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峰,且先退下!”
虬髯学政岳文山,一声大喝,这声运起了浩然气,以“玉振金声”儒术的大喝,喝醒了羞愤交加的刘元峰,他猛地一个激灵,恨恨地盯了赵弥远一眼,随后噗通一声跃下了斗台,再也没了方才飞掠而上斗台的潇洒。
在这天华大陆,秀才的文胆初步育成,需要好生温养。才学出县的秀才刘元峰,这十来年顺风顺水,从未遭遇过今日的挫折。
这份挫折与沮丧,对于温养文胆甚为不利。若是刘元峰羞愤之下,无法摆脱羞辱与怒火的煎熬,甚至可能文胆开裂。裂痕,哪怕是一丝的裂痕,对他文胆造成的伤害也需要数年的温养,其儒道修为也会数年止步不前。
刘元峰乃是虬髯学政岳文山在这县学里最为得意的门生。不愿见其文胆受损的岳文山,当机立断,运起“玉振金声”儒术,将刘元峰瞬间唤醒,喝下台来。
更有甚者,岳文山还有一层担忧。
他担忧自己的得意门生恼羞成怒,一怒之下文斗变成武斗,拔出经浩然气淬养而锋利无匹的秀才剑,怒而杀向赵弥远,而惹下伤了异兽主人的滔天祸事。
赵弥远可不是一个人人拿捏的小儒童,他的身旁可是有着一头恐怖的异兽。这异兽的修为如何,连他这个进士都看不出深浅。异兽一怒,他这位得意门生怕是顷刻间便要文胆碎、文宫破、血溅斗台。
“万紫,一场文斗而已,莫当真。为师相信你!”虬髯学政岳文山拍了拍刘元峰宽阔的肩膀,唤着他的表字,轻声安慰着。虬髯学政柔和的目光里,满是柔软的温情。
沐浴着恩师柔和温情的刘元峰,那心底的羞愤渐渐沉寂,被深深地藏在了心底。
秀才?
才学出县的秀才!
这一个小小的儒童,舞勺之年、还未考中童生的小儒童,居然斗败了刘元峰,斗败了这位名满黑山县、才气出县的天才!
文斗台下,县学的青年才俊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连连吸着冷气。方才一连落败的小神童方大海,此刻心里感觉舒服了许多,心下自我安慰道:“才学出县的秀才刘元峰都败了,我这个童生落败,有何可自责之处?!”
人的心性莫不如斯,即使专心儒道修炼的儒生们也不能免俗。独败是败,众败便不再是败了。
刘元峰落败后,虬髯学政岳文山未再点名。文斗台下的众童生、秀才们,一个个凝神屏息、大气不敢喘,唯恐被学政大人点到自己的名字,去文斗台上丢人现眼。
此刻,众青年才俊们瞧着连胜三场的赵弥远,如同瞧着一头怪物,又如同瞧着一颗闪闪发光的新星。
开悟了?
这小小的儒生,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竟然开悟了。原本的破落儒童,原本童生试屡屡不中的穷酸儒童,居然斗败了刘元峰这个天才。
黑山县学的儒生们,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愣住了,被眼前难以置信的事实震惊了。在他们的见识里,除了传说中的一朝开悟,除了那种非同一般的大彻大悟,已经寻不到其他合理的因由。
文斗台上,单薄而挺拔的身躯稳稳地立在一角,单薄的麻衫遮不住秋风的凉意,吹得历经九次淬体的赵弥远猛地一凉,稍后,文斗连连获胜的惊喜自心头猛地涌出,赵弥远周身一阵温热,舒坦得如同泡在一团温水之中。
有着童生功名的小神童被我斗败了?!
才学出县的秀才也被我斗败了?!
赵弥远有些不可置信,心下暗暗地惊喜着,故意绷着脸,做出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心头的窃喜却如同潮水般,涌起落下、潮起潮落。
黄橙橙的酒葫芦举起,仰头又是抿了两口劣酒,赵弥远心头的激动随着微醺的酒意,默默地平复下来。两口劣酒饮下,赵弥远又恢复了那气定神闲的模样。
“哼!臭小子,没给牛爷丢脸!”小红牛犊子张开了微眯的牛眼,向着文斗台上的赵弥远投去了两道赞许的目光。
七场!
