,台下的儒生们嘤嘤嗡嗡地议论了起来。显然,他们很不看好赵弥远,不看好这个童生试都未考中的小儒生,能对出工整的下联。
虬髯学政岳文山习惯性地捋着颌下细密的短须,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身旁眯着眼睛假寐的小红牛犊子,心下道:且来看看,这小儒生到底有何特异之处,竟然这异兽大人忠心追随如斯。
小红牛犊子依旧是那副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模样,一对硕大的牛眼微眯着,两只牛儿不经意间微微颤动了数下。它相信赵弥远,相信赵弥远这臭小子不会让牛爷失望。
此刻,县学中院已挤进来了上百人。这上百儒生中,无一人看好短衣麻衫的赵弥远,唯一对赵弥远有信心的,只有默然立在虬髯学政身边的小红牛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