依着虬髯学政岳文山原本的筹划,此番文斗,前后要历经七场,七副槛联决出胜负。然而眼下,赵弥远已是大获全胜,接下来似乎没必要再比了。
即使再比,文斗台下的这些青年才俊们,怕是没人愿意上台丢脸,因为他们扪心自问,无人能有超出刘元峰的才气。
虬髯学政岳文山,之所以在第二场就派出才学出县的得意门生刘元峰,内心里是想让刘元峰为他争口气,一战挫败赵弥远,为他这个学政在小红牛犊子面前争些颜面。
未曾想,才学出县的秀才居然败在了败在了白身儒童手下。
此结果大出意料之外,是虬髯学政未曾料到的。他心头惊讶之余,一时间有些踌躇,踌躇着是径自宣布此番文斗的结果,还是再派人上台去历练历练。
“大江后浪推前浪,嗬!好一个青年才俊!”
文斗台下,突然想起了一个冷飕飕的声音,声音里的冷意,已是远远超出了寒凉的秋风,声音传来,台下的青年才俊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感觉到一丝暖意。
此人话里的意思明着是赞赏,暗里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挑拨。
虬髯学政岳文山闻声,神色猛地一寒,向着那声音的来源之处看去。
只见一个头顶光秃秃、精瘦如同骷髅、面色苍白阴寒的中年男子,手中牵着一位身着紧身白袍、梳着两只羊角辫、生得粉雕玉砌的小姑娘,飘然行来。
瞧着如白无常般的来人,虬髯学政岳文山眉头紧蹙,没好气地道:“陈惊风,你不是回瀚京了么?”
来人名曰陈惊风,白衫袖口的三道金色饕餮纹明示了他举人的身份。相貌怪异的他,乃是县令陈惊云的堂弟,更是陈惊云锲入黑山县学的一枚钉子。其在黑山县学任职司律,掌管县学之风纪。
“一别月余,岳兄别来无恙乎?”陈惊风嘎嘎地干笑了两声,向着岳文山假意客套着,心底却是冷笑连连。平日里行事还算滴水不漏的学政大人,此番终于被他抓住了把柄,他又岂肯轻松放过。
未待虬髯学政岳文山答话,白无常般的陈惊风两道阴寒的目光,扫向了文斗台,扫向了一袭短衣麻衫的赵弥远,阴狠狠地道:“县学,白身不得入。违者,受戒尺二十记!来人,请戒尺!”
“陈惊风!”虬髯学政岳文山有些发怒了,如同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腮边的虬髯根根立起,全然没有了平日在县学里温文儒雅的模样。
在虬髯学政岳文山看来,这白无常般的陈惊风,犹如扎入肉中的刺,又如同坏了一锅好汤的老鼠屎。他数次想要赶走这具骷髅人,奈何屡屡被县令陈惊云掣肘。那道怒火,早已深深埋在心底,不甘地汹涌着。
单论今日这事,他不相信陈惊风不清楚,他料定陈惊风早就知道了文斗台上的赵弥远乃是他带入县学之人,料定陈惊风已经目睹了此番文斗的全程。
即便如此,这白无常般的陈惊风,居然丝毫不给他这个学政大人面子。
连赢三场,眼看着赵弥远已是赢了这场文斗,他居然还要行二十戒尺之刑。莫非当他学政大人说出的话是放屁不成!是可忍,孰不可忍!
背后有瀚京陈氏、有黑山县令陈惊云撑腰的陈惊风,面对即将怒火爆发的岳文山,丝毫不惧,狞笑道:“学政大人,黑山县学最讲规矩,坏了规矩,便要受罚!”
陈惊风此话看似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借此大削虬髯学政岳文山的面子。
他心下阴沉沉地暗暗道:岳文山,你是县学学政又如何?本司律就是要削你面子,就是要行二十戒尺之刑。老夫背后瀚京有陈氏,黑山县有堂兄县令,你这势单力孤的学政,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哞——”
瓮声瓮气的哞叫声,如同闷雷般炸响,闷雷声凝成了一束,避过了他人,直直冲向白无常陈惊风。
闷雷般的声浪猛地冲进陈惊风耳内,他只觉双耳双耳剧痛袭来,两行鲜血顺着面颊,已是汩汩潺潺流下